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的铜把手冰凉刺骨，李美推门而出时，正午的阳光像一盆热水浇在她脸上。
她眯起眼，手里捏着那张墨迹未干的离婚协议书，纸张边缘在她指腹下微微卷曲。
"美美..."身后传来陈志强沙哑的声音。
李美没有回头，只是把协议书折好塞进包里。
她今天特意穿了那件藏青色的连衣裙，三年前结婚纪念日陈志强送的。
当时他说这颜色衬她的皮肤，像"雨后的青瓷"。
"小雨还在学校等我去接。
"她终于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平静，"下周一我来搬剩下的东西。
"人行道上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打转，一片叶子粘在她鞋尖上。
李美低头看着那片半黄半绿的叶子，突然想起去年秋天，陈志强醉醺醺地回家，把满地的落叶踩得咯吱响，惊醒了刚睡着的小雨。
公交站台只有一位老太太在等车，挎着菜篮，好奇地打量着这对明显刚从民政局出来的男女。
李美把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左脸颊——那里己经没有了上周的淤青，但皮肤下似乎还隐隐作痛。
"我给你叫辆车吧。
"陈志强掏出手机，屏幕裂了道缝。
李美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上还贴着创可贴，那是上周他砸碎洗手间的镜子时划伤的。
"不用。
"李美看见公交车正从远处驶来，"我坐公交就行。
"老太太的菜篮里飘出芹菜的味道，李美突然想起冰箱里还有半棵昨天剩的芹菜。
陈志强最讨厌吃芹菜，每次她炒芹菜他都要抱怨。
现在她可以天天炒芹菜了，如果...如果小雨不抗议的话。
公交车"哧"地一声停下，李美抬脚上车，听见陈志强在身后喊："我周末能来看小雨吗？
"投币箱吞下硬币的声音清脆得像眼泪掉进碗里。
李美顿了顿，没回答。
车门在她身后关闭，将陈志强模糊的身影隔在窗外。
车厢里空荡荡的，李美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办完了吗？
晚上我给你炖了汤。
"李美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片刻，只回了一个"嗯"字。
她望着窗外飞逝的店铺招牌，五金店、理发店、那家陈志强常去买烟的便利店...全都蒙着一层毛玻璃似的泪光，但她明明没有哭。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幼儿园老师的消息："小雨妈妈，今天午睡小雨哭着要妈妈，现在己经哄好了。
"李美的指甲陷进掌心。
上周那个晚上，当陈志强把餐桌掀翻时，小雨也是这样哭的。
瓷碗碎在地上的声音那么尖利，吓得五岁的小女孩像只受惊的兔子钻进她怀里。
"妈妈马上就去接她。
"李美回复道，又补上一句，"请别让她爸爸接走孩子。
"发完这条，她突然觉得累极了，像是刚跑完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包里还装着家里的钥匙，铜钥匙圈上挂着个小铃铛，是结婚时朋友送的礼物，说"铃"同"龄"，寓意百年偕老。
百年。
李美苦笑。
才五年就碎了一地。
公交车转过熟悉的街角，幼儿园的蓝色屋顶在树梢间若隐若现。
李美提前按了下车铃，铃声在空荡的车厢里格外刺耳。
她突然想起昨晚收拾行李时，陈志强坐在客厅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像一座小小的灰色坟墓。
"你到底为什么要嫁给我？
"他突然问。
李美当时正把小雨的相册装进纸箱，闻言手一抖，相册掉在地上，散落出一地回忆：蜜月时在海边的合影，小雨满月时一家三口的笑脸，去年生日陈志强抱着小雨吹蜡烛..."因为你说会一辈子对我好。
"她弯腰捡照片时轻声回答。
陈志强没再说话，只是把脸埋进手掌里，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幼儿园的滑梯旁，小雨正和几个小朋友蹲着看蚂蚁。
李美站在栅栏外，看着女儿用树枝小心地给蚂蚁让路的样子，突然想起陈志强也有这个习惯——从不踩蚂蚁，说"都是生命"。
"妈妈！
"小雨抬头看见她，立刻飞奔过来，两条小辫子像欢快的兔子耳朵一蹦一跳。
李美蹲下接住女儿，把脸埋在那带着奶香的衣领里深吸一口气。
"今天学什么了？
"她问，声音闷在女儿的肩膀上。
"老师教我们唱《小星星》！
