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 章 西窗月

走江 墨祈儿 2025-07-17 19:3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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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蛟与孔进相处的上千个日月,最让林忘不掉了是那一个夜晚。

二人聊着过往,吹嘘着过往的成就。

“我可是江南第一才子!

那时候我要多风流有多风流!”

孔进眼睛里带着回忆的水光。

“可是你没有守护下去不是吗?”

林蛟说道。

孔进突然默不作声了,林蛟并没有感受到气氛的微妙。

“你最后失败了孔先生,你忘了你的梦想,你没有坚持下去。

所以你现在就只剩下过往可谈论了。”

林蛟自顾自的说着,这是林蛟自己琢磨出来的,他并不知道详细的情节发展,他自己脑补出来一个因为科举失败而沉沦的老人。

听到林蛟这句话的孔老头突然发出一声怒喝,枯瘦的手指突然狠狠拍在斑驳的书案上,震得砚台里的残墨溅出几点黑星。

烛火在风箱里摇晃不定,将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拉得老长,活像庙中那尊被岁月侵蚀的泥塑金刚。

"你又是从哪里寻来的本领与自信,与我谈论梦想的成功与否?

"沙哑的嗓音里翻涌着六十七年的沧桑,"想想这真是可怜、可悲又可笑!

坚持坚持?

我三十年坚持不还是换来眼前的境遇!

"林蛟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得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凉的砖墙。

月光透过破窗棂洒进来,在老人颤抖的白须上镀了层霜。

"说白了你不过就是一个一个乳臭未干、坐井观天的山野小子!

"孔老头抓起案头那本翻烂的《中庸》,书页哗啦作响,"你从哪里来的本事教训我?

你可曾见过江南烟雨中画舫凌波?

还是见过上京城朱雀大街的十里宫灯?”

老人猛地掀开褪色的粗布长衫,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内衬,指着自己的心脏说着:"你以为仅凭几本书就能参透天命?

这些书箱里的每一页,都是我用二十年颠沛岁月换来的!

书中的字字句句,我曾在江河湖畔的酒楼上吟诵,在贡院号舍的寒夜里苦读,如今却成了你反驳我的利器?

你好好看看你好好想想,这些书是我给你的!

你能看懂我不能嘛?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暗红,在月光下像极了当年试卷上的朱批。

"侍弄笔墨的年岁,我比你吃的饭还多!

你可别忘了,千万别忘了这些书可都是我给你看的!

"孔老头踉跄着扶住桌角,浑浊的老眼里泛起水光,"你以为今天的我会为何这样失魂又落魄,想当年,谁人不知江南第一才子孔进?

达官显贵踏破门槛,红袖佳人执扇相候。

可后来呢?

"他突然扯开书箱最底层的暗格,抽出一沓泛黄的试卷,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间,朱笔圈画的墨迹早己晕染,"年年落第,从万众瞩目的状元郎的备选到茅檐下的寒儒。

月寒日暖,耗尽多少人的青春!

十八岁到西十八岁,三十年!

"林蛟注意到那些试卷上,某些字句被反复涂改,墨迹层层叠叠如同结痂的伤口。

“你知道为何越读书越难中举嘛?”

孔老头将试卷狠狠摔在地上,纸张散落在潮湿的砖缝间,“是我不够聪明吗?

不,恰恰相反,是我太过聪明了!

思想太多了!

我在经义里写民为贵社稷次之,他们说这是犯上;我论变法图强,他们说这是妖言惑众。

每一笔,都像利刃剜着那些权贵的心!”

夜风卷着枯叶扑进书房,烛光突然熄灭。

黑暗中,老人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看那朝堂之上,阿谀奉承之徒用真金白银铺路,封官拜爵,钟鸣鼎食。

而我?

守着半瓶墨水,怀揣济世之志,却落得个混吃等死的下场!”

黑暗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林蛟猜想老人或许又在抚摸那些被虫蛀的书箱——那里面藏着的,何止是书卷,分明是一个文人被碾碎的一生。

林蛟重新引燃灯光。

孔老头的手指死死抠住桌沿,过于用力使得骨节泛白得如同庙外霜打的枯枝。

他浑浊的双眼盯着墙角摇曳的油灯,火苗在风里忽明忽暗,把墙上"忠孝廉耻"的残匾照得影影绰绰。

“我读的书越多,我发现就越考不中。

走南闯北占尽十几载年岁,到现在连美丑善恶都分不清,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林蛟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风沙堵住。

月光透过破窗斜斜切在老人佝偻的背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扭曲着爬上斑驳的墙壁。

“因为这青天高!

黄地厚!

因为这天下……”孔老头突然剧烈地喘息起来,枯瘦的手指颤巍巍指向京城的方向,“全凭那高坐九重宫阙的人一句话!

他说的就是法,就是真理!

哪怕此刻我拿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然后一刀杀了你——”老人猛地抓起案头的裁纸刀,寒光在少年眼前一闪,“只要他轻飘飘一句为民除恶,我立马就成了青史留名的英雄!”

裁纸刀"当啷"一声掉在青砖上,惊起几只蛰伏的蟋蟀。

林蛟望着老人凹陷的眼窝里翻涌的血丝,突然发现对方鬓角的白发不知何时己漫过了耳际,把头发扎起来还有些黑色,现在散落的头发,真是雪盖在了地上。

“这些道理,你不愿想,也不敢想。”

孔老头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喉结上下滚动时,脖颈的青筋暴起如老树盘根,“可我想了大半辈子,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着我。

原以为岁月能酿出酒的醇香,到头来才明白,不过是放久的食物一样会产生腐臭生蛆,越烂越臭!”

夜风卷着枯叶扑进房子里,再次将油灯彻底的吹熄。

黑暗中,老人的声音带着令人心悸的平静:“你看那茴字,就算有一万种写法又如何?

终究逃不过既定的框框,终究是要成一个茴字。

就像人这一辈子,从出生到入土,不过是在画地为牢。

人的梦想不过也就是那一轮西窗月来煎着人寿罢了。”

林蛟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树枝与地面碰撞的脆响,微弱的月光中,老人的脸忽隐忽现,皱纹里藏着比夜色更深的疲惫。

"对不住,话痨了这么久。

趁着我还能教你一点东西,以后剩你自己了好好活。

"孔老头停了下来,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月光映得他掌心的老茧发亮,"秋夜寒凉,往里面边凑凑。

睡吧......"林蛟蜷在床边上,望着跳动的星光将老人的身影投在墙上,恍惚间觉得那不是个背书的老头,而是被命运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者,在最后的时刻,仍固执地向世界诉说着某种灼心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