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溪初见三月的雨总带着点黏腻的湿意,把青石板路润得发亮。苏晚蹲在溪涧边,
指尖刚要触到水面,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得缩回手。她抬头时,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水汽,
撞见一双带着歉意的眼睛。“抱歉,吓到你了?”男生背着帆布包,牛仔裤沾着泥点,
像是刚从山里钻出来。他手里的相机还没收起,镜头盖斜斜挂着,露出里面转动的齿轮。
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落在他肩上,
帆布包上绣的向日葵图案被照得格外鲜亮——后来苏晚才知道,那是他妈妈绣的,
说希望他永远像向日葵一样追着光走。苏晚摇摇头,重新低下头看溪水。
溪底的鹅卵石被冲刷得圆润,几尾银灰色的小鱼倏忽游过,搅碎了水面的光斑。
她其实没在看鱼,也没在看石头,目光落在水面那片晃动的、模糊的白——天阴着,
哪来的月亮?可她总觉得能看见,像小时候外婆说的,月亮躲在云后时,
就会把影子藏在水里。外婆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囡囡你看,水里的月亮是活的,
会跟着水流跑,把咱们的心事带给天上的神仙。”男生没走,蹲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
镜头对着溪水对焦。“这里的水真清,”他自言自语,又侧头看她,“你常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少年人的清澈,像溪水撞击鹅卵石的脆响。“嗯。”苏晚的声音很轻,
像怕惊扰了水里的什么。她确实常来,从外婆走后,每个周末都来。
这条穿村而过的小溪叫月溪,外婆说过,月圆时溪水会盛着月亮跑,能把人的心事带到天上。
外婆走的那天,溪水涨得很高,把岸边的石阶都淹了,苏晚站在石桥上,看着浑浊的水面,
总觉得外婆的影子被水卷走了。男生叫陆明宇,是来村里采风的美术生。
他说学校要做“乡土风物”主题展,听说月溪村的春溪最有灵气,特地坐了三小时大巴,
转了半小时摩的才到。他举着相机拍溪水,拍岸边新发的芦苇,拍远处黛色的山,
最后镜头落在苏晚的侧脸上。阳光刚好从云里钻出来,给她的发梢镀了层金边。“别动,
”他轻声说,快门声轻得像风拂过草叶,“你的影子映在水里,和溪光融在一起,很好看。
”苏晚猛地转头,水面的“月亮”被她的动作搅成碎银。她脸颊发烫,站起来要走,
陆明宇连忙收起相机:“我叫陆明宇,能留个联系方式吗?以后或许能把照片发给你。
”他的手指有些紧张地抠着相机背带,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她犹豫了一下,
在他递来的笔记本上写下名字和手机号。笔尖划过纸页时,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比溪水流得还急。笔记本的纸页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
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那天傍晚,苏晚坐在外婆留下的老藤椅上,手机震动了一下。
陆明宇发来一张照片:溪水潺潺,岸边的她低着头,发梢垂在水面,而水面上,
不知何时落了片云,像极了一弯淡淡的月。他配了一行字:“月溪的春天,
藏着会躲猫猫的月亮。”苏晚把照片存进相册,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
外婆留下的藤椅有些硌人,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像外婆的怀抱。她抬头看向窗外,
月溪的水在暮色里泛着暗蓝,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把天空染成了灰紫色。
第二章 溪畔望月陆明宇在村里住了下来,租了村头老王家的空房。
老王婶是个热心肠的胖婶,总在饭点喊他去家里吃饭,说“年轻人长身体,别总吃泡面”。
陆明宇每次去都不空手,要么带些城里买的水果,要么帮老王婶挑水劈柴,
把老王婶乐得直夸“这后生懂事”。他每天天不亮就扛着相机出门,傍晚才回来,
肩上总沾着草屑和花瓣。苏晚还是每周来溪边,有时会遇见他。
他会把相机里的照片一张张翻给她看:沾着露水的蒲公英,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石桥,
还有夕阳把溪水染成金红色的样子。“你看这张,”他翻到一张特写,溪水倒映着天空,
“像不像打翻了的蓝墨水?”苏晚笑着点头,目光却越过屏幕,望向窗外的夜空。
今晚是农历十三,月亮该圆了。她想起外婆在世时,总在月圆夜拉着她坐在溪畔,
说月亮是天上的镜子,能照见心里装着的人。外婆走的那天也是月圆,
救护车的鸣笛声把月亮惊得躲进云里,从此苏晚看溪水时,
总觉得能看见外婆的影子——外婆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手里拿着棒槌,正低头捶打衣裳,
水声哗哗地响。陆明宇发现苏晚总在傍晚来,而且每次来都盯着溪水发呆。
他以为她喜欢这溪景,便常找些关于溪水的话题:“查资料说月溪的名字是因为每年中秋,
