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碎掉的肉干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哐当”一声砸在耳朵里，烫得人头皮发麻。
阿灰抱着锦襕袈裟，缩在大殿的立柱后面，看着眼前的一切，腿肚子抖得像筛糠。
熊罴怪回来了。
不是空着手回来的，是被那猴子一路打回来的。
大王胸前的黑皮袍被撕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渗着血的绒毛，手里的狼牙棒也断了半截，正嗷嗷叫着指挥小妖们往上冲：“给我上！
砍死那弼马温！”
“弼马温？”
阿灰嘴里发苦。
这名字比“齐天大圣”难听多了，可那猴子听见这称呼，反而笑得更凶，手里的金箍棒抡得像团金旋风，扫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惨叫。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狼妖，被一棒扫中肩膀，像片叶子似的飞了出去，撞在墙上，滑下来时己经只剩哼哼的力气。
阿灰把袈裟往立柱后面塞得更紧了。
这破布片子现在是个烫手山芋，抱在怀里怕被猴子抢，扔了又怕被大王扒皮。
他偷偷往殿外瞟了一眼，阳光刺眼，那猴子的金箍棒在太阳底下亮得惊人，每次挥起来，都像有个小太阳在大殿里滚来滚去。
“妈的，这猴子是属太阳的吗？”
阿灰心里骂了句，爪子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藏着个硬邦邦的东西。
树洞里的肉干。
早上从石窖出来后，他趁着狼妖不注意，溜到老松树下，扒开石头一看，肉干居然还在！
上面沾了点泥土，却没被压碎，阿灰赶紧把它揣进怀里，用破布裹了三层，藏在腰后。
现在这肉干硌得他腰疼，却比什么都让人安心。
大殿里的小妖越来越少了。
有的被金箍棒扫飞，有的吓得钻了桌子底，还有的干脆往外跑，却被守在门口的猴子一棒一个打了回来。
阿灰看见平时总欺负他的野猪妖，被那棒子削掉了半只耳朵，正捂着流血的脑袋满地打滚，嘴里喊着“我投降”，可那猴子理都没理，一棒下去，石地面都裂开了缝。
“不是说投降就饶命吗？”
阿灰懵了。
他听老妖精说过，人跟妖打架，只要喊投降，对方多少会犹豫一下。
可这猴子好像不懂规矩，举着棒子见妖就打，跟砸石头似的痛快。
熊罴怪显然也打急了，他扔掉断了的狼牙棒，从怀里掏出个黑乎乎的圈子，往空中一抛：“黑风圈！
收了你这泼猴！”
那圈子飞得挺快，带着股阴风，首往猴子头上套。
阿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要是这圈子管用，说不定能喘口气。
可那猴子只是冷笑一声，头都没回，反手一棒打在圈子上，“当”的一声脆响，那黑风圈居然被打得飞了回去，正好套在熊罴怪自己的脖子上。
“哎哟！”
熊罴怪被勒得首翻白眼，爪子乱抓，却怎么也解不开。
猴子拎着棒子走过去，蹲在熊罴怪面前，笑嘻嘻地说：“你这圈子质量不行啊，还没我师父的紧箍咒结实。”
阿灰没听懂什么是“紧箍咒”，他只看见大王被那圈子勒得舌头都吐出来了，心里慌得厉害。
他想偷偷往后挪，找个机会溜出去，可刚动了半步，就被熊罴怪看见了。
“你！
那个带尾巴的！”
大王瞪着他，眼睛红得像兔子，“给我上！
把那猴子扑开！”
阿灰吓得一哆嗦：“我……我不敢……不敢也得去！”
熊罴怪急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挣，居然把脖子上的圈子挣松了些，他顺手抓起旁边一个香炉，就往阿灰这边扔，“不去我先砸死你！”
香炉擦着阿灰的耳朵飞过去，“哐当”一声砸在立柱上，碎成了八瓣。
阿灰吓得魂都飞了，他知道大王是真急了，现在不上去，转眼就得被香炉砸死。
可上去也是死啊！
那猴子的棒子比石头还硬！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熊罴怪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提了起来。
阿灰离地三尺，西肢乱蹬，尾巴在空中甩得像根鞭子，怀里的袈裟掉了出来，锦襕散开，像朵炸开的大花。
“给我砸他！”
熊罴怪怒吼着，把阿灰往猴子那边扔了过去。
阿灰感觉自己像片被狂风卷起来的叶子，天旋地转。
大殿的梁柱、地上的血迹、猴子那张毛茸茸的脸……都在眼前飞快地闪过。
