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赴京
相城通往京城的道路上,王大和王妈妈正驾着一辆青缎幕布的三人马车匆匆而过。
临近京郊的岔路口,忽然一阵怪风挟裹着飞沙,兜了王大俩人一脸。
“呸呸,怎么忽然刮起了风来”!
王妈妈吐了一嘴的沙,自顾自的说道。
急着赶路,王大手上的缰绳也没有紧,只是眯着眼睛抬手揉了揉,全然没有发现马车走岔了路。
大风也带起马车侧边的车帘,一只秀丽白净的手赶紧放下了车帘。
车帘随着马车的颠簸悬挂在车窗上摇曳。
车内,一位身穿灰蓝短衣藕色长裙的婢女,正手持着团扇轻柔的扇着风,阵阵微风吹向熟睡的女子。
连枝眨巴了下困得泛出泪的眼睛,一路上颠得身子架都快散了,又困又累。
想到自天刚蒙蒙亮,便从相城出发。
上车后好歹还能和小姐聊两句。
只是还没说几句,就看到小姐神情怔怔地出神,说要多睡会儿。
还叮嘱自己,若是没有醒来不必打扰。
算了算到现在也有西个多时辰了,连午饭都没有用。
车外的王妈妈也进来问过两次可要叫醒小姐,用点吃的。
想到这里,连枝心里有点不踏实,挥扇子的频率也不禁快了几分。
而熟睡的女子姓苏闺名七泠。
父亲苏玖东是相城下辖县内的一个主事,母亲秦玉宁出自京城的归德侯府,是当今归德侯秦仲与主母崔氏身边的丫鬟胡氏雪兰所生。
同胞所出的还有个弟弟秦远志,与京城七品小京官金家的长女金氏成家后,便被安排出府另居。
如今在礼部谋了一个七品的闲差,有两子两女。
长女秦月娥年十八,嫁给宣威将军的二子马乘风育一女。
长子秦明轩年十七,在书院苦读。
次女十二岁的秦月蝉和五岁的秦明浩还在家中。
虽然苏玖东门第不显,但是却人品极佳,家庭简单,父母因为身体操劳早早去世。
当年胡雪兰日夜在主母崔氏身边侍奉三年,端茶递水洗脚***,终于是有了机会,暗中拉了苏玖东与自己女儿秦玉宁的红线。
两人婚后也如胡氏所想的,恩爱非常,多年来只生了苏七泠一个女儿也没有红脸和纳妾。
三年前苏七泠的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和丈夫夫妻多年情深意重。
苏母悲伤过度,在当晚便生了大病,没几天便也随着苏玖东化蝶而去。
秦玉宁虽然出身侯府,却从小就知道侯府的荣华与自己关系不大。
只有崔氏生育的小侯爷秦远洋、二爷秦远疾和大姑奶奶秦玉容才是侯府真正的主子。
临终前秦氏写信将苏七泠托付给了在京城的弟弟秦远志。
秦远志自收到信后便请了假,带着儿子秦明轩并婆子王妈妈,由王妈妈的男人王大驾着马车,从京城赶来。
只是到底是没有赶上姐姐的最后一面。
协助办理了后事,看着苏父苏母下葬后,便又火速赶回了京城。
临走的时候将带来的婆子王妈妈,留下来照顾外甥女。
月初秦远志掐好了时间,守孝之期三年一满,舅舅和舅母金氏协商好,便打算接苏七泠至京城生活。
如今正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连枝在赶往京城的路上。
苏七泠主仆从小便生活在相城,从未出过相城。
舅母秦金氏特地安排了来往过几次的王大,前来接送。
只是临到京郊,王大半路莫名走了神,岔了道,误打误撞进了京郊的落秋山。
迷迷糊糊等意识到环境不对的时候,己经踏入了山中进退两难。
王大咬咬牙,还是想着若是能走山道穿过下山,还能紧赶着摸会儿黑到城郊的驿站,否则晚上怕是就要在野外露宿了。
落秋山是远郊的孤山,山不高但是林木却郁郁葱葱,却少有猎户敢进山狩猎伐木的。
王大驾着马车一路前行,却发现找不到下山的路。
一时焦急万分,驾驭着马车,天快黑了还在山里盘绕。
想到车上又是小姐丫鬟的女流,到底心里有些不安,压了压紧张的情绪,又挥着鞭子想再找找路。
山中林多枝茂,大风吹过树枝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借着夕阳的余晖王大坐在马车上好似看到前方有个屋檐若隐若现,想着若是不能及时赶下山,能有个屋顶歇脚,也好过露宿野外,赶忙驾着马车向前。
山里的路不好走,这马儿一提速,导致连枝一首扇风有些酸胀的手差点没拿稳团扇。
打开车帘一看,天色渐渐暗去,周围竟然还是高耸入云的树木,马车竟然开进了山里。
“王大叔,咱们这是到哪里,怎么进了好似山林了”?
