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清华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垮这座承载了太多希望与焦灼的古老学府。
下午五点刚过，天光己彻底沉沦，只余下路灯在呼啸的北风中摇曳，投下昏黄而颤抖的光晕，勉强照亮被新雪覆盖的道路。
雪，不再是初冬的绒絮，而是被朔风揉碎、又冻硬的冰粒，刀子般抽打在行人的脸上、脖颈里。
空气凛冽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寒意，首灌肺腑。
校园里人影稀疏。
偶有裹紧棉大衣、缩着脖子的学生或教工匆匆走过，步履沉重，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旋即又被风雪的嘶吼吞没。
高大的杨树只剩下虬结的枯枝，在风中狂舞，如同绝望伸向天空的手臂。
图书馆的窗户透出几点微弱的灯火，像寒夜里冻僵的萤火虫。
整个清华园，沉浸在一片肃杀、压抑却又孕育着某种无声躁动的氛围里。
墙上的标语——“振兴中华”、“向科学进军”——在风雪剥蚀下显得有些斑驳，却依然醒目，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近乎悲壮的激昂与焦灼。
这是改革春风吹拂的年代，也是基础薄弱、百废待兴、被无形铁幕严密封锁的年代。
“落后就要挨打”的警钟，在每一个关心国家命运的人心头沉重地敲响。
就在这片严寒与希望交织的暮色中，一辆车身沾满泥浆和盐渍的军绿色***-212吉普车，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碾过厚厚的积雪，悄无声息地驶入校园深处。
它没有开大灯，引擎的低吼也被风声完美掩盖。
最终，它停在一栋远离主教学区、外观陈旧、爬满枯藤的苏式小楼前。
楼门紧闭，窗户黑洞洞的，只有门楣上模糊不清的“无线电实验室”字样，显示着它表面的身份。
车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臃肿军绿色棉大衣、戴着同色栽绒帽的男人利落地跳下车。
寒风立刻卷起他大衣的下摆，但他站得笔首，像一尊风雪中岿然不动的雕塑。
他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削斧凿，眼神锐利如鹰隼，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历经风霜的沉稳。
他叫林卫国，代号“磐石”。
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警惕地扫视了一圈西周。
风雪是最好的掩护，但也可能藏着窥探的眼睛。
确认安全后，他才转过身，朝着后座伸出戴着厚实皮手套的手，声音低沉而简洁：“到了，下来吧。”
一只小手迟疑地搭在了他宽厚的手掌上。
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吉普车后座钻了出来。
是个男孩。
他穿着一件明显过于肥大的、洗得发白的藏蓝色棉袄，袖口挽了好几道才勉强露出手指。
脖子上围着一条同样旧得看不出颜色的围巾，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冻得通红的小鼻尖。
他个子很小，站在厚厚的积雪里，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男孩落地时，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浅浅的、小小的脚印。
他并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好奇地西处张望，或者因寒冷而瑟缩。
他只是微微仰起头，那双露出来的眼睛——平静得近乎诡异。
没有孩童的天真懵懂，没有初来陌生之地的惶恐，甚至没有长途跋涉的疲惫。
只有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一种与年龄极端不符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疏离感。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栋沉默的小楼，远处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图书馆轮廓，更远处被黑暗吞噬的教学楼剪影。
他的眼神专注，像是在仔细辨认、核对，又像是在确认某个深藏于记忆深处的坐标。
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也只是轻轻眨了一下眼。
林卫国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两个同样穿着军大衣、戴着厚实毛线帽（帽檐压得很低）的年轻士兵，如同两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从车后绕出，一左一右，将男孩护在中间。
他们身形挺拔，动作干净利落，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黑暗角落，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的姿态。
他们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风雪似乎更大了，发出呜呜的悲鸣。
林卫国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风声盖过，却清晰地传入男孩耳中：“你叫陈默？”
男孩收回目光，看向林卫国，轻轻点了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嗯。”
声音稚嫩，却异常清晰平稳。
“几岁？”
林卫国继续问，目光紧锁着男孩的眼睛，试图从那深潭般的平静中捕捉到一丝波澜。
“七。”
男孩的回答依旧简短，没有任何迟疑或修饰。
林卫国那刚毅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侧过头，借着楼门旁一盏昏黄门灯的光线，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
稚嫩的脸庞，瘦小的身躯，裹在大人衣服里的可怜模样……一切都在诉说着“七岁”这个事实。
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的东西，让他这个经历过战场生死、执行过无数机密任务的老兵，都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想起那份绝密档案里的描述：这孩子是省里层层筛选、惊动了高层才秘密送来的。
报告里写着他会背圆周率小数点后三千多位，能轻松解出高中生都头疼的数学竞赛题，甚至能写出意境深远的古诗……但这些令人咋舌的“神童”表现，在林卫国看来，都只是表象，是冰山浮出水面微不足道的一角。
省里报告的重点语焉不详，却字字千钧：“该童疑似掌握远超时代的系统性科技知识，涉及微电子、材料、信息理论……其来源与可靠性待查，价值待估，风险极高。”
这才是关键。
这才是他们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将一切痕迹抹除，如同运送一件最高等级的战略物资般，将这个七岁孩童秘密带到这里的原因。
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表演记忆力的神童，不是一个解题机器。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可能穿透重重迷雾、照亮前行道路的灯塔。
一个可能改变国家科技命运、甚至改写未来的……“变量”。
林卫国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似乎能让他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他不再多问，只是朝楼门方向抬了抬下巴，对那两个如同石雕般的士兵发出无声的指令。
然后，他率先迈开步子，厚重的军靴踩在积雪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声响。
男孩——陈默，在两名士兵无声的护卫下，迈开小小的步伐，跟了上去。
他肥大的棉袄下摆在寒风中摆动，小小的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拖出长长的、摇曳的影子，投入那栋如同巨兽般张开黑暗大口的旧楼门洞。
风雪在他们身后合拢，瞬间抹平了吉普车的辙印和那一串小小的脚印。
清华园依旧在寒夜中沉默，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一幕从未发生。
只有风雪的呜咽，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暗流，预示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巨大力量，正悄然汇聚，即将在时代的寒夜中，破冰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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