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柳如烟接回了家。当然，不是原来那个充满虚假回忆的冰冷公寓。我在市郊一个偏僻、安静、带独立小院的老房子里租了一层。这里空气好，安静，适合“养病”。
房间被彻底改造过。墙壁刷着容易清洁的涂料，地面铺着光洁的瓷砖。昂贵的医疗床、呼吸机、监护仪、吸痰器、各种导管和药液瓶……冰冷而高效地运转着，维持着床上那具残破躯壳最基本的生命体征。窗户永远紧闭，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阳光。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和一种更加顽固的、混合着药味和深层组织腐烂的甜腥恶臭。这是柳如烟的味道，是这个房间永恒的主题。
她躺在那儿。脖子以下盖着薄被，但被子下身体的轮廓是扭曲而塌陷的。曾经如画的容颜早已被持续的剧痛和绝望折磨得不成人形，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蜡黄色。头发枯槁稀疏。只有那双眼睛，偶尔会转动一下，里面没有了怨恨，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麻木的绝望。像两口枯竭的深井。
她连发出声音的能力都几乎丧失了。只有身体内部无法抑制的剧痛袭来时，喉咙里会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伴随着身体不受控制的、细微的抽搐。每一次抽搐，都让空气中那股腐烂的甜腥味更加浓郁一分。
我每天会“按时”出现在房间里。穿着干净的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像一个最专业、最尽责的护工。给她更换鼻饲营养液，调整呼吸机参数，查看监护仪数据，记录她的生命体征。动作精准，一丝不苟。
偶尔，我会俯下身，凑近她的脸。隔着口罩，近距离地凝视她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
“如烟，”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今天天气不错。外面有阳光，有鸟叫。可惜，你闻不到，也看不到了。” 我的目光扫过她盖着薄被的身体，“你只能闻着自己身体里……烂掉的味道。”
柳如烟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聚焦在我脸上，但最终失败了。只有一滴浑浊的泪水，从她干涸的眼角艰难地挤出来，顺着蜡黄的皮肤滑落，消失在枕头里。
没有回应。连呜咽都没有。她已经彻底被痛苦和绝望掏空了。
但这无声的、彻底的绝望，对我来说，却是最完美的终章。
我直起身，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将房间里冰冷的仪器、弥漫的尘埃，以及病床上那具散发着恶臭的残破躯体，都照得纤毫毕现。阳光落在柳如烟的脸上，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到，眼皮痛苦地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抽气。
我没有理会。我推开紧闭的窗户。
新鲜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猛地灌入，瞬间冲淡了房间里那股令人窒息的腐烂和消毒水混合的恶臭。风拂过我的脸颊，带着阳光的温度。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我摘下口罩，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自由的、干净的空气。然后，缓缓地转过身。
阳光从我背后照进来，将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地板上，一直延伸到柳如烟的病床边。我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俯视着阴影里那具在阳光下更显丑陋、更显破败、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躯体。
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
一个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如同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在我脸上绽放开来。那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没有一丝愧疚，只有一种达到极致的、酣畅淋漓的、毁灭一切的爽快感！像积压了亿万年的熔岩，终于冲破了地壳，喷薄而出，焚尽一切污秽！
爽！
太爽了！
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最原始、最暴烈、最彻底的爽快！
柳如烟，你成了禁锢在恶臭地狱里的活死人，日日夜夜品尝着自己腐烂的滋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默，你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背负着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余生只剩下黑暗和绝望。
而我，霍凛，站在这里，沐浴着阳光，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享受着这由你们亲手点燃、又由我亲手完成的、最完美的复仇盛宴！
这感觉，比最烈的酒更醉人，比最巅峰的快感更蚀骨！
它填满了我的每一个细胞，涤荡了我灵魂深处的每一寸阴霾！没有空虚，只有满足！只有这毁灭带来的、至高无上的、纯净的极乐！
我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洒满阳光的房间，拥抱这充满了复仇芬芳的空气，拥抱这由我一手缔造的、完美的结局！
“呵……”
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叹息，从我喉咙里逸出。
尘埃落定。
这，就是我的极乐净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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