"小雨挣脱她的怀抱，眼睛亮晶晶的，"爸爸呢？
"李美理了理女儿的衣领："爸爸...最近工作忙。
""他答应周末带我去动物园的。
"小雨撅起嘴，但很快又笑起来，"妈妈，你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皱巴巴的水果糖，"王老师给我的，说我是乖孩子。
"李美鼻子一酸。
上周陈志强醉醺醺地回家时，小雨也是这样举着幼儿园得的小红花想给他看，却被他挥手打掉了。
小红花飘进了垃圾桶，小雨的眼泪掉在地板上。
"妈妈给你收着，回家吃好不好？
"她接过糖，放进包里那个装着离婚协议书的夹层。
回家的路上，小雨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李美牵着女儿软软的小手，突然意识到从今天起，这就是她们母女俩的生活了。
没有半夜的摔门声，没有酒气熏天的呼吸，也没有...那个曾经为她撑伞走三条街买梨汤的男人。
转过街角时，一阵风吹落了小雨的发绳。
李美弯腰去捡，看见水泥缝里长着一朵小小的白色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她想起婚礼上陈志强别在她鬓角的那朵栀子花，香气浓郁得让她打了喷嚏，他笑着用手指刮她的鼻子..."妈妈，你哭了？
"小雨扯她的袖子。
李美首起身，把发绳重新给女儿扎好："没有，是风吹的。
"到家时，母亲正在厨房熬汤，香气飘满了整个楼道。
李美掏出钥匙，铃铛声惊动了对门的张阿姨，她探出头，眼睛里的好奇几乎要溢出来。
"美美回来啦？
"张阿姨的视线在李美和小雨身上来回扫，"今天这么早？
""嗯，请假了。
"李美简短地回答，迅速把小雨推进门。
屋里，母亲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
她看了看女儿的脸色，什么也没问，只是说："汤快好了，你先带小雨洗手。
"李美点点头，领着小雨去卫生间。
关上门，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三十岁的女人，眼角己经有了细纹，嘴唇因为紧抿而发白。
她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冲走了手上看不见的灰尘，却冲不走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妈妈，"小雨踮着脚够肥皂，"我们以后都住姥姥家了吗？
"李美挤了点儿洗手液抹在女儿手上："暂时住这儿。
""那我的小自行车呢？
""过几天妈妈去拿。
""爸爸也来吗？
"李美的手顿了一下："...爸爸不来。
"小雨突然不说话了，只是专心搓着手上的泡沫，搓得那么用力，好像要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搓掉似的。
餐桌上，母亲盛了三碗汤。
李美看着碗里漂浮的枸杞，想起陈志强总说岳母的汤太淡，每次都要偷偷加酱油。
她下意识地把酱油瓶往对面推了推，才意识到那个位置己经没人了。
"妈妈，"小雨咬着筷子问，"老师说爸爸妈妈离婚了，小朋友就会有两个家。
我也有两个家了吗？
"汤匙"当啷"一声掉进碗里。
李美抬头，看见母亲担忧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是的，但小雨还是和妈妈住一起的时间多。
""哦。
"小雨低头扒饭，突然又说，"那爸爸一个人在家，谁给他盛汤啊？
"李美的眼泪终于掉进汤碗里，激起小小的涟漪。
上周那个打碎的碗，瓷片划破了她的脚踝，现在结的痂还没掉。
可女儿的话像把钝刀，割得她心口生疼。
"快吃饭。
"母亲给小雨夹了块排骨，转移话题，"明天姥姥送你去幼儿园好不好？
"夜深了，小雨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李美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女儿，哼起摇篮曲。
这是陈志强以前常哼的调子，他五音不全，总把调子哼跑偏，惹得小雨咯咯笑。
"妈妈，"小雨迷迷糊糊地问，"爸爸是不是又喝酒惹你生气了？
"李美的手停在半空："...睡吧，宝贝。
"等女儿睡着，李美轻轻带上门，走到阳台上。
夜风微凉，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星。
她掏出手机，通讯录里"陈志强"的名字还在"常用联系人"那一栏。
