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加班到十一点。整层楼就剩我一个。电脑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发酸。我揉着太阳穴，
保存好PPT。刚关电脑。手机“叮”一声。沈砚发的消息。言简意赅：来我办公室。
后面跟了个句号。像他这个人。冷硬，不容置疑。我认命地拖着灌了铅的腿。
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沈砚。我们公司的老板。年轻，有钱，帅得人神共愤。
脾气也差得人神共愤。员工私下都叫他“活阎王”。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像黑暗里蹲伏的兽眼。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冷冰冰的。我推门进去。冷气开得足。
冻得我一哆嗦。沈砚没在老板椅上。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窗外是城市的霓虹。
映着他颀长挺拔的影子。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沈总。”我小声叫了一句。他转过身。
那张脸确实好看。鼻梁高挺，下颌线凌厉。只是眼神太冷。像淬了冰的刀子。
他上下扫了我一眼。目光没什么温度。“林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不高。压迫感十足。
“艾格集团的提案，明天上午十点。”“我要看到最终版。”“放到我桌上。”“有问题吗？
”艾格集团？那个提案？我脑子嗡地一声。那不是我们组下周才交的活儿吗？我嗓子有点干。
“沈总…那个提案，周副总那边说下周三…”“我说，明天上午十点。”沈砚打断我。
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走过来。皮鞋踩在地毯上。没声音。
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周副总那边，我会打招呼。
”他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公司不养闲人。”“更不养，没效率的人。
”“懂吗？”懂了。这是临时加塞。是刁难。或者，纯粹是他今天心情不好。想找个人撒气。
而我，不幸就是那个倒霉蛋。一股火气猛地从脚底板窜上来。直冲脑门。凭什么？
就凭他是老板？就凭他姓沈？我加班加到快散架。就换来一句“没效率”？我攥紧了拳头。
指甲掐进手心。生疼。不能发作。房贷要还。老娘的手术费还差一大截。这份工作。不能丢。
至少现在不能。我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有点疲惫。
但足够诚恳。“沈总，我明白。”“艾格这个案子，确实非常重要。
”“关系到我们下半年在高端市场的布局。”“周副总那边可能更侧重现有客户的维护。
”“节奏上，确实需要调整。”我语速不快。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思考痕迹。“您放心。
”“这个提案的核心数据和市场分析，我这里都有底稿。”“只是整合和包装需要时间。
”“通个宵。”“明早九点。”“一定把一份让艾格挑不出毛病的方案。
”“准时放在您桌上。”“绝对不影响您十点的会议。”我一口气说完。没停顿。声音不高。
但每个字都透着笃定。还有那么一点点…被充分理解老板战略意图的觉悟。沈砚没说话。
他看着我。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在我脸上扫。似乎在分辨。我这话里。有几分真。
几分假。几分…画出来的饼。办公室安静得吓人。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送风声。
我手心全是汗。后背也黏糊糊的。但脸上那点诚恳的、任劳任怨的笑。绷得稳稳的。几秒钟。
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沈砚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九点。”他吐出两个字。转过身。重新面向那片璀璨的夜景。“出去。”“带上门。
”我几乎是飘出他办公室的。关上门。后背重重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咚咚咚。快跳出来了。成了。第一步。画饼充饥。成功。回到我那狭小的工位。
看着漆黑的电脑屏幕。我扯出一个无声的笑。艾格提案？核心数据？市场分析？狗屁。
我们组连艾格的边都没摸到。周副总那个老狐狸。压根没打算碰这块硬骨头。沈砚这活阎王。
纯粹是给我挖坑。等着看我笑话。或者。找个由头把我踢出公司。谁让我上周。
不小心撞破了他和他那个空降的、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秘书。在茶水间…算了。不提。通宵？
通宵也变不出花来。我拿出手机。飞快地打字。发给我的死党兼军师。苏晓晓。晓！
江湖救急！十万火急！我需要艾格集团近三年所有公开的营销案例！
尤其是他们竞品失败的那些！越详细越好！还有，
查查艾格现在的市场部老大是谁！什么背景！喜欢什么风格！讨厌什么！
祖宗！求你了！天亮之前！苏晓晓。我大学室友。现在在一家牛逼哄哄的咨询公司。
专门干情报分析的活。人脉广。路子野。关键时候。绝对靠得住。信息发出去不到十秒。
手机震了。苏晓晓：姓林的！你又惹活阎王了？等着！姑奶奶给你掘地三尺！
老规矩！一顿米其林三星！外加最新款口红！我：成交！救命之恩！
以身相许都行！苏晓晓：滚！老娘喜欢帅哥！资料半小时后发你邮箱！撑住！
别猝死！我的口红还指望你呢！放下手机。心里稍微踏实了点。苏晓晓就是我的定海神针。
打开电脑。登录邮箱。刷新。刷新。再刷新。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脑子里飞快地转。拿到资料只是第一步。怎么把这些东西。
