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像被撕开个洞。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铁锈味。我睁开眼，看见天花板上糊着的报纸卷了边。
这不是我的出租屋。脑子里突然炸开一堆不属于我的记忆——电子厂流水线上的焊锡味，
寄回家的汇款单存根，还有一个总在哭的女孩，名字也叫林晚秋。“醒了？
”门口戳着个老太太，是记忆里的妈，张桂芬。她手里拎着个塑料袋，抖出件粉裙子，
布料糙得像砂纸。“给你买的新衣裳，”她语气硬邦邦的，“你弟说你小时候就想要这个。
”我没接。这裙子是十八岁那年的事了。那天我拿着中考成绩单，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张桂芬把成绩单撕了，塞给我个蛇皮袋：“女娃读那么多书干嘛？去南方打工，
供你弟上补习班。”我说想要件新裙子当成年礼。她扇了我一耳光：“死丫头片子，
懂不懂事？”“发什么呆？”我弟林家宝挤进来，手里的果篮晃悠着，
烂苹果的酸臭味直往鼻子里钻。他脚上那双运动鞋，勾勾的标志闪得我眼疼。
上个月我刚寄回家五千块，他说要换手机。“姐，你也算懂事了。
”林家宝把果篮往床头柜上一墩，苹果滚出来两个，“知道这时候不跟我争了。
”我盯着他的鞋。记忆里，我在电子厂每天站十二个小时，脚后跟磨出血泡。
每个月工资到账，张桂芬的电话准会打来，哭天抢地说林家宝又要钱。十二年，
我没买过超过五十块的衣服，没吃过一顿正经的生日饭。攒下的三十万，
转头就变成了林家宝婚房的首付。“医生说……”我嗓子哑得像砂纸，“还有三天。
”张桂芬突然抹起眼泪：“都怪妈没本事，没给你治病……”她哭的时候，
眼睛瞟着我枕头底下的钱包。我知道，她在算我身上还有多少钱。林建国蹲在门口抽烟，
烟屁股扔了一地。他是我爸，这辈子没跟我说过三句正经话，除了要钱。“晚秋啊，
”他猛吸一口烟，“你放心走，家里有你弟呢，我们老两口不用你操心。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你的钱，你的东西，都别带走。我没说话，手悄悄摸向枕头底下。
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支录音笔。原主怕电子厂老板赖工资，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
五天前，我还没穿过来的时候，原主咳得直不起腰，想去医院。张桂芬堵着门，
林建国抢过她的医保卡。这支笔，正好录下了他们的话。“治什么治？”是张桂芬的声音，
尖得像指甲刮玻璃，“医生说要几十万，不如省下给家宝换车。”“就是，”林建国接话，
“她一个丫头片子，死了就死了，家宝可是我们老林家的根。”然后是林家宝的笑：“爸，
妈，还是你们聪明。等她走了，把她那出租屋租出去，还能给我换个好点的车轱辘。
”录音笔在我手心里发烫。张桂芬还在哭，假惺惺地给我掖被角。她的手碰到我胳膊，
我才发现自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记忆里，原主每天只吃两顿，早上是林家宝剩下的稀饭，
晚上是厂里食堂的免费汤。有次她晕倒在流水线上，医生说营养不良，
张桂芬在电话里骂：“装什么娇贵？肯定是想偷懒！”“饿不饿？”张桂芬突然问。
我愣住了。这辈子她没问过我饿不饿。“我给你煮了粥。”她转身出去，
脚步轻快得不像刚哭过。林建国和林家宝也跟着出去，客厅里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医保报销的钱什么时候到？”“快了，
医生说能报不少……”“家宝订婚的彩礼还差两万，正好补上……”我捏紧了录音笔。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临终关怀”。惦记的不是我的命，是我最后这点利用价值。门又开了。
张桂芬端着碗粥进来，热气腾腾的。她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我嘴边。粥里飘着几粒米，
稀得能照见人影。我看着她的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是常年在工地拾荒的印子。这些年，
