第3章 七日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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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粘稠得像化不开的墨。

墨鸦漂浮其中,五感尽失,只剩心口那龟甲烙印灼烧般的剧痛,像一颗嵌在血肉里的火炭。

“柒”字每一次明灭,都烫得灵魂抽搐。

突然,那无边无际的黑暗被猛地撕裂!

亿万道刺目的琉璃光,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意识!

天倾!

那灭世的景象,比上一次更清晰,更近,更无处可逃!

他不再是旁观者。

他就是那片正在碎裂、燃烧、坠落的琉璃苍穹!

咔嚓!

咔嚓!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西面八方响起,震得他意识几乎溃散。

巨大的琉璃板块,边缘流淌着苍白冰冷的火焰,正一块块从庞大的天穹主体上剥落。

剥落的瞬间,死寂的湮灭波纹无声扩散。

所过之处,云层被抹平,飞鸟化为虚无的尘埃轨迹。

天空像一面被重锤击中的琉璃镜,裂纹疯狂蔓延,蛛网般爬满整个视野!

裂痕深处,是更深邃、更冰冷、更令人绝望的虚空。

轰!

一块燃烧的琉璃碎片,裹挟着毁灭的风压,朝着下方狠狠砸落!

墨鸦的意识被死死“钉”在那块碎片上,无法移开分毫。

他“看”得清清楚楚!

下方是一座依山傍水的繁华城池,飞檐斗拱,人声鼎沸。

他甚至能“听”到集市上的吆喝,闻到刚出炉炊饼的麦香!

碎片砸下!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接触的瞬间,城池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沙画。

城墙、街道、房屋、奔跑的人影……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瓦解、粉碎、化为最细微的、闪烁着琉璃光泽的尘埃!

巨大的冲击波呈完美的圆形扩散,所过之处,大地像水波一样起伏、龟裂,然后化为焦黑的死地!

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无比、边缘光滑如镜的深坑,倒映着上方布满裂痕、依旧在持续崩塌的天空!

“不——!”

墨鸦的灵魂在碎片上发出无声的哀嚎。

那麦香,那烟火气,那鲜活的生命,就在他“眼前”被彻底抹去!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生命在最后一刻爆发的极致恐惧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视角猛地拔高!

他被抛向更高的虚空。

俯瞰之下,整个神州大地如同一个巨大的、布满裂痕的琉璃盘。

一块又一块燃烧的碎片,如同死神的骰子,随机地砸向大地!

江河被蒸发,只留下干涸扭曲的河床。

森林瞬间化为蔓延千里的焦炭,青烟尚未升起,就己湮灭。

巍峨的山峦如同脆弱的沙堡,在撞击中拦腰折断,碎石被无形的力量碾为齑粉!

海洋沸腾,巨浪尚未涌起就被蒸发,露出丑陋的海床,旋即又被新的碎片砸成深渊!

众生涂炭!

无数渺小的身影在奔逃,在哭喊,在徒劳地跪地祈祷。

下一刻,琉璃碎片落下。

湮灭的光环扫过,一切挣扎与信仰,连同他们脚下的土地,瞬间化为虚无的尘埃。

绝望的情绪汇聚成无形的洪流,冲击着墨鸦的意识。

他“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孩童茫然无措的抽噎,老者仰望苍穹空洞的叹息……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变成一种比琉璃碎裂更刺耳、更令人疯狂的背景噪音,无休无止!

七天!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死死缠住他的心脏。

头顶这布满裂痕、随时可能彻底崩解的琉璃苍穹!

脚下这即将化为焦土、生灵灭绝的大地!

只有七天!

凭什么?

他只是一个在泥泞里打滚、为了一口饱饭偷鸡摸狗的混混!

是那该死的鼻烟壶?

是那晦气的玉蝉?

还是那滴砸在心口的金色神血?

凭什么这泼天的灭顶之灾,要由他来“知晓”?

滔天的愤怒和荒谬感,如同岩浆在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龟甲烙印的束缚!

“呃啊——!”

现实中,墨鸦的身体猛地弹起!

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冲破水面,他张大嘴巴,发出嗬嗬的喘息,贪婪地、近乎贪婪地吞咽着皇陵废墟里污浊的空气。

冷汗浸透的破烂靛蓝短打紧贴在身上,冰冷黏腻。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泥土和腐烂的腥甜,每一次呼气都喷出白色的雾气。

刚才那灭世的景象太过真实,残留的恐惧让他的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肌肉痉挛般抽搐。

眼前金星乱冒,皇陵废墟的景物在模糊的视野里摇晃。

倾倒的石翁仲,疯长的荒草,远处坍塌的殿宇轮廓……一切都还在。

没有燃烧的琉璃碎片,没有死寂的湮灭深坑。

只有头顶灰蒙蒙的天空,那些细微的琉璃裂痕依旧存在,无声地蔓延,像死神刻下的冰冷纹路。

他瘫倒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像条被丢上岸的鱼。

手指下意识地抠进身下的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腐殖质和碎石。

真实的触感一点点将他从灭世幻象的泥沼中拉回。

心口!

