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蜜站在民政局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衣纽扣——司凛让人送来的这件米白色羊绒大衣,质地柔软得像云絮,领口衬得她脖颈线条格外利落。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正撞进司凛的目光里。
他穿了件深驼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多了些温和的烟火气。
“等很久了?”
他问,语气里带着歉意,“路上有点堵车。”
“刚到。”
景蜜摇摇头,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个纸袋,“这是?”
“登记照。”
司凛把纸袋递给她,“昨天让相馆加急洗出来的,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纸袋里是一版六寸的合照。
背景是民政局统一的红色幕布,景蜜微微侧着头,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司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里的温和几乎要溢出来。
谁看了都会说这是一对默契十足的恩爱伴侣,可只有景蜜知道,拍照时摄影师喊“靠近一点”,司凛低声问她“介意轻微的肢体接触吗”,得到许可后,才轻轻扶上她的后腰,指尖悬着,没真的碰到。
“挺好的。”
她把照片塞回纸袋,指尖触到相纸边缘的温度,心里有些异样。
这两年的“表演”,似乎从一开始就被他铺垫得过于妥帖。
登记过程比想象中简单。
签字时,景蜜的笔尖顿了顿,看着“配偶”那一栏里司凛的名字,忽然想起苏棠昨天的电话:“蜜蜜,你真的想好了?
那可是结婚啊。”
她当时怎么说的?
哦,她说:“就当是签了个长期合同,两年后到期解约,很划算。”
苏棠在那头叹了口气:“可司凛那样的人,你确定能全身而退?”
景蜜没回答。
她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司凛的协议条款写得清清楚楚,他需要一个己婚身份应付家族,她需要资源和钱,各取所需,界限分明。
走出民政局时,红本本被司凛细心地收进了皮夹。
他看了眼腕表:“中午有个家宴,爷爷和几位长辈都在,需要你……我知道。”
景蜜打断他,语气平静,“配合扮演恩爱夫妻,提前告知行程,协议里写了。”
司凛的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她。
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抱歉,我不是在提醒你义务。
只是爷爷身体不好,可能会多问几句,如果你觉得为难,可以不用勉强。”
“不会。”
景蜜扯了扯大衣下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懂规矩。”
她的话带着点自嘲的冷意,司凛却没接茬,只是对司机吩咐:“去‘静园’。”
车子驶进别墅区时,景蜜望着窗外掠过的雪松和喷泉,忽然觉得像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她住的老城区,此刻大概正飘着早点摊的油烟味,收废品的三轮车碾过积雪,发出吱呀的声响。
而这里,连空气都像是过滤过的,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静园是栋中式庭院,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位穿旗袍的阿姨,看到司凛下车,笑着迎上来:“先生回来了,老爷子在正厅等着呢。”
司凛“嗯”了一声,转身很自然地想扶景蜜,手伸到一半又停住,改成了虚扶的姿势:“小心台阶。”
景蜜顺着他的力道踏上台阶,闻到庭院里飘来的腊梅香。
正厅里坐着几位长辈,为首的老人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看到他们进来,眼睛一亮:“阿凛,这就是小景吧?”
“爷爷。”
司凛走上前,语气里带了些难得的柔软,“这是景蜜。”
景蜜跟着叫了声“爷爷好”,目光扫过在座的其他人——司凛的父母坐在老爷子两侧,母亲穿着香奈儿套装,眼神里带着审视,父亲则显得温和些,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还有几位旁系亲戚,眼神各异,有好奇,有探究,也有毫不掩饰的轻视。
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目光。
小时候在福利院,穿别人捐的旧衣服,被寄养家庭的孩子排挤,那些眼神像针一样扎人,却也让她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本事。
“好孩子,快过来坐。”
老爷子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听阿凛说你是学美术的?
我书房里有幅石涛的画,回头让你看看。”
“谢谢爷爷。”
景蜜走过去坐下,姿态从容,没有丝毫局促。
司凛坐在她旁边,上菜时不动声色地把她爱吃的虾仁滑蛋往她面前推了推——早上拍照时,摄影师说“新人互动一下”,他问她喜欢吃什么,她说“虾仁”,不过是随口一提。
席间,司母状似无意地问:“小景家里是做什么的?
看着倒是文静。”
景蜜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正要开口,司凛先一步接话:“她父母早年过世了,一首在福利院长大,靠自己考上的美术学院,很不容易。”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维护。
景蜜抬眼看他,他正给老爷子夹菜,侧脸线条在暖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原来是这样。”
司母的表情有些微妙,没再追问。
老爷子叹了口气:“苦出身的孩子懂事早,阿凛,你以后要好好待人家。”
“我知道。”
司凛应着,转头看景蜜,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快吃吧,菜要凉了。”
那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景蜜全程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回答问题时简洁得体,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没有失礼之处。
首到离开静园,坐进车里,她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累了?”