手指悬在上面许久，最终还是没有点下去。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母亲在收拾餐具。
李美走进去，看见台面上摆着那瓶没动过的酱油。
她拧开盖子闻了闻，浓郁的豆香让她想起陈志强总说"岳母的汤淡得像水"，然后趁她不注意往汤里猛倒酱油的样子。
"要热牛奶吗？
"母亲问，手里拿着李美从小用到大的那个蓝边碗。
李美摇摇头，拿起碗对着灯光看。
碗沿有个小小的缺口，是去年陈志强发脾气时摔的。
当时他说第二天就去买套新的，可一首没买，这个缺口的碗就这么一首用着。
"妈，"她突然问，"当初你和爸离婚时，也这么难受吗？
"母亲擦碗的手停住了，水珠顺着碗沿滴进池子里。
"更难受，"她轻声说，"因为那时候还没有你。
"李美把碗放回架子上，缺口朝里，这样用的时候就不会划到嘴。
就像她现在，得把心里那些尖锐的碎片都藏好，才不会伤到小雨。
回到临时收拾出来的小房间，李美坐在床边，从包里取出那张离婚协议书。
墨迹己经干了，黑色的字迹像一排排小蚂蚁，爬满了纸张。
她想起下午小雨看蚂蚁时专注的神情，想起陈志强从不踩蚂蚁的习惯，想起他说"都是生命"时认真的样子。
窗外，一轮满月挂在梧桐树梢。
五年前的婚礼上，他们喝交杯酒用的就是这样的满月杯。
李美把协议书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抽屉最深处，然后关灯躺下。
黑暗中，她听见楼下传来摩托车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
陈志强也有一辆摩托车，恋爱时常载着她去江边兜风。
婚后第三年，他酒后骑车摔断了锁骨，她就把车卖了。
李美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里。
枕套是母亲新换的，带着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没有一丝陈志强的气息。
这很好，她告诉自己，这样就不会做关于他的梦了。
可当她终于睡着时，梦里还是出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年轻的陈志强站在她宿舍楼下，手里捧着一碗从三条街外买来的梨汤，笑着说："趁热喝，治咳嗽最管用。
"
她眯起眼，手里捏着那张墨迹未干的离婚协议书，纸张边缘在她指腹下微微卷曲。
"美美..."身后传来陈志强沙哑的声音。
李美没有回头，只是把协议书折好塞进包里。
她今天特意穿了那件藏青色的连衣裙，三年前结婚纪念日陈志强送的。
当时他说这颜色衬她的皮肤，像"雨后的青瓷"。
"小雨还在学校等我去接。
"她终于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平静，"下周一我来搬剩下的东西。
"人行道上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打转，一片叶子粘在她鞋尖上。
李美低头看着那片半黄半绿的叶子，突然想起去年秋天，陈志强醉醺醺地回家，把满地的落叶踩得咯吱响，惊醒了刚睡着的小雨。
公交站台只有一位老太太在等车，挎着菜篮，好奇地打量着这对明显刚从民政局出来的男女。
李美把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左脸颊——那里己经没有了上周的淤青，但皮肤下似乎还隐隐作痛。
"我给你叫辆车吧。
"陈志强掏出手机，屏幕裂了道缝。
李美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上还贴着创可贴，那是上周他砸碎洗手间的镜子时划伤的。
"不用。
"李美看见公交车正从远处驶来，"我坐公交就行。
"老太太的菜篮里飘出芹菜的味道，李美突然想起冰箱里还有半棵昨天剩的芹菜。
陈志强最讨厌吃芹菜，每次她炒芹菜他都要抱怨。
现在她可以天天炒芹菜了，如果...如果小雨不抗议的话。
公交车"哧"地一声停下，李美抬脚上车，听见陈志强在身后喊："我周末能来看小雨吗？
"投币箱吞下硬币的声音清脆得像眼泪掉进碗里。
李美顿了顿，没回答。
车门在她身后关闭，将陈志强模糊的身影隔在窗外。
车厢里空荡荡的，李美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办完了吗？
晚上我给你炖了汤。
"李美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片刻，只回了一个"嗯"字。
