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蜷缩在医院走廊冰冷的塑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面早己斑驳的裂纹,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恐惧,都倾注在这微不足道的动作里。
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霸道地钻进鼻腔,混杂着窗外潮湿的泥土气息,在舌尖发酵成令人作呕的酸涩。
“307床家属。”
护士的声音打破了走廊的死寂,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这沉重的沉默。
苏晚猛地站起身,膝盖重重地撞到金属椅腿,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可她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声呼唤紧紧牵引。
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她颤抖的指尖,带来一丝短暂而虚幻的凉意。
“病人颅内压还在升,”医生推了推下滑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掠过她苍白如纸的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你确定要签署放弃治疗同意书?”
苏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渗出血丝。
走廊尽头的窗户映出她单薄的身影,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摇摇欲坠。
三天前,顾时砚就是从这里坠落的。
那身平日里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西装,彼时浸透了冰冷的雨水,额角的血迹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晕开,宛如一朵在绝望中绽放的红玫瑰,触目惊心。
“他醒不过来了,对吗?”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碎裂的痛楚,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从厚重的门后渗出来,敲打着她早己脆弱不堪的神经。
那曾是顾时砚的心跳,曾经在她耳边擂鼓般热烈,如今却成了最残忍的倒计时,一点点蚕食着她仅存的希望。
医生沉默着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耗尽了苏晚全身的力气。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交错的管线,如同望着自己混乱而无望的人生。
七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十八岁的顾时砚把伞塞给她,自己却淋着雨冲进巷口,白衬衫紧紧贴在少年紧实的脊背,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锁骨的那颗小痣上,像一颗晶莹的泪,闪着青春的光。
“我签。”
这两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时,走廊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两下,仿佛也在为这艰难的决定而不安。
苏晚盯着同意书上“家属签字”的位置,笔尖悬在纸面三毫米处,迟迟无法落下。
那是顾时砚的名字,她写过无数次,在情书的末尾,在贺年卡的角落,甚至在他睡着时,偷偷写在他温热的手心。
可此刻,这两个字重逾千斤,每一笔都像是在凌迟她的灵魂。
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调,尖锐的警报声刺破耳膜,像一把尖刀首插心脏。
苏晚像被烫到般弹起来,踉跄着扑向病房门。
护士们匆忙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夹杂着仪器落地的脆响。
她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医生正在做胸外按压,顾时砚的胸膛随着按压机械地起伏,像个被丢弃的布偶,毫无生气。
窗外的雨势愈发猛烈,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上,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
“让我进去!”
她拍打着厚重的门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隐隐作痛,“顾时砚!
你敢死试试!”
十七岁生日那天的场景突然清晰地浮现。
他把装着戒指的丝绒盒藏在蛋糕里,奶油沾在他的鼻尖上,像个可爱的小丑。
“苏晚,”他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语气里满是憧憬,“等你满二十岁,我们就结婚。”
当时的烛光在他瞳孔里跳跃,她以为那就是永远,一个触手可及的美梦,可如今,梦碎了。
门被猛地拉开,护士撞在她身上。
苏晚跌进病房,消毒水的味道瞬间变得浓郁而刺鼻,几乎要将她淹没。
监护仪发出绵长的低鸣,那条代表生命的绿线彻底拉成首线,像一把冰冷的刀,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一缕惨淡的天光从云层缝隙中漏下,照在顾时砚平静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悲凉。
顾时砚安静地躺着,平日里总是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进入了一场安稳的睡眠。
苏晚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
她怕惊扰了他的安宁,又怕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时他还会笑着揉乱她的头发,调侃她又在胡思乱想。
“时砚。”
她跪在病床边,指尖终于鼓起勇气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那温度让她心头一颤,“你说过要教我弹《月光奏鸣曲》的。”
泪水不受控制地砸在他手背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湿痕,却怎么也焐不热那片刺骨的冰凉。
窗外的梧桐叶上滚落下水珠,砸在窗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离别伴奏,哀婉而凄切。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落在顾时砚苍白的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苏晚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紧闭的眼睑,那里曾盛满了对她的温柔与宠溺。
“我等你。”
她在他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决心,“这辈子等不到,就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