“连枝姑娘,实在对不住,我这半路莫名的走了神,一恍惚竟不知道怎么就走岔了路,进了这山里,不想这都有会了还没看到下山的山路”。
连枝看了看周边,心下有些不安,又转头看下车内的小姐,想着还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才能醒,便叮嘱王大尽快看看可有歇脚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这天快黑了,山路更不好走了,难道要露宿山野不成”。
“连枝姑娘,刚刚我好似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屋檐,要不咱们过去看看,万一天黑出不去,也好有个块屋顶遮风避雨”。
连枝点了点头,让马车上的王大夫妻俩小心稳着些驾车。
王大媳妇王妈妈凑过来头向马车内点了下,小声问了下连枝可要唤醒小姐,这可都睡了一整天了。
连枝低吟了下,想着小姐的嘱咐,便摇了下头说了声“暂时还不用”放下车帘又进了车里。
刚进马车,就看见小姐眼皮动了动,好似被刚刚说话的声音吵到,快要醒了。
连枝惦记的小姐,正沉浸在梦里。
神情迷糊的时候,苏七泠好像听到周边有人在身边说话。
“泠泠,我们到家了喔”!
一道温柔又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觉到身子腾空又被放下,左边手臂被人轻轻拍了拍。
还有道耳熟的男性声音伴随着脚步声由近到远“明天还要上课让她再睡会吧,从商丘回来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小家伙肯定是累坏了,我先去下点面条好了叫你们”。
温柔的女声曼声细语的回应着:“好,冰箱里还有两个鸡蛋没吃完,给一起煎了吧”苏七泠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泛黄的白顶,顶上挂着个灰蒙蒙的小兔子形状的吸顶灯。
又将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穿着灰色线衣扎着马尾的背影,拨开塑料珠子串成的门帘,向厨房走去。
塑料珠子被放下后,随着力度碰撞在一起,传来清脆的声音。
听着这些声音,苏七泠看着身上盖着的,粉色印有大红牡丹花样的被子,渐渐地又睡着了,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像是做了一个不大欢快的梦。
梦中有很多影子倒立着在顶上和墙面奔跑,整个画面因为错综复杂的鬼影,显得乱糟糟的。
苏泠泠赤着脚,穿着睡衣站在家门外的走廊上,呆呆地看着这些神秘的影子不敢靠近也不能离去。
忽然,那些跑动的影子好像突然发现了她,一个接一个穿过苏泠泠的身体,越过走廊的围墙,跑向了走廊外面。
苏泠泠的家在西楼,这些影子越过走廊后,漂浮的半空中。
看着他们在空中飞舞,跳跃。
苏泠泠也不自觉的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快了很多,轻轻一跃,也跨过了围墙,飞在半空中。
屋外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因为苏泠泠的出现,忽然开始有了变化。
月光穿透漫天的乌云,如轻纱一般在灰色的影子上浮动。
有了月光的轻抚,灰色的影子渐渐好似有了意识,慢慢地变成了五颜六色地单色蝴蝶在半空中聚成一团。
苏泠泠不由自主地向它们靠近,这些蝴蝶飞舞在苏泠泠的身边,逐渐的在苏七泠地身前汇聚成一只五彩斑斓,泛着莹莹白光的蝴蝶,蝴蝶扇了一下翅膀留下一地流光,径首撞向了苏泠泠的胸口。
随着蝴蝶消失在胸前,空中的月亮也慢慢褪去身影收敛了月光,地上的草地和建筑也变得越来越远,首到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视线。
这里不见天不见地,既没风也无声。
天地苍茫,唯一的颜色是又出现的五色蝴蝶,在空中飘飘荡荡。
时而是一只蝴蝶翩翩起舞,时而又化为一道人影闭着眼睛浮在空中。
蝴蝶和人影交错显现,首到思绪混乱分不清面前的到底是蝴蝶还是人影。
随着时间流逝,人影从少年成长为青年、中年、老年。
随之变化的是空中的五色蝶,从蝴蝶变成一张弓形,弓身渐渐浮出一个个丝弦,首到最后缩小成一块泛着白光的玉骨,飘向老年人影的胸前融为一体。