那灼烫的龟甲烙印依旧存在!

“柒”字如同活物,随着他急促的心跳急促地明灭闪烁,每一次红光亮起,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他刚才所见绝非虚妄。

“七日…天倾…”那冰冷的、毫无情感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在他灵魂深处幽幽回荡。

这一次,不再是预言,而是判决。

沉重的窒息感攫住了他的喉咙。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

目光落向自己紧握的右手。

刚才在浑天仪豁口里抠出来的那块暗金色碎片,还在!

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碎片表面那些细密玄奥的刻痕,在龟甲烙印红光的映衬下,似乎有微弱的流光在纹路深处一闪而过。

嗡——就在他目光聚焦的瞬间,碎片和心口的龟甲烙印同时传来一阵奇异的共鸣!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丝线将它们连接在了一起。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顺着那无形的连接,流入他混乱的脑海。

历法…时序…支柱…崩……锚点…愿力…维系……天道印契…代行者…信息破碎而混乱,夹杂着星辰运行的轨迹、节气混乱的片段、日月倒错的幻影。

一个冰冷宏大的意志碎片在咆哮,充满了焦躁与崩塌的预兆。

另一个癫狂混乱的低语在碎片深处尖笑,带着纯粹的毁灭快意。

墨鸦的头像要炸开一样疼。

他死死捂住太阳穴,指甲几乎要抠进皮肉。

这些莫名其妙的信息,比刚才的灭世景象更让他抓狂。

什么支柱?

什么锚点?

什么印契?

他只想活下去!

只想偷点值钱东西换酒喝!

“代行者?”

他盯着心口明灭的“柒”字烙印,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老子就是个背锅的倒霉蛋!”

一股强烈的、被命运戏弄的愤怒冲上头顶。

他猛地扬起右手,用尽全身力气,想把那块该死的、带来厄运的暗金碎片狠狠砸出去!

手臂挥到半空,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硬生生僵在半空!

一股源自龟甲烙印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死死禁锢了他的动作!

碎片仿佛与他的手掌、与心口的烙印融为一体,根本无法脱离!

他越是挣扎,心口的灼痛就越发剧烈,“柒”字闪烁的红光几乎连成一片!

“操!”

墨鸦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绝望地垂下手臂。

力量的反噬让他眼前发黑,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他明白了。

这碎片,这烙印,这该死的灭世预言,像一副无形的枷锁,己经死死焊在了他身上!

甩不掉,挣不脱。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砸在他的额头上。

他茫然地抬头。

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铅块般的乌云。

细密的雨丝飘落下来,带着初春的寒意,打在他滚烫的脸颊和心口的烙印上。

冰凉的雨水让灼痛感似乎减轻了一丝。

“呵…呵呵…”墨鸦躺在冰冷的泥泞里,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污泥和泪痕,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沙哑的笑声。

那笑声里充满了绝望、荒谬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老天爷,你***会玩啊!

七天?

给一只朝不保夕的“墨鸦”七天时间,去面对什么狗屁“天倾”?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胸前的破洞,首接接触到那滚烫的龟甲烙印,冰火交织的滋味让他打了个哆嗦。

目光扫过不远处,那只沾满泥污、价值不菲的紫金鼻烟壶,正静静躺在烂草叶里。

就在几个时辰前,这玩意儿还代表着他半个月的醉生梦死。

现在,它像个绝妙的讽刺。

“醉生梦死?”

墨鸦咧开嘴,雨水流进他的嘴里,带着泥土的苦涩。

他伸出颤抖的手,摸索着,一把抓住了那个冰冷的鼻烟壶。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现实世界里唯一熟悉的、冰冷而坚硬的东西。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双腿还在发软,心口的烙印灼痛依旧。

头顶的琉璃裂痕在乌云缝隙间若隐若现。

七天。

他攥紧了手里的鼻烟壶,硌得掌心生疼。

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

逃?

能逃到哪里去?

天塌下来,这破壶能换的酒,够躲几天?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混着泥浆。

那双总是带着市井狡黠的眼睛深处,第一次被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狠戾填满。

他看了一眼高台上那狰狞的浑天仪残骸,又低头看了看心口明灭不息的“柒”字。

最后,目光投向皇陵坍塌牌坊的缺口。

荒草丛外,是那个即将迎来末日,却还懵然不知的人间。

他迈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踉跄,朝着那缺口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水里。

每一步,心口的“柒”字就黯淡一分。

倒计时,开始了。

身后,那只血眼乌鸦无声无息地落在浑天仪的断臂上,血红的眼珠,冷漠地注视着他蹒跚的背影,消失在荒草与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丝,落在暗金碎片曾镶嵌的位置,冲刷掉最后一点残留的金色痕迹。

只有天空的琉璃裂痕,在乌云背后,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