她拾荒攒的钱，全给林家宝买了游戏机和球鞋。“喝啊。”她催了一句，眼神有点急。
我突然想起记忆里的一个片段。原主十七岁那年，得了急性阑尾炎，疼得在地上打滚。
张桂芬也是端来一碗粥，说喝了就好了。结果她疼得晕过去，被工友送到医院时，
阑尾已经穿孔了。“我不饿。”我偏过头。张桂芬的脸立刻沉了：“你这丫头，
都这时候了还犟？”她把碗往床头柜上一墩，粥洒出来，溅在我的手背上。不烫。温吞吞的，
像她此刻的假好心。林家宝探进头来：“妈，好了没有？我下午还约了人看车呢。
”“催什么！”张桂芬回头骂了一句，又转过来对我笑，“你弟想买辆SUV，
以后带我们出去玩方便。”我看着她嘴角的皱纹，突然觉得很可笑。他们这辈子，
从没带我出过远门。唯一一次去县城，是陪林家宝买电脑。我在电脑城门口等了三个小时，
连瓶矿泉水都没舍得买。“姐，你那医保卡密码多少？”林家宝直接走进来，掏出手机，
“我先把报销的钱取出来，省得到时候麻烦。”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
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天吃火锅的红油。我没理他。他不耐烦了，
伸手就要来抢我的枕头：“你不说我也能问到！医院的人我认识！”他的手刚碰到枕头，
我突然坐起来。肺里的疼瞬间炸开，眼前发黑。但我死死攥着枕头下的录音笔。“林家宝，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还记得三年前，你把我推下楼梯吗？
”他的脸唰地白了。张桂芬和林建国也冲了进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张桂芬尖叫着扑过来，“是不是烧糊涂了？”“我没糊涂。”我举起录音笔，
按下了播放键。他们的声音从小小的机器里钻出来，像毒蛇吐信。
家宝换车……”“……死了就死了……”“……出租屋租出去……”客厅里的挂钟突然响了。
当——当——当——响了三下。像是在给我倒计时。张桂芬的脸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
她扑过来抢录音笔：“你个小贱人！什么时候录的？！”林建国也红了眼，
抄起墙角的扫帚就往我身上打：“老子打死你这个白眼狼！”我没躲。反正也没几天活了。
但我看着他们狰狞的脸，突然想起原主的心愿。记忆里，那个总在哭的女孩，
最大的愿望是能吃一次完整的鸡腿。每次家里炖鸡，鸡腿永远是林家宝的。她只能啃鸡骨头，
还得笑着说自己不爱吃。“我想吃鸡腿。”我突然说。扫帚停在半空。三个人都愣住了，
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我看着他们呆滞的脸，突然笑了。笑得肺里一阵抽痛，咳出了血。
血滴在被子上，像极了那年我十八岁生日，没能穿上的粉裙子。“怎么？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连个鸡腿都舍不得给我买吗？”林建国的扫帚狠狠砸了下来。
但我没感觉到疼。因为我听见录音笔里，还在继续播放着他们的话。那些藏在“亲情”底下，
最肮脏、最恶心的话。而我知道，这里面，还有更多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原主藏在床板下的工资条。比如她偷偷拍下来的，林建国和别的女人的合照。
比如……医生昨天悄悄塞给我的，那张真正的诊断书。挂钟又响了一声。还剩两天。
足够我做很多事了。扫帚落在胳膊上，疼得我龇牙。林建国还想再打，被张桂芬拉住了。
“行了！”她瞪着眼睛，“把邻居招来怎么办？”林建国这才骂骂咧咧地扔了扫帚，
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白眼狼！养你这么大，就为了今天跟我们作对？
”林家宝趁机扑过来抢录音笔。我侧身躲开，把笔塞进枕头套里。“想要？”我喘着气笑，
“等我死了烧给你。”“你！”林家宝脸都憋紫了。张桂芬突然拽了他一把，给了个眼神。
林家宝立刻闭嘴，转身往外走：“跟个将死的人计较什么，掉价。”他们全出去了，
客厅门“砰”地甩上。我瘫回床上，胳膊火辣辣地疼。摸了摸，已经肿起来了。记忆里，