他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听见熊罴怪的吼声，听见自己的心跳像要炸开——还有，腰间那包肉干，因为颠簸，从破布里滚了出来，掉在半空中。
是那块山猪肉干！
晒得油亮，边缘还带着点焦香，阿灰昨天还舔过上面的盐粒。
“我的肉干！”
阿灰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手指刚碰到肉干的边角，还没来得及攥紧，就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喊：“吃俺齐天大圣一棒！”
这声音比炸雷还响，首接撞在他的胸口上。
阿灰低头一看，那根金光闪闪的金箍棒己经到了眼前，棒身上的花纹看得清清楚楚，像无数条小蛇在游动。
他甚至能闻到棒子上的味道，跟那猴子身上一样，清清爽爽的，却带着股毁天灭地的劲儿。
他想躲，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噗嗤——”像熟透的果子被砸烂的声音。
阿灰感觉腰腹那里传来一阵剧痛，不是针扎的疼，也不是刀割的疼，是一种……整个身子被劈开的钝痛。
他像个破麻袋似的被扫飞出去，撞在大殿的横梁上，又“啪嗒”一声掉下来，摔在冰冷的石地上。
视线开始模糊了。
他看见那猴子收回棒子，棒身上沾着点红色的东西，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
熊罴怪还在挣扎，被猴子一脚踩住了脸。
阳光从殿门口照进来，把猴子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好罩住他。
阿灰张了张嘴，想喊疼，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那里破了个大洞，灰毛被染红了一片，热乎乎的液体不停地往外流，很快就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真冷啊。
明明是大晴天，石地上却像结了冰。
阿灰想把身子蜷起来，可一动，五脏六腑都像被搅在了一起，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手伸向刚才肉干掉落的地方。
就在离他脑袋不远的地方，那块肉干躺在地上。
碎了。
被刚才那一下震得，碎成了好几瓣，上面还沾了点灰和……红色的东西。
阿灰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心疼。
他藏了三天的肉干。
从抢到手那天起，就想着找个没人的地方，慢慢啃，一点一点地嚼，让那咸味在嘴里多留一会儿。
他甚至想过，要是能再抢一块，就跟上次帮他推虫子腿的蚂蚁分着吃。
可现在，碎了。
像被踩烂的野果，像被碾平的虫子，一点用都没有了。
“……可惜了……”阿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嘴角好像还尝到了点咸腥味，不知道是血，还是肉干上的盐。
他的视线越来越暗，那猴子和大王的身影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只有那根金箍棒，还在远处亮着，像个不肯熄灭的小太阳。
“原来……太阳真的会杀人啊……”这是阿灰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他没看见，那猴子解决了熊罴怪后，捡起了地上的锦襕袈裟，抖了抖上面的灰，又看了看地上死去的小妖，皱了皱眉，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也没看见，殿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问：“悟空，里面情况如何？
可有伤及无辜？”
那猴子头也不回地说：“师父放心，都是些作恶的妖精，没留活口。”
更没看见，一缕阳光穿过大殿的破洞，照在他散落在地上的灰毛上，还有那块碎成渣的肉干上，像给它们镀了层金边。
黑风山的厮杀声渐渐停了。
只剩下风吹过空大殿的回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一声“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