包装成一个能唬住沈砚。甚至能唬住艾格那个挑剔的市场部老大的提案？空手套白狼。
画饼也得画出点真材实料的样子。半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邮箱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苏晓晓的邮件。标题：艾格全餐！趁热！附件好几个G。我点开。眼睛瞬间亮了。专业！
太专业了！艾格近三年的动向。主要竞争对手的优劣分析。失败案例的详细复盘。
甚至…连他们现任市场部总监徐薇的个人资料都有。海归。女强人。雷厉风行。
最讨厌假大空。最欣赏有数据支撑的、能落地的创意。已婚。有个女儿。
喜欢收集小众设计师的童装品牌。信息详尽得可怕。我如获至宝。一头扎进资料堆里。
大脑飞速运转。提炼关键信息。寻找突破口。结合我们公司…哦不。
是我能“整合”到的资源。硬骨头。得从侧面啃。艾格之前失败的几个案例。
问题都出在定位模糊。数据支撑不足。太想当然。我们的优势？我们有个屁现成的优势。
但…可以“创造”优势。我盯着徐薇女儿喜欢的那几个童装品牌。脑子里。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逐渐成形。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的PPT框架搭好了。
标题很唬人。破局与共生：艾格高端市场下沉策略的精准触达与情感链接内容更唬人。
核心观点：避开艾格之前失败的“硬碰硬”高端路线。利用他们已有的品牌调性。
主攻“轻奢亲子”细分市场。理由？徐薇的个人偏好只是很小的一环。
关键是苏晓晓提供的那些失败案例数据。清晰地指向一点：高端市场竞争惨烈。
艾格缺乏独特记忆点。而亲子市场。尤其是中高端亲子市场。需求旺盛。但同质化严重。
缺少真正有情感共鸣的品牌。切入点有了。怎么支撑？我没有艾格的数据。但我有…想象力。
和PS。还有苏晓晓友情提供的。几份行业头部咨询公司的。“通用”市场趋势报告模板。
稍加“本地化”改造。配上一些来源“有待考证”。但看起来非常专业的数据图表。
再虚构几个“成功”的类似跨界案例。分析其“成功要素”。最后。
画一个巨大的、诱人的饼。如果我们合作。基于这个策略。预计三年内。
能在细分市场占据多少份额。带来多少品牌溢价。拉动多少整体销售增长。数字。
我往大了写。反正。饼嘛。越大越香。只要逻辑能自圆其说。只要PPT做得够漂亮。
够专业。够能唬人。窗外天光大亮。我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
看着屏幕上那份堪称“艺术品”的PPT。精美。大气。数据翔实。逻辑清晰。前途光明。
完美。一个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大饼。出炉了。打印出来。厚厚一沓。
封面特意用了质感很好的铜版纸。九点整。我准时出现在沈砚办公室门口。敲门的手很稳。
心还是有点虚。“进。”声音依旧冷。我推门进去。把那份沉甸甸的提案。
轻轻放在他那张光可鉴人的巨大办公桌上。“沈总，提案做好了。”“请您过目。
”我声音平静。带着点熬夜后的沙哑。恰到好处地显出努力。沈砚抬了下眼皮。
目光落在那份提案上。封面标题很醒目。他没立刻拿。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哒。哒。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效率不错。”他淡淡说了一句。听不出是夸还是贬。
他拿起提案。随手翻开。一页。两页。他的目光扫得很快。我屏住呼吸。
盯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没有表情。沈砚的脸。像冻住的湖面。波澜不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站得腿有点麻。手心又开始冒汗。就在我以为要完蛋的时候。
他翻到了最后那几页。我精心炮制的“市场前景预测”和“投资回报分析”。
那夸张的柱状图。那火箭般上升的曲线。他盯着看了足足有十秒钟。然后。啪。合上了提案。
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向我。“林晚。”“这上面的数据。”“来源？”他的问题直指核心。
我早有准备。心跳如鼓。但脸上无比镇定。“沈总，核心数据来源主要有三部分。
”“第一部分，艾格集团近三年的公开财报和市场公告。”“第二部分，
国际知名咨询机构麦林和贝斯发布的行业白皮书。”“第三部分…”我顿了一下。声音压低。
显得更可信。“是我们通过一些特殊渠道，获取的竞品内部策略分析。”“可信度很高。
”“但具体渠道…”我露出一个为难又懂事的表情。“为了保护信息源。
”“不方便在文件里体现。”“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单独向您做口头汇报。”完美。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特殊渠道”四个字。足以勾起任何老板的好奇心和…贪婪。
至于口头汇报？到时候再编呗。反正饼都画出来了。还怕撒点芝麻？沈砚看着我。没说话。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像要把我看穿。我挺直脊背。眼神坦荡。
带着点属于“功臣”的小小自信。几秒钟后。他身体往后。靠在了宽大的椅背上。
“方案留下。”“你可以出去了。”“下午。”“跟我去艾格。”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周副总。”“通知一下。”“下午艾格的会。”“林晚跟我去。”“提案她负责讲。
”语气不容置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看都没再看我一眼。“出去。”“准备一下。