月亮会正好落在溪中央,像沉了块玉。”他蹲在她身边,用树枝在地上画月亮的形状。
苏晚的心颤了一下。外婆就是中秋那天走的。她没接话,弯腰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子,
轻轻打了个水漂。石子在水面跳了三下,沉下去,带起一圈圈涟漪。“外婆教我的,
”她轻声说,“她说石子跳得远,心事就能传得远。”陆明宇没再问,只是安静地陪她坐着。
溪水哗哗地流,远处传来村民归家的吆喝声,炊烟在暮色里慢慢散开。
月亮终于从云里钻出来,淡淡的清辉落在水面,真的像铺了一层碎银。
陆明宇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一块画板,快速地勾勒起月下的溪水。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和水流声混在一起,格外安宁。“你学画画多久了?”苏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忍不住问。
“从小学开始,”陆明宇头也不抬,“我妈是美术老师,总把我扔在画室里。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笑意,“后来她又后悔了,说搞艺术不稳定,让我考师范。
”铅笔顿了顿,他抬起头,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可我总觉得,
画笔能抓住那些溜走的东西。”苏晚想起外婆的针线筐,里面总放着没绣完的帕子。
外婆的手很巧,能把月亮绣得像会发光,把溪水绣得像在流动。那些帕子后来都留给了她,
现在还压在樟木箱的最底层,带着淡淡的樟脑香。陆明宇的画板上,
渐渐有了轮廓:月下的溪水,岸边的老槐树,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是她。他画得很快,
却很细致,连水面晃动的月影都用虚线勾勒出来了。“画得不好,”他把画板转过来给她看,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等回去用油画颜料细化一下。”苏晚看着画里的自己,蹲在溪边,
目光望着水面,仿佛真的在和月亮对话。“很好看,”她轻声说,“比我本人好看。
”“你本人更好看。”陆明宇脱口而出,说完脸就红了,连忙低头收拾画板,
“我、我是说……实景比画好看。”苏晚忍不住笑了,月光下,她的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
把陆明宇的耳朵都笑红了。溪水好像也在笑,哗啦啦地流得更欢了。
第三章 雨季心事五月的雨来得又急又猛,溪水涨了不少,把岸边的青苔泡得发绿。
苏晚撑着伞站在石桥上,看雨水砸在水面,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溪水变得浑浊,
却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是泥土和青草被冲刷后的味道。陆明宇从后面跑过来,
把一件冲锋衣披在她肩上:“这么大的雨怎么不躲躲?”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
眼镜片上沾着水珠,却挡不住眼里的焦急。“想看看涨水的样子。”苏晚拉了拉衣襟,
上面有淡淡的松木香,是他常去山里采风沾的味道。冲锋衣很大,裹着她,
像被一个温暖的拥抱裹住。陆明宇的画展快截止了,这几天总在暗房里待着。
暗房是他借村里小学的旧储藏室改的,里面挂着绳子,晾着一张张洗好的照片。
苏晚去过一次,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药水味扑面而来。墙上贴满了月溪的照片,
溪水在不同光线下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晨光里是暖金,正午是透亮的绿,
暮色里是带着紫的蓝。最显眼的是一张她的背影,站在溪畔,水面映着半轮残月。
“这张叫什么?”她当时指着照片问。“《溪月未圆》。”陆明宇正在调药水,
声音带着笑意,“等月圆了,再拍一张《溪月圆满》。”苏晚没告诉他,她怕月圆。
外婆走后的每个月圆夜,她都会失眠,总觉得溪水里的月亮在晃,像外婆没说完的话。
外婆走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雨夜,她守在医院的病床前,看着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这天陆明宇拿着一张画稿来找她,
画上是溪畔的老槐树,树下有个模糊的人影,水面浮着一轮圆月。“想加个人物,
”他挠挠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你能当我的模特吗?就坐在这里,看溪水。
”他指着画稿里的位置,就在老槐树下的青石板上。苏晚坐在画稿里的位置,
陆明宇坐在对面的石头上,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雨停了,月亮又出来了,
清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画得很认真,偶尔抬头看她一眼,
目光里带着专注。风穿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在说悄悄话。“你好像很喜欢月亮?