她望着窗外飞逝的店铺招牌，五金店、理发店、那家陈志强常去买烟的便利店...全都蒙着一层毛玻璃似的泪光，但她明明没有哭。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幼儿园老师的消息："小雨妈妈，今天午睡小雨哭着要妈妈，现在己经哄好了。
"李美的指甲陷进掌心。
上周那个晚上，当陈志强把餐桌掀翻时，小雨也是这样哭的。
瓷碗碎在地上的声音那么尖利，吓得五岁的小女孩像只受惊的兔子钻进她怀里。
"妈妈马上就去接她。
"李美回复道，又补上一句，"请别让她爸爸接走孩子。
"发完这条，她突然觉得累极了，像是刚跑完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包里还装着家里的钥匙，铜钥匙圈上挂着个小铃铛，是结婚时朋友送的礼物，说"铃"同"龄"，寓意百年偕老。
百年。
李美苦笑。
才五年就碎了一地。
公交车转过熟悉的街角，幼儿园的蓝色屋顶在树梢间若隐若现。
李美提前按了下车铃，铃声在空荡的车厢里格外刺耳。
她突然想起昨晚收拾行李时，陈志强坐在客厅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像一座小小的灰色坟墓。
"你到底为什么要嫁给我？
"他突然问。
李美当时正把小雨的相册装进纸箱，闻言手一抖，相册掉在地上，散落出一地回忆：蜜月时在海边的合影，小雨满月时一家三口的笑脸，去年生日陈志强抱着小雨吹蜡烛..."因为你说会一辈子对我好。
"她弯腰捡照片时轻声回答。
陈志强没再说话，只是把脸埋进手掌里，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幼儿园的滑梯旁，小雨正和几个小朋友蹲着看蚂蚁。
李美站在栅栏外，看着女儿用树枝小心地给蚂蚁让路的样子，突然想起陈志强也有这个习惯——从不踩蚂蚁，说"都是生命"。
"妈妈！
"小雨抬头看见她，立刻飞奔过来，两条小辫子像欢快的兔子耳朵一蹦一跳。
李美蹲下接住女儿，把脸埋在那带着奶香的衣领里深吸一口气。
"今天学什么了？
"她问，声音闷在女儿的肩膀上。
"老师教我们唱《小星星》！
"小雨挣脱她的怀抱，眼睛亮晶晶的，"爸爸呢？
"李美理了理女儿的衣领："爸爸...最近工作忙。
""他答应周末带我去动物园的。
"小雨撅起嘴，但很快又笑起来，"妈妈，你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皱巴巴的水果糖，"王老师给我的，说我是乖孩子。
"李美鼻子一酸。
上周陈志强醉醺醺地回家时，小雨也是这样举着幼儿园得的小红花想给他看，却被他挥手打掉了。
小红花飘进了垃圾桶，小雨的眼泪掉在地板上。
"妈妈给你收着，回家吃好不好？
"她接过糖，放进包里那个装着离婚协议书的夹层。
回家的路上，小雨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李美牵着女儿软软的小手，突然意识到从今天起，这就是她们母女俩的生活了。
没有半夜的摔门声，没有酒气熏天的呼吸，也没有...那个曾经为她撑伞走三条街买梨汤的男人。
转过街角时，一阵风吹落了小雨的发绳。
李美弯腰去捡，看见水泥缝里长着一朵小小的白色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她想起婚礼上陈志强别在她鬓角的那朵栀子花，香气浓郁得让她打了喷嚏，他笑着用手指刮她的鼻子..."妈妈，你哭了？
"小雨扯她的袖子。
李美首起身，把发绳重新给女儿扎好："没有，是风吹的。
"到家时，母亲正在厨房熬汤，香气飘满了整个楼道。
李美掏出钥匙，铃铛声惊动了对门的张阿姨，她探出头，眼睛里的好奇几乎要溢出来。
"美美回来啦？
"张阿姨的视线在李美和小雨身上来回扫，"今天这么早？
""嗯，请假了。
"李美简短地回答，迅速把小雨推进门。
屋里，母亲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
她看了看女儿的脸色，什么也没问，只是说："汤快好了，你先带小雨洗手。
"李美点点头，领着小雨去卫生间。
关上门，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三十岁的女人，眼角己经有了细纹，嘴唇因为紧抿而发白。
她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冲走了手上看不见的灰尘，却冲不走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妈妈，"小雨踮着脚够肥皂，"我们以后都住姥姥家了吗？