”我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靠在门外的墙上。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后背的衬衫。湿透了。贴在皮肤上。冰凉。第一步。成了。不仅没掉坑里。
还…搭上了去甲方谈判的车？这饼。画得值！我捏了捏拳头。无声地挥了一下。
兴奋劲还没过。手机又震了。沈砚的短信。提案署名。只写我。懂？
后面依旧跟着那个冰冷的句号。我盯着屏幕。刚刚升腾起来的那点喜悦。瞬间被浇灭。
署名？只写他？意思很明白。方案可以是你做的。功劳。必须是我的。资本家。
吃人不吐骨头。连饼渣都不给我留。我盯着那个句号。像看到沈砚那张理所当然的脸。
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击。明白，沈总。
方案是您的战略指导方向。我只是执行和细化。
署名当然应该体现您的核心价值。下午会议，我会全力配合。发送。完美。
姿态放得足够低。马屁拍得足够响。把功劳全推给他。还显得他领导有方。至于我？
一个卑微的、执行力强的工具人。安全。沈砚没再回复。默认了。下午。艾格集团。会议室。
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江景。气派。徐薇坐在主位。四十出头的样子。保养得宜。短发。
利落。眼神很锐利。带着审视。气场很强。她身后坐着几个市场部的骨干。表情都挺严肃。
沈砚带着我。还有我们公司一个负责记录的助理。落座。寒暄。客套。沈砚话不多。
句句都在点子上。沉稳。自信。掌控全场。轮到我讲提案。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
走到投影前。打开那份“署名沈砚”的PPT。心跳得厉害。不是紧张。是兴奋。赌桌上。
骰盅即将揭开的兴奋。“各位领导好。”“我是林晚。”“下面由我向各位汇报。
”“关于艾格品牌高端市场下沉策略的初步构想。
”“在沈总的亲自指导和战略部署下…”我开场。先给沈砚戴了顶高帽。余光瞥见他嘴角。
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弧度。很满意。我开始讲。语速平稳。吐字清晰。
重点突出那份“诱人的大饼”。市场分析。数据支撑。逻辑推导。我讲得头头是道。
尤其重点剖析了艾格之前几个失败案例的“痛点”。句句戳在徐薇的眉心上。
我看到她原本有些散漫的眼神。渐渐聚焦。身体也微微前倾。听得认真。
讲到“轻奢亲子”细分市场。讲到情感链接。讲到品牌故事。
我特意提到了那几个小众童装设计师品牌。没有点名。
只是作为“成功的情感营销案例”带过。我看到徐薇的眼睛。亮了一下。她端起茶杯。
轻轻抿了一口。掩饰那瞬间的动容。有戏！我心里的小人已经在跳舞。最后。
我放出那张巨大的饼。三年市场占有率预测。品牌溢价模型。销售增长曲线。数字很漂亮。
很诱人。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和PPT翻页的轻微声响。我讲完。
微微鞠躬。“以上。”“是我们在沈总战略框架下的初步构想。
”“希望能为艾格未来的发展。”“提供一个新的思路。”“谢谢各位领导。”坐下。
手心还是汗。但心里稳了。徐薇没立刻说话。她翻看着我们打印出来的提案。一页一页。
看得很慢。很仔细。沈砚气定神闲地坐着。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压力全在徐薇那边。终于。她合上提案。抬起头。目光直接越过沈砚。
落在我身上。“林小姐。”“这份提案。”“是你主笔的？”她的声音不高。但很有穿透力。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沈砚。沈砚脸上没什么表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看我。
也没说话。什么意思？让我自己扛？我心里骂了一句。脸上迅速堆起职业化的谦逊笑容。
“徐总监您好。”“提案是在沈总把握整体战略方向。”“并提供了关键思路指导的前提下。
”“由我进行具体的数据分析和方案细化。”“沈总全程把控。”“倾注了很多心血。
”我把球又踢回给沈砚。顺便再给他脸上贴层金。徐薇点点头。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
她又看向沈砚。“沈总。”“思路很新。”“切入点很独特。
”“尤其是对亲子市场情感价值的挖掘。”“很有意思。”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
”“战略构想很大胆。”“具体落地执行的细节。”“风险把控。
”“数据支撑的扎实程度…”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饼画得大。但怎么吃下去？
会不会噎死？她需要更实在的东西。沈砚放下茶杯。姿态依旧从容。“徐总顾虑很专业。
”“这份提案。”“只是一个战略方向的初步探讨。”“可行性论证。”“风险模型搭建。
”“落地执行细节。”“需要双方团队深入碰撞。”他话锋一转。
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当然。”“这需要建立在。
”“双方都有明确合作意向的基础上。”“艾格需要新的突破口。”“我们。
”“有打开突破口的钥匙。”“并且。”“愿意承担前期必要的投入和风险。”“诚意。
”“我们很足。”他微微侧头。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淡淡一句。
“后续的深化论证和模型细化。”“林经理。”“你是负责人。”“由你牵头。
”“组建专项小组。”“直接对我负责。”“务必。”“给徐总一个满意的答复。”“明白？
”他三言两语。不仅回应了徐薇的质疑。还把后续的“深化论证”这个大坑。
以及这个坑里可能埋着的雷。全丢给了我。还给我扣了个“经理”的头衔。
“专项小组负责人”。直接对他负责？听着好听。实际上？光杆司令一个。手下没人。资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