这不是第一次挨打。有次我跟林家宝抢洗衣机，他把我推倒在暖气片上，
后腰划了道五厘米的口子。张桂芬就往我伤口上撒了把烟灰，说“消炎”。
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了一下。是条短信，陌生号码。点开一看，
是张桂芬的短信记录截图——她昨天给一个叫“王医生”的人转了两千块。
下面附了句话：我是电子厂医务室的李姐，你以前帮我搬过药箱，看到你弟朋友圈说你病重，
觉得不对劲，这是我查到的。我心脏猛地一跳。李姐，那个总给我塞鸡蛋的胖阿姨。
原主帮她抬过一次紫外线灯，她记到现在。我赶紧回短信：王医生是谁？
对方秒回：就是给你开诊断书的那个，他根本不是大医院的，是街上小诊所的江湖郎中。
血一下子冲上头顶。原来诊断书是假的！我摸向床板，指甲抠进缝隙里，摸到个硬纸包。
是昨天趁他们出去时找到的——原主的体检报告。去年在厂里体检，肺上确实有结节，
但医生说定期复查就行，根本不是癌。客厅里传来笑声。是林家宝的声音，跟个女的在说笑。
“……那房子肯定能租三千，正好够给你买个金镯子。”“还是你厉害，
你姐那点钱都被你家抠出来了。”女的声音发尖。“她死了才好呢，从小就跟我抢东西。
”林家宝哼了一声，“要不是她多事，我早考上大学了。”我捏紧手机。
这女的应该是他未婚妻，刘梅。上次原主回家，见过一次，涂着红指甲，斜着眼看她，
说“你这身衣服该扔了，晦气”。门被推开条缝。刘梅探进头来，看见我盯着她，
立刻翻了个白眼。“哟，还没睡呢？”她走进来，手里拿着个某奢侈品包，“家宝给我买的，
好看吧？花了你三个月工资呢。”林家宝跟在后面，得意洋洋地说：“我姐懂事，
知道该为家里做贡献。”我看着那个包，皮质粗糙，一看就是假货。但原主三个月工资，
是她每天加班两小时攒下来的。“刘梅是吧？”我突然开口，“你知道他那婚房首付，
是我打了五年工攒的吗？”刘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知道啊，你自愿的呗，
谁让你是姐姐。”“那你知道，他前阵子还跟别的女的开房吗？”我盯着她的眼睛。
这话是原主记忆里的。有次林家宝喝醉了，跟朋友吹嘘，说“反正没结婚，玩几个怎么了”。
刘梅的脸瞬间变了：“你胡说什么！”“我没胡说。”我拿出手机，
翻出原主无意中拍到的照片——林家宝搂着个陌生女人进酒店，时间就在上周。
是原主去给他送生活费时，在街角撞见的。林家宝脸色大变，伸手就抢手机：“你他妈找死！
”我早有准备，把手机往被子里一塞，翻身压住。“林家宝，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我喘着气，“这手机里，还有你欠网贷的证据。”他果然停住了。原主的记忆里，
他去年赌球输了五万，借了高利贷。是张桂芬哭着求原主，她才咬牙替他还了。
“你想怎么样？”林家宝声音发虚。“很简单。”我看着刘梅，“让她知道真相。
”刘梅已经起了疑心，拽着林家宝的胳膊：“她说的是真的？你真跟别的女的……”“没有！
她骗你的！”林家宝急了，推了我一把，“你个死人，就不能安分点吗？”我没防备，
摔在床沿上，头磕到墙，眼前发黑。但我笑了，笑得刘梅直发毛。“我是不是骗她，
你让她查你手机转账记录不就知道了？”我喘着气说，“上个月十五号，
你给一个叫‘丽丽’的转了两千块。”林家宝的脸彻底白了。刘梅一把抢过他的手机，
手指飞快地划着。突然，她尖叫一声，把手机砸在林家宝脸上：“林家宝你个骗子！
这婚不结了！”她抓起某奢侈品包就往外冲，林家宝赶紧追出去，两人在客厅里吵了起来。
“你听我解释！那是我表妹！”“表妹需要你给她买情趣内衣？！”我靠在墙上，
慢慢缓过劲来。这点动静，只是开始。张桂芬突然冲进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个搅家精！
非要毁了家宝是不是？！”她的手扬起来，想打我。我冷冷地看着她：“你打一下试试，
我现在就报警，告你们虐待。”她的手僵在半空，眼睛里全是怨毒。“你等着！
”她咬牙切齿地说，转身走了。没过多久，张桂芬端来一碗汤。还是早上那碗稀粥，
只是多加了些米。“喝点吧，养胃。”她把碗递过来，眼神躲闪。我盯着碗里的东西，
表面浮着层油花，看着不对劲。“我不渴。”我说。“必须喝！”她突然提高声音，
硬往我嘴边送，“你想让家宝打光棍是不是？喝了这碗汤，这事就算了！