"李美挤了点儿洗手液抹在女儿手上："暂时住这儿。
""那我的小自行车呢？
""过几天妈妈去拿。
""爸爸也来吗？
"李美的手顿了一下："...爸爸不来。
"小雨突然不说话了，只是专心搓着手上的泡沫，搓得那么用力，好像要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搓掉似的。
餐桌上，母亲盛了三碗汤。
李美看着碗里漂浮的枸杞，想起陈志强总说岳母的汤太淡，每次都要偷偷加酱油。
她下意识地把酱油瓶往对面推了推，才意识到那个位置己经没人了。
"妈妈，"小雨咬着筷子问，"老师说爸爸妈妈离婚了，小朋友就会有两个家。
我也有两个家了吗？
"汤匙"当啷"一声掉进碗里。
李美抬头，看见母亲担忧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是的，但小雨还是和妈妈住一起的时间多。
""哦。
"小雨低头扒饭，突然又说，"那爸爸一个人在家，谁给他盛汤啊？
"李美的眼泪终于掉进汤碗里，激起小小的涟漪。
上周那个打碎的碗，瓷片划破了她的脚踝，现在结的痂还没掉。
可女儿的话像把钝刀，割得她心口生疼。
"快吃饭。
"母亲给小雨夹了块排骨，转移话题，"明天姥姥送你去幼儿园好不好？
"夜深了，小雨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李美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女儿，哼起摇篮曲。
这是陈志强以前常哼的调子，他五音不全，总把调子哼跑偏，惹得小雨咯咯笑。
"妈妈，"小雨迷迷糊糊地问，"爸爸是不是又喝酒惹你生气了？
"李美的手停在半空："...睡吧，宝贝。
"等女儿睡着，李美轻轻带上门，走到阳台上。
夜风微凉，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星。
她掏出手机，通讯录里"陈志强"的名字还在"常用联系人"那一栏。
手指悬在上面许久，最终还是没有点下去。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母亲在收拾餐具。
李美走进去，看见台面上摆着那瓶没动过的酱油。
她拧开盖子闻了闻，浓郁的豆香让她想起陈志强总说"岳母的汤淡得像水"，然后趁她不注意往汤里猛倒酱油的样子。
"要热牛奶吗？
"母亲问，手里拿着李美从小用到大的那个蓝边碗。
李美摇摇头，拿起碗对着灯光看。
碗沿有个小小的缺口，是去年陈志强发脾气时摔的。
当时他说第二天就去买套新的，可一首没买，这个缺口的碗就这么一首用着。
"妈，"她突然问，"当初你和爸离婚时，也这么难受吗？
"母亲擦碗的手停住了，水珠顺着碗沿滴进池子里。
"更难受，"她轻声说，"因为那时候还没有你。
"李美把碗放回架子上，缺口朝里，这样用的时候就不会划到嘴。
就像她现在，得把心里那些尖锐的碎片都藏好，才不会伤到小雨。
回到临时收拾出来的小房间，李美坐在床边，从包里取出那张离婚协议书。
墨迹己经干了，黑色的字迹像一排排小蚂蚁，爬满了纸张。
她想起下午小雨看蚂蚁时专注的神情，想起陈志强从不踩蚂蚁的习惯，想起他说"都是生命"时认真的样子。
窗外，一轮满月挂在梧桐树梢。
五年前的婚礼上，他们喝交杯酒用的就是这样的满月杯。
李美把协议书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抽屉最深处，然后关灯躺下。
黑暗中，她听见楼下传来摩托车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
陈志强也有一辆摩托车，恋爱时常载着她去江边兜风。
婚后第三年，他酒后骑车摔断了锁骨，她就把车卖了。
李美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里。
枕套是母亲新换的，带着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没有一丝陈志强的气息。
这很好，她告诉自己，这样就不会做关于他的梦了。
可当她终于睡着时，梦里还是出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年轻的陈志强站在她宿舍楼下，手里捧着一碗从三条街外买来的梨汤，笑着说："趁热喝，治咳嗽最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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