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灰色的，不是因为云层，而是空气本身在褪色。陈砚站在实验楼的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像某种生物的血管，逐渐干涸成白色的纹路。他的指尖在窗沿上敲出三短一长的节奏，这是高中时和林深约定的信号——"我在想你"。
实验室的恒温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将室温精确控制在23.7℃。陈砚的白大褂口袋里装着半块融化的巧克力，包装纸上印着的生产日期是2023年4月17日，那是林深消失的第三天。他记得那天的雨也是灰色的，林深留在书桌上的量子力学笔记第37页，有一行用红笔写的小字："当观测者成为变量，所有公式都会长出皱纹。"
"陈博士，三号反应堆的熵值又波动了。"助手小张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陈砚转过身，看见监控屏幕上的曲线正像被惊扰的蛇一样剧烈扭动，绿色的数据流在黑色背景上翻滚，突然定格成一串重复的数字：7349281。
这个数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太阳穴。去年在林深的旧物里，他发现过一本加密笔记本，破解后的第一行就是这串数字。当时他以为是某种随机生成的密钥，直到上周，欧洲核子研究中心公布的暗物质探测数据里，同样出现了这组数字的镜像排列：1829437。
"把过去24小时的观测数据导出，排除所有已知干扰源。"陈砚按下控制台的红色按钮，实验室中央的环形加速器开始缓慢旋转，蓝色的粒子束在真空管道里形成闭合的光环。他记得林深最喜欢看粒子碰撞的瞬间，那些湮灭时迸发的荧光，像把宇宙的心跳装进了玻璃罐。
小张抱着平板电脑跑进来时，白大褂的下摆沾着草屑。"博士，你看这个。"屏幕上是三号反应堆的能量图谱，在熵值波动最剧烈的时刻，图谱边缘出现了锯齿状的凸起，"我们检查了所有传感器，没有故障。更奇怪的是，这些凸起的频率和您的脑电波一致。"
陈砚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那些锯齿的间距恰好是他敲窗沿的节奏——三短一长。他突然想起林深消失前的最后一个实验，他们试图用强磁场扭曲真空，制造出理论中的"熵增褶皱"。林深当时笑着说："如果时间是条直线，那褶皱就是上帝打盹时压出的折痕。"
实验室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三下，所有屏幕同时切换成雪花状的噪点。陈砚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回头时看见林深的那本量子力学笔记正摊开在工作台上，第37页的红笔字迹在自行褪色，新的字迹从纸页深处渗出来："观测者正在坍缩"。
他冲过去想抓住那本书，指尖却穿过了纸页。接触的瞬间，无数个画面涌进脑海：2019年的秋天林深在银杏树下捡叶子，2021年暴雨夜两人在实验室用酒精灯煮泡面，2023年4月14日林深站在加速器前回头笑，白大褂上沾着荧光染料的痕迹。每个画面都在褪色，像被水浸泡的照片。
"博士！"小张的喊声把他拽回现实。监控屏幕恢复了正常，能量图谱上的锯齿消失了，只有三号反应堆的熵值还在以每秒0.003的速率缓慢攀升。陈砚摸了摸口袋，那半块巧克力已经硬成了深褐色的硬块，包装纸上的生产日期变成了2023年4月14日。
他走到反应堆前，透过厚重的铅玻璃看着里面旋转的粒子束。那些蓝色的光带正在逐渐变得浑浊，像被墨汁污染的水流。林深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大脑皮层形成震动："熵增不可逆转，但褶皱可以折叠。"
陈砚想起他们曾经争论过的问题：如果时间真的存在褶皱，那么每个褶皱里是否都藏着一个未被观测的世界？当时他坚持认为那只是数学模型的幻象，林深却指着窗外的雨说："你看雨滴落下的轨迹，每次看起来都一样，其实从来没有重复过。"
当晚十点十七分，三号反应堆的熵值突破了理论临界值。陈砚在监控数据里发现了一组隐藏的坐标，精确到小数点后七位。他用卫星地图定位，那是城市边缘的一片废弃天文台，他们高中时常去那里看星星。
出发前，他把那本量子力学笔记锁进了保险柜。锁门时，他听见纸张摩擦的声音，像有人在里面轻轻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