”他忽然问。苏晚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攥紧了衣角:“嗯,月亮好看。”“我以前不喜欢,
”陆明宇放下铅笔,望着水面的月影,“我妈总说,搞艺术的都是‘追月的人’,看着亮,
其实摸不着,不如找个安稳工作。”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高考填志愿时,
我偷偷把师范改成了美术学院,我妈气得一个月没理我。”苏晚静静地听着,
原来他也有自己的心事。她以为他是自由的,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却没想到也有这样的挣扎。
“那你后悔吗?”她问。“不后悔,”陆明宇的目光很坚定,“每次拿起画笔,
我都觉得自己活着。”他看向她,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就像你看着溪水的时候,
我能感觉到你在认真活着。”苏晚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外婆走后,
她总觉得自己像被抽走了一部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直到遇见这条溪水,遇见陆明宇。
她开始期待周末,期待来溪边,期待看见那个背着相机的少年,期待他镜头里的月溪,
也期待他眼里的自己。陆明宇的铅笔还在纸上滑动,
画稿上的人物渐渐清晰:她穿着浅色的连衣裙,头发被风吹起几缕,手里捏着一块石子,
目光落在水面的月亮上。“快画完了,”他抬起头,对她笑了笑,“等画展结束,
我把这幅画送给你。”“真的?”苏晚眼睛一亮。“真的,”陆明宇点头,
“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条件?”“陪我去看画展。”他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期待,“我想让你看看,我眼里的月溪,眼里的你。”雨又下了起来,这次是毛毛雨,
落在脸上凉凉的。陆明宇收拾画具时,苏晚看见他画稿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她看溪月,
我看她。”她的心跳忽然变得很重,像雨点砸在水面上,一圈圈扩散开来。
第四章 蝉鸣渐起六月的蝉鸣把村子吵得热闹,溪水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露出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鹅卵石。岸边的芦苇长到了半人高,风一吹,沙沙地响,
像在唱夏天的歌。陆明宇的画展快开始了,他每天都泡在暗房里,冲洗最后的作品。
苏晚有时会去帮他,递个镊子,倒个药水,或者只是坐在旁边看他忙碌。暗房里很暗,
只有红色的安全灯亮着,把他的侧脸照得暖暖的。他专注的样子很好看,睫毛很长,
鼻梁很高,连抿着嘴的弧度都恰到好处。“这张洗坏了,”陆明宇看着刚冲出来的照片,
有些懊恼地皱起眉,“曝光过度了。”照片上是夕阳下的溪水,本该是暖金色,
却因为曝光变成了刺眼的白。“我觉得很好看,”苏晚拿过来看,“像溪水在发光。
”照片上的水面白茫茫一片,岸边的芦苇只剩黑色的剪影,像一幅水墨画。陆明宇愣了愣,
凑近看了看:“好像……是有点特别。”他把照片挂起来,和其他照片并排,
“就当是另类风格吧。”村里的王奶奶总爱来串门,她是外婆的老邻居,看着苏晚长大的。
每次来都带着自己做的点心,一边给苏晚塞点心,一边偷偷打量陆明宇,
然后拉着苏晚到一边说悄悄话:“这后生不错,人勤快,眼睛里有光,
跟你外婆说的‘良人’一样。”苏晚的脸会红,却不反驳。她知道王奶奶说的是实话,
陆明宇确实很好,会记得她不爱吃香菜,会在她咳嗽时递上温水,
会在她看着溪水发呆时安静陪伴,不打扰,却一直在。陆明宇的画展开在学校的美术馆,
苏晚特意穿上了新裙子,是淡蓝色的,像月溪的水。陆明宇来接她时,
眼睛亮了一下:“很好看。”美术馆里人很多,大多是学生和老师。陆明宇的展区在角落,
却围了不少人。墙上挂满了月溪的照片和画作:春天的新绿,夏天的蝉鸣,秋天的落叶,
冬天的薄雪。最显眼的是那幅《溪月未圆》,油画颜料把月光画得像会流淌,
溪水泛着粼粼的波光,画中的女孩低着头,像在和月亮对话。“这幅画很有灵气,
”一个戴眼镜的老师模样的人说,“人物的情绪很到位,好像有故事。”陆明宇看向苏晚,
眼里带着笑意:“确实有故事。”苏晚的心跳得很快,她在人群中看着他,
看着他和老师交流,看着他介绍自己的作品,忽然觉得,这个为了艺术执着的少年,
浑身都在发光。他不再是那个初见时有些腼腆的男生,而是找到了自己舞台的艺术家。
画展结束后,陆明宇得了奖,是“最佳意境奖”。他拿着证书来找她时,
额头上还带着跑过来的薄汗。“得奖了,”他把证书递给她,眼睛亮得像溪水里的光,
“评委说我的画里有‘安静的力量’。”苏晚翻开证书,里面夹着一张照片,
是她在石桥上撑伞的样子,雨水在她脚边溅起水花,远处的山被雾气罩着。背面写着日期,
是那个大雨天。照片的角落有一行小字:“我的雨天,有你的伞。”“谢谢你,
”陆明宇忽然说,“来月溪最大的收获不是画展,是遇见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周围的蝉鸣和人声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他的声音和她的心跳。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手里的证书有些发烫。她抬头看他,他的目光很认真,不像开玩笑。蝉鸣在耳边嗡嗡响,
溪水好像也流得快了些,带着夏天的燥热和隐秘的欢喜。那天晚上,村里有纳凉晚会,
老人们在晒谷场摆了桌子,嗑着瓜子讲古。苏晚和陆明宇坐在溪畔,听着远处的笑声,
看萤火虫在草丛里飞。陆明宇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银戒指,
上面刻着小小的月亮图案。“我下个月要回学校了,”他的声音有些紧张,手指微微颤抖,
“这个……你愿意等我吗?等我毕业,我就来月溪,我们一起守着溪水和月亮。
”苏晚看着戒指上的月亮,忽然想起外婆的银镯子,上面也刻着月亮。那年中秋,
外婆就是戴着这只镯子,给她剥月饼。镯子后来随外婆一起下葬了,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陆明宇也没催,只是安静地陪着她。溪水里的月亮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像在犹豫,又像在等待。她想说她不是在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