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第二次叫我这个名字时,我才反应过来是在唤我。
十七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拥有名字。
刘哲——听起来像个正经人,而不是什么"半人"或"眼睛"。
随后管家递给我一盏铜灯说道:"王爷说了,你熟悉夜里的事,就负责子时后的巡府,这里比宫里的轻巧许多,虽然说府里规矩没宫里多,但该看的得看,该记的得记。
"管家交代道。
我默不作声低头接过灯,手指触到灯罩时下意识摸了摸材质——不是蟒皮,只是普通的羊皮,这让我松了口气。
荣王府的夜比宫里暖和。
没有那么多高墙切割月光,也没有那么多秘密压在飞檐下。
但我依然按着宫里的习惯走路,依旧脚步比猫落地还轻。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我依旧提着灯像往常一样走遍荣王府的每个角落。
西厢房外的梧桐树上有个鸟窝;厨房后墙的砖石有处松动了;书房的门轴缺油,推开时会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这些在宫里都是要命的事,在这里却似乎无人在意。
但今晚当我走到马厩附近时,忽然停住脚步。
我在空气中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香味——这味道我在宫里太熟悉了,是上等墨锭的气味。
而马厩不该有这种味道。
于是我放轻呼吸,顺着气味来到草料房。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极轻的翻动声。
我没有靠近,只是默默记下,继续我的巡夜。
第二天一早,荣王召见我。
"听说你发现了地窖?
"正在用早膳的他,筷子尖点着一碟酱菜说道。
我跪在地上,额头几乎贴到地毯:"奴才只是闻到墨香,不敢擅查。
"荣王突然大笑:"好鼻子!
那确实是本王的私库。
"说完他放下筷子又说道,"刘哲,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
"我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回复道:"奴才愚钝。
"我虽然没有抬头但是我感觉那犀利的目光要刺穿我整个身体,半晌听到一声叹气过后一道声音传来,"因为你不只会看,还会闻。
"荣王把我扶起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我,"昨晚府里进了只“老鼠”,侍卫都没发现,你却站在它躲藏的墙根下停了五息。
"听完这话我后背沁出冷汗。
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别紧张。
"荣王擦了擦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但又带着狠厉的语气说道,"从今天起,你每晚巡完府,首接来向我汇报。
记住,我要知道每一块地砖的异常,每一片瓦的响动。
"我虽然心里害怕极了但依旧低头回到:"奴才明白。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门时,但我的里衣己经湿透。
随后我明白荣王比宫里那些主子更可怕——他不仅要知道秘密,还要知道谁知道这些秘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逐渐摸清了荣王府的脉络。
荣王表面上是个闲散王爷,实则府中常有人深夜来访。
那些人从不在正门出入,而是走东侧小门,脚步声总是先三下、停两息、再两下——这是暗号。
就这样过了好久,在某个雨夜,我在巡府时发现书房的地砖有异样。
不是看到的,是闻到的——房间里有股极淡的泥土味,仔细观察像是有人撬开过地砖。
我跪下来假装整理靴子,手指轻轻划过砖缝,果然有细微的划痕。
第二天,荣王听完我的汇报,突然问:"你觉得陈侍郎这人如何?
"我一愣:"奴才不敢妄议朝臣。
""他昨晚来过。
"荣王摩挲着茶杯,"就在你发现地砖异常的那个时候。
"我立刻明白了什么,但只是低头不语。
荣王见我不说话放下茶杯说道"从今晚起,你重点盯着书房,特别是陈侍郎来的时候。
"我领命拱手退了出去。
当晚,我藏在书房外的假山后。
子时三刻,陈侍郎如期而至。
我看着他走进书房,听见地砖被掀开的声音。
等他离开后,我悄悄进去查看,发现地砖下有个暗格,里面空空如也,只留下一缕熟悉的沉香墨味——这墨香的气味和荣王用的一模一样。
我没有立即报告,而是等到第二天荣王问起时才说:"陈侍郎取走的像是王爷的私物。
"荣王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
""墨香相同。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刘哲,你知道为什么点灯人往往活不长吗?
"我心跳几乎停止但依旧沉声道:"奴才不知。
""因为他们要么知道得太多,要么知道得太准,你很幸运,这两样都占全了。”
说完荣王站起身慵懒的站起身。
······而当晚,我的房间里多了一碗汤。
不是"养夜汤",是普通的银耳羹,旁边还放着一套新衣裳。
我盯着那碗羹看了很久,在宫里,赏赐往往是毒药的前奏。
但在这里,或许意味着别的什么。
我不敢赌,但我也没办法,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我想活下去。
我不知道这碗汤里面是否有什么“东西”,但是我知道我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喝下它,随后我端起来仰头喝了下去。
其实在我刚进房间的时候我就闻到有其他人的气息,我也知道一定有人在看着我。
果然三天后,陈侍郎被革职查办。
朝野哗然,都说他私通外敌。
只有我知道,那晚他从地砖下取走的,是一封足以要他命的信——信纸上的墨香,我在荣王书房的废纸篓里闻到过同样的味道。
不久后的一个夜晚,我点完灯,回到房间,只见荣王就坐在我的桌前,而桌上摆着一盏精致的铜灯,荣王在摆弄着里面的灯芯,一明一暗。
没等我说话,他便说道:"你的旧灯该换了。
从今天起,你不止巡府,还要跟着我去一些地方。
"我接过新灯,发现灯罩上刻着细小的纹路——是一只闭着的眼睛。
我疑惑的问道"王爷,这...""闭眼才能活,睁眼才能赢。
"荣王意味深长地说,"你现在是我的眼睛了,刘哲。
"······当荣王走后我捧着那盏灯看着里面的火苗,突然意识到自己刚从一个牢笼,走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牢笼。
但这次,我至少有了名字,有了开口的权利。
还有了一盏刻着眼睛的灯。
夜深了,我提着新灯走在荣王府的回廊上。
灯影摇曳,在墙上投下诡异的图案。
我忽然又想起老太监的话:人得像灯,燃着别人的黑,也得亮着自己的心。
我的心还亮着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在这盘棋局里,我终于从一枚棋子,变成了执棋人的眼睛。
而这往往比棋子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