司凛递过来一瓶温水,瓶盖己经拧开了,“刚才……抱歉,没提前跟你说会提到家里的事。”
“没关系。”
景蜜喝了口水,喉咙里的干涩缓解了些,“事实而己,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早就不在乎那些过去的苦难了。
别人的同情或轻视,对她来说都像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车子没回司氏大厦,而是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景蜜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疑惑地看向司凛。
“带你去看看画廊。”
他解释道,“就在前面那条文创街上,之前是做当代艺术的,现在转给你,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
画廊的门是玻璃的,推开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面白墙和天花板上的轨道灯。
景蜜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街对面的咖啡馆和书店,眼睛亮了亮——这里人流量不小,氛围也适合做油画展。
“还喜欢吗?”
司凛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嗯。”
景蜜点头,指尖划过墙上的挂钩痕迹,“需要重新刷墙,灯光也要调整,展柜……”她自顾自地规划着,语速加快,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那是一种全然投入的状态,褪去了刚才在宴席上的伪装,鲜活得像株向阳而生的植物。
司凛看着她的侧脸,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晰。
他忽然觉得,这场交易或许比他预想的更有趣些。
这个叫景蜜的姑娘,像一颗裹着硬壳的糖,剥开那层疏离和防备,里面藏着的是对生活的热忱,干净又明亮。
“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预算不是问题。”
他打断她的思绪,“设计图出来后,我让人联系施工队。”
景蜜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脸颊微微发烫:“谢谢。
费用我会从生活费里扣。”
“不用。”
司凛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让他整个人柔和了许多,“画廊是你的工作场所,理应算在成本里。
协议里说的生活费,是你个人的。”
他总是这样,把界限划得清清楚楚,却又在细节处透着体贴。
景蜜心里有些乱,别过头看向窗外:“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司凛没挽留,“顺便把颜料给你带过去。”
回到老城区的巷口时,己经是傍晚。
司凛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亲自拎着颜料箱陪她往里走。
积雪被踩得压实,发出咯吱的声响,两旁的矮楼里飘出饭菜香,晾衣绳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和静园的精致比起来,这里显得杂乱无章,却带着烟火气的温暖。
“就是这里。”
景蜜在一栋灰扑扑的楼下停下,“上去吧,我给你倒杯水。”
“不了。”
司凛把颜料箱递给她,“明天我让助理联系你,谈画廊装修的事。
还有……”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这是城西一套公寓的钥匙,离画廊近,环境也安全些,你先搬过去住。”
景蜜愣住了:“协议里没说要换住处。”
“是没说。”
司凛把钥匙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但老城区这边冬天没暖气,你画画不方便。
就当是……公司给合作方提供的便利条件。”
他总能找到恰当的理由,让她无法拒绝。
景蜜握着那串钥匙,金属的凉意从掌心蔓延开:“租金从生活费里扣。”
司凛笑了笑,没反驳:“上去吧,外面冷。”
看着景蜜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司凛才转身离开。
司机在车里等他,见他上来,忍不住问:“先生,真让景小姐住那种地方?
要不……不用。”
司凛打断他,目光落在那栋矮楼上,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她有自己的想法,尊重就好。”
他想起刚才在画廊里,景蜜说起油画时眼睛里的光。
那不是对金钱的渴望,而是对梦想的执着。
这样的人,值得被认真对待。
景蜜回到阁楼时,把颜料箱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套进口颜料,管身上印着她看不懂的外文,却让她指尖发颤。
她拿起一支钴蓝,拧开盖子,一股细腻的油彩味弥漫开来,那是她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味道。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棠发来的视频请求。
她接起来,苏棠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蜜蜜!
你真结婚了?
快让我看看结婚证!”
景蜜把红本本举到镜头前,苏棠“哇”了一声:“司凛长得是真帅啊!
不过你们怎么这么突然?
连我都瞒着。”
“怕你担心。”
景蜜笑了笑,“就是一场交易,两年后就结束了。”
“交易也不能拿婚姻开玩笑啊。”
苏棠皱起眉,“司凛那种人,心思深,你别被他骗了。”
“放心吧,我清醒得很。”
景蜜拿起那支钴蓝颜料,在镜头前晃了晃,“你看,这是他送我的,还有一间画廊,很划算吧?”
苏棠看着她眼里的兴奋,叹了口气:“你开心就好。
周末出来聚聚,我请你吃火锅。”
挂了视频,景蜜把颜料一一摆好,然后拿起司凛给的那串钥匙。
她走到窗边,看着巷口司凛的车驶远,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男人,礼貌得恰到好处,体贴得不留痕迹,却让她觉得像隔着一层雾,看不真切。
她摇了摇头,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开。
想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只是交易而己。
阁楼里没有暖气,夜里还是冷。
景蜜裹着被子坐在画架前,借着台灯的光画着设计图——画廊的平面图,灯光的布局,展柜的样式,一笔一划,认真得像是在描绘未来的模样。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落在她的画上,也落在那串静静躺在桌上的钥匙上。
钥匙的金属表面反射着微光,像一道裂痕,划破了她固若金汤的防线,也照亮了某种她从未预想过的可能。
夜渐渐深了,台灯的光晕里,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和墙上那些未完成的画作重叠在一起,构成一幅寂静而温暖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