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影中罪一、褪色的底片凌晨三点十七分,陈默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
屏幕幽蓝的光映出他眼下的青黑——作为市档案馆的胶片修复师,
他最近在处理一批民国时期的新闻底片,熬了快半个月。
老式放大机的红光在暗房里浸了太久,连带着看东西都像蒙着层血雾。“是陈默先生吗?
我是林深。”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浸在水里,带着气泡破裂般的颤音,
“我父亲留下的暗房……您能不能来看看?”陈默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窗外的月光正斜斜切过对面楼的晾衣绳。“现在?”“拜托了,”林深的声音突然压低,
“有些东西……我不敢一个人碰。”地址在老城区的同德里,
导航地图上那片区域已经被标成灰色。陈默开着他那辆吱呀作响的二手捷达,
穿过三条被拆迁队挖得坑洼的街道,才在两堵断墙之间找到37号。木门虚掩着,
门环上的铜绿蹭在指尖像受潮的粉末。推开门时扬起的灰尘在手电筒光柱里翻滚,
墙根处突然窜过只老鼠,撞翻了墙角的空酒瓶。“陈先生?”二楼传来响动,
木楼梯在体重压迫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林深站在楼梯口,白衬衫的袖口沾着块褐色污渍。
他侧身让路时,陈默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圈浅色的印子,
像是刚摘了戒指——那道痕迹比皮肤本身的颜色浅了半度,显然戴了很多年。
“我父亲的暗房在阁楼。”林深的声音总像含着口没咽下去的水,他转身时,
陈默看见他后颈的头发沾着些黑色碎屑,像是烧焦的纸灰。阁楼的门是块磨砂玻璃,
推开门就闻到股混合着显影液、霉味和樟脑的气息。红色安全灯把一切都染成血一样的颜色,
操作台边缘的瓷盘里还盛着半凝固的黑色液体,在红光下像摊冷却的血。
“昨天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的,这些底片……”林深指着台面上码放整齐的铁盒,
手指在颤抖。陈默戴上白手套,
指尖触到底片的瞬间顿了顿——这种柯达 nitrate 胶片是1940年代的产物,
质地脆得像枯叶,边缘已经泛起琥珀色的波纹。他拿起最上面那张,
对着安全灯举起:画面里是群穿着中山装的男人站在一栋洋楼前,
前排居中的人胸前别着枚梅花徽章,银质的花瓣在黑白底片上泛着灰调的光。
“这张有什么问题?”陈默转动底片,突然发现右上角有处不规则的褶皱,
像是被人用力攥过。“您看最右边。”林深的呼吸声在安静的阁楼里格外清晰。
陈默放大光圈,瞳孔骤然收缩——照片最右侧的男人被人用刀片斜着刮去了半张脸,
露出的基底膜像块溃烂的伤口。而在他原本站的位置,底片背面有行用铅笔写的小字,
笔尖划过的力度几乎要戳穿胶片:“第七人,不该存在。”铅笔的痕迹泛着淡淡的灰,
显然有些年头了,但绝不是民国时期的笔触——1940年代的铅笔含碳量更高,
氧化后会呈深褐色,而这行字更接近现代2B铅笔的质感。“我父亲林正明,
是当年《申报》的摄影记者。”林深递来杯温水,玻璃杯壁上凝着层冷汗般的水珠,
“他上个月在医院去世,阿尔茨海默症,最后连我都不认识了。
”陈默的目光落在暗房角落的铁盒上。那是个军用铝制饭盒,边角磕出了坑洼,
锁扣上的铜绿已经蔓延到刻着的编号“731”上。他打开盒盖,
里面装着几张泛黄的显影液配方,用毛笔写在宣纸上,字迹力透纸背。
底下压着几张散落的底片,其中一张是洋楼的近景,
二楼雕花铁窗后有个穿旗袍的女人正往下看,手里攥着块手帕,边角在风里掀起个锐角。
“这栋楼还在吗?”陈默用镊子夹起那张底片,发现边缘有处针孔大小的破损,
像是被人用指甲掐过。“在滨江路,现在是博物馆。”林深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本子,封面的烫金已经磨成了模糊的暗纹,“我父亲床头柜里,
还有本日记。”日记的锁是黄铜的,已经锈得粘住了。陈默用小刀撬开时,
从里面掉出张处方笺。1997年3月14日,市一院的抬头,
诊断栏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医生签名处盖着个模糊的红章,
隐约能看出是“精神科 周”。陈默翻到最后几页,纸张边缘卷成了波浪形,
显然被人反复翻阅过。字迹从工整的小楷逐渐变得潦草,
最后几页几乎是狂乱的划痕:“他们又在敲门了。三点十七分,和那天一样。
”“第七人回来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长了三寸。”“火……烧不掉影子,只会让它更黑。
”最后这句后面,有人用红墨水画了个扭曲的符号,像团燃烧的火焰,又像个蜷缩的人。
凌晨五点零三分,安全灯突然闪烁两下,灭了。窗外的天光像被打翻的牛奶般涌进来,
陈默看见操作台边缘的褐色污渍——不是颜料,是干涸的血迹。那摊痕迹呈喷射状,
从台面溅到墙壁,在白色瓷砖上凝固成深褐色的星芒,边缘已经发灰,显然有些年头了,
但绝非民国时期的陈旧。“这是……”陈默转身时,
发现林深的白衬衫袖口正对着那摊血迹的方向,污渍的形状和台面上的飞溅轨迹完美吻合。
“可能是我父亲不小心打翻了显影液。”林深突然合上铁盒,金属碰撞声在阁楼里格外刺耳,
“您要是觉得有价值,这些底片可以都给您研究。”陈默注意到他转身时,
后颈的黑色碎屑掉了些在地板上,混在灰尘里像几粒烧焦的芝麻。
2 第七人滨江路博物馆正在举办“民国建筑展”。陈默站在老照片墙前,
指尖划过玻璃展柜——里面的集体照和林深暗房里的底片一模一样,只是尺寸放大了十倍。
说明牌上用烫金字体写着:1948年5月,复兴社上海分部成员合影。“先生需要讲解吗?