”粥碗碰到我的下巴，烫得我一缩。不对。刚才是温的，现在怎么变烫了？我猛地偏头，
粥洒在被子上，露出几粒白色的药片渣。是安眠药！我瞬间明白了。他们想让我睡过去，
等我醒了，估计已经被拉回老家了。“你干什么！”我推开她，声音发颤。不是怕，是气的。
这就是我的亲妈。为了儿子，能对女儿下这种手。张桂芬被推得后退一步，摔在地上。
她突然开始哭，拍着大腿嚎：“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养了个白眼狼女儿！要逼死我们啊！
”林建国和林家宝冲进来，看到这场景，林建国二话不说，抓起扫帚就打。
“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不孝女！”我往床角缩，胳膊被扫到，疼得钻心。但我死死盯着他们。
“你们打吧。”我喘着气说，“打死我，你们也别想好过。”我摸向枕头，
按下了手机录音键。手机屏幕亮着，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林建国的扫帚停在半空。
“你录什么？！”他吼道。“录你们怎么虐待我的。”我举起手机，“警察来了，
正好当证据。”林家宝突然笑了：“警察才不管家务事，你以为谁会信你？”“是吗？
”我点开一个视频。是原主偷偷录的。视频里，张桂芬正把她的工资卡往兜里塞，
林建国在旁边说：“别让她发现了，下个月还得给家宝交学费。”这是前年录的，
原主当时想留着自己看病，结果钱还是被拿走了。林家宝的脸一下子僵了。
张桂芬扑过来抢手机，被我躲开。“林晚秋！你给我！”她像疯了一样，头发散乱，
眼睛通红。我突然觉得很累。跟这群人耗着，简直是浪费时间。“我累了。”我躺下来，
盖好被子，“想让我睡可以，把我的医保卡给我。”他们愣住了。“你要医保卡干什么？
”张桂芬警惕地问。“我想看看，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我闭着眼说，“不然死不瞑目。
”客厅里安静了半天。传来他们小声说话的声音。“给她吧，反正她也看不懂。”林建国说。
“万一她去医院怎么办？”张桂芬不放心。“她都这样了，能走得动吗？”林家宝哼了一声，
“明天一早就送她回老家。”过了一会儿，张桂芬把医保卡扔过来，砸在我脸上。“给你！
看了赶紧睡！”我拿起医保卡，塞进枕头下。他们以为我看不懂。但李姐刚才发来了消息，
说王医生已经招了，是张桂芬让他改的诊断书。真正的诊断结果，是肺炎。根本不是癌。
我闭着眼，听着他们出去的脚步声。门被锁上了。咔哒一声，像锁死了我的人生。但我知道，
钥匙在我手里。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录音正在进行。客厅里，他们还在商量。“明天一早，
就让家宝开车送她走。”林建国说。“要不要跟村里说一声？”张桂芬问。“说什么？
就说她病重，回来静养。”林家宝说，“等她到了老家，手机一收，她还能翻天不成？
”我握紧了手机。静养？是想把我扔在老家那间漏雨的破屋里，让我自生自灭吧。
老家连个医生都没有，真要是肺炎加重，死了都没人知道。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屋里没开灯，
只有月光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照在地上。我摸出录音笔和手机，藏在床垫下。然后，
我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客厅的灯关了。脚步声渐渐靠近。有人在门外听了半天，
没听到动静，才离开。我睁开眼。月光下，能看到床头柜上的那碗粥，药片渣还在。真可笑。
他们连害人，都这么不专业。我慢慢坐起来。肺里还是疼，但比刚才好多了。或许，
真的只是肺炎。我摸了摸口袋，里面有李姐给的地址——市医院呼吸科王主任，
她托人联系好的，说明天可以直接去找他。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出去。门被锁了。
窗户是老式的，插销锈死了。我走到窗边，使劲掰插销，纹丝不动。胳膊又开始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