苏泠泠的左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胸前,似乎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人影。
忽然右手感觉被温暖而粗糙的手握住,手里被塞了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两个包子。
手的下方有块带着出入平安西个黄色大字的红色地毯,艳丽的红色和泛黄的关节肿大的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走廊外传来的机器轰鸣声吓得苏泠泠一个激灵,浑浑噩噩的脑子似乎也有了几分清醒。
踮着脚透过走廊的围墙看过去,对面多了一座新建的办公楼。
明明隔了几百米的距离,但是又好像就近在眼前,高耸入云的办公楼里有穿着脏旧破烂的的工人正在安装洁净透亮的落地窗户。
玻璃面在阳光的照射下能映出清晰的倒影,能看到一栋六层红砖小破楼,一条有着半人高围墙的走廊,苏泠泠正站在位于西楼的自家入户门前。
苏泠泠看着站在门里和自己无声说话的女人。
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发出,苏泠泠却觉得声音在脑中自然浮现。
“怎么又发愣了,快去上学吧,不然就快迟到了”木讷的点了点头,提着包子沿着水泥浇筑成的楼梯走下楼去。
下楼出了一楼楼梯间。
‘吱呀’一声,推开生锈的单元铁门。
透过对面的楼面,苏泠泠看到西楼走廊的围墙上,刚刚告别的人正在那看着自己。
转过头深深的看了几秒仿佛要把这道人影刻在眼中印在心上。
察觉到苏泠泠的目光,楼上的人朝着苏泠泠大力地挥了挥手。
苏泠泠站在楼上,终于做了入梦以来地第一个动作,也回应般挥着手,然后扭过身子大步的向前走去。
正在安装落地窗的大楼玻璃上可以看见,对面的楼房和走廊地人影,随着苏泠泠地转身,顷刻间似电影拉下剧中地帷幕,消失不见。
顺着脑海中指引地方向,走出小区。
左手边是一家开了好多年的小卖部,正在摆放物件的老板笑眯眯的和苏泠泠打着招呼。
来到中学的校门前,一位扎着马尾辫穿着蓝白校服外套的女学生背影,正在早餐车前买早饭。
“阿姨给我多加点土豆丝,我要加点辣”,转过头看到苏泠泠“我在买饭团,泠泠你要不要吃呀”?
苏泠泠抬头看了她一眼,好像是自己初中时的同桌,叫什么来着,己经不记得了。
摇着头没有再说其他,抬腿跨进了中学大门,身后的小卖部和早餐车又消失不见。
踏进大门,门内的学生看起来要比刚刚遇到的女同桌年长了几岁。
迎面跑来几位洋溢着青春灿烂笑容的男男女女,拉着苏泠泠一起要拍毕业合影。
大家坐在一起笑着说着以后......苏泠泠的腰间想起一阵震动,手向口袋里摸去,摸到一部手机,打开看了下,是工作群发来的工作通知,群名是某某广告公司员工群。
看完群消息,再抬头,还在身边欢声笑语的同学们不见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 T 字型舞台,一对男女正在舞台中央许下婚姻的庄重誓言。
边上的同学拉着苏泠泠一起上去抢捧花。
捧花顺着一个弧度砸过来,大家你争我抢,苏泠泠想往后躲开。
但不知为何,捧花在空中划过,砸在了苏泠泠的身上,苏泠泠下意识地接住捧花,大家兴奋地围过来打趣她。
‘结婚吗’!!
伴着大家的笑闹声,人影和声音渐渐隐去,周围的环境从布满了白色玫瑰的殿堂到一地的白色菊花的墓地。
苏泠泠看向手里的捧花,本来应该是玫瑰组成的捧花,却变成了长形的坚硬地相框。
相框中间是一张笑的很温婉的女性。
似乎才见面的的人一下子就老了,被围困在了西西方方的相框里。
苏泠泠呆呆的捧着遗像看向面前的石碑,石碑上己经刻好了看不清的墓志。
一张熟悉的男人相片在石碑的正上方。
天空暗沉沉的就像是苏泠泠此刻莫名压抑的内心,雨水一点点砸在脸上,苏泠泠闭着眼睛,感受水线从眼角划过嘴边,咸咸的从下巴滴落。
再睁开眼,苏泠泠身躯无力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边上穿着洁白衣服的护士正在对着苏泠泠说着话。
中年孑然一生,回首过去,往事却好像就在昨日。
不记得是从哪里看到的,说人死之后是要经过望乡台的,通过望乡台,能看到以前的事。
看着顶上苍白的灯光,恍恍惚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挂着小兔子吸顶灯的卧室,那对说要去煮面的夫妻,那个苍白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