”穿制服的女孩递来宣传册,她的胸牌写着“实习生 赵晓棠”,别在天蓝色的衬衫上。
陈默指着照片:“这些人是谁?
左到右是:张启山、李士群、王敬之、刘铁生、周明远、孙志国……”女孩数到第六个停住,
指尖在玻璃上顿了顿,“最后这位身份不详,档案里没有记录。”第七人。
陈默摸出手机翻拍照片,屏幕突然弹出条新闻推送——《老城区拆迁区突发火灾,
同德里37号阁楼烧毁》,副标题是“疑似线路老化引发”。他赶到时,消防车刚撤离,
水龙带在地上拖出条蜿蜒的水痕,混着灰烬变成浑浊的泥浆。林深正蹲在警戒线外,
指间夹着根快燃尽的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却没弹。消防员抬出个烧焦的铁盒,
铝皮已经熔成扭曲的波浪,林深突然冲过去,被警察拦住时嘶吼着:“里面有底片!
”他的白衬衫沾着黑灰,左手无名指的戒痕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像是道未愈合的伤口。
“你早就知道会着火?”陈默拽住他的胳膊,摸到他袖口的布料已经发硬,
那片褐色污渍被水浸过,晕成片更深的阴影。
林深的瞳孔在阳光下缩成针尖:“我父亲的日记里写过,1948年5月12日,
他在那栋洋楼拍了不该拍的东西。”他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
“那天也下着雨,和今天一样。”陈默确实没注意到,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细密的水珠打在消防车的红色漆面上,汇成细流冲刷着上面的烟灰。
他们在档案馆查到当天的《申报》微缩胶卷,
社会版右下角有则豆腐块大小的简讯:“滨江路某公馆昨夜失火,疑为电路故障,
无人员伤亡。”排版的油墨有些晕染,像是被人用指尖蘸水蹭过。“林正明拍的照片里,
洋楼窗口有个女人。”陈默调出手机里存的底片照片,放大窗口的位置,“她是谁?
”林深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别查了!
我父亲就是因为查这个才疯的!”他的指甲掐进陈默的皮肉,声音里带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
“1997年他就是这样,对着张照片自言自语,最后把自己锁在暗房里三天三夜!
”陈默的手腕上留下四个月牙形的红痕,他盯着林深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
虹膜的颜色比常人浅,在光线下泛着种透明的灰,像洗过太多次的照片。下午三点整,
传达室的大爷敲开陈默办公室的门,递来个牛皮快递袋。“匿名的,没写寄件人。
”大爷的手指在袋口捻了捻,“摸着像盘录像带。”袋子上的邮戳是本市的,
盖在昨天下午四点。陈默拆开时,闻到股淡淡的松节油味,里面果然是盘老式VHS录像带,
标签上用马克笔写着“2001年7月15日”,字迹和日记里的红墨水符号有微妙的相似。
他在档案馆仓库找到台积灰的录像机,插上电源时发出阵哮喘般的嗡鸣。画面闪烁着亮起,
出现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是林正明,只是比晚年照片里更清瘦,
手里举着张底片对着镜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第七人叫沈慕白,是个医生。
”老人的声音在电流声里断断续续,像被水浸透的纸,“他发现了他们走私鸦片的事,
那天在洋楼……”画面突然被雪花覆盖,几秒钟后恢复时,镜头对着天花板的裂纹。
有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颤抖:“爸,别再说了。
”陈默倒带重看,在画面切换的瞬间按下暂停——雪花出现前的0.5秒,
墙角的穿衣镜映出个模糊的侧脸,下颌线的弧度和林深如出一辙。
那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戒指,银圈在镜面上反射出点冷光。
档案馆的老同事敲开办公室的门,手里捧着本蓝皮卷宗:“小陈,
你要的1948年失踪人口档案,找到了这个。”卷宗的纸页已经发脆,
陈默翻开时掉出张泛黄的证件照。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仁济医院”的徽章,
眉眼间有种手术刀般的锐利——正是集体照里被刮去半张脸的男人。“沈慕白,32岁,
仁济医院外科医生,1948年5月13日失踪。”老同事指着档案里的记录,
“失踪前三天,他刚做完一台阑尾炎手术,病人家属还送了锦旗。”陈默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林深发来的定位,在郊区的长青墓园。附带的消息只有两个字:“速来。
”3 墓碑后的秘密林正明的墓碑前放着束白菊,花瓣上凝着雨滴,
在阴沉的天色里泛着冷光。林深蹲在旁边,正在烧个黑色笔记本,火舌舔着纸页卷成蝴蝶状,
灰烬被风吹起,粘在他的发梢像层白霜。“你在烧日记?”陈默抢过未燃尽的纸页,
指尖被烫得发麻。残存的纸页上用红笔写着:“沈慕白的女儿,叫沈清。
1948年5月11日,穿鹅黄色洋布裙。”字迹的边缘洇着水痕,像是写的时候在哭。
“我母亲就叫沈清。”林深的声音发颤,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塑封的老照片,
女人穿着蓝色工装,胸前别着“沪江纺织厂”的徽章,眉眼温柔得像幅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