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答案待续……待医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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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验科赵文斌主任那番裹着冰碴子的控诉,如同在神经内科投下了一颗震撼弹。

王洪涛主任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的脸,那佝偻下去的脊背,那被“真理”背叛后的崩塌感,成了陈远心中挥之不去的定格画面。

风暴过后,表面上的“处理”来得迅速而冰冷:一份全院通报,对林雅病例进行“深刻的内部检讨”,强调“临床思维应更加开阔,避免经验主义”,对王洪涛个人,则是轻飘飘的“诫勉谈话”。

没有道歉,没有追责,更没有对那个逝去的、清醒的灵魂公开的昭雪。

医院庞大的机器隆隆运转,很快将这点“小插曲”碾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风暴中心的人,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陈远依旧穿着白大褂,穿梭在神经内科的走廊里。

查房、开医嘱、写病历、处理突发的抽搐或谵妄……动作依旧精准,甚至比以往更麻利,像一台上紧了发条却失去了润滑的机器。

只是,那层职业性的平静面具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疏离。

他不再主动参与病例讨论,除非被点名。

面对王洪涛,他保持着下级医生最标准的距离和沉默。

王主任的目光偶尔扫过他,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残留的愠怒,有被戳破权威的难堪,还有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陈远统统视而不见。

那本蓝色的日记和那张写着“我脑子没坏”的纸条,被他锁进了抽屉最深处,连同那段几乎将他撕裂的记忆一起尘封。

他知道真相的重量,却更知道,在庞大的体制面前,个人的真相渺小如尘埃。

医患关系的弦,在无声无息中绷紧到了极限。

疲惫和麻木像一层厚厚的茧,包裹着陈远,让他在与患者和家属的沟通中,失去了往日的温度和耐心。

这天下午,一个长期住院的帕金森病患者李大爷突然出现吞咽困难加重,频繁呛咳。

陈远评估后认为需要下胃管鼻饲,防止吸入性肺炎。

他尽量简洁地向李大爷的儿子,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中年男人解释风险。

“下管子?

我爸这么大岁数了遭这罪?”

男人嗓门很大,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远脸上,“你们是不是就想多收费?

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是不是你们用药有问题?”

陈远强压着翻腾的烦躁,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帕金森病晚期的进展和吞咽功能衰退的必然性。

他感到太阳穴突突首跳,手臂上被醉酒闹事者抓伤的旧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少他妈给我整这些术语!

我听不懂!”

男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水杯被震得跳了起来,“我就问你,不下管子会咋样?

啊?

会不会死?”

“有很高的窒息和严重肺炎风险。”

陈远的声音冷了下来,不带任何感***彩,像在宣读一份客观报告。

他受够了这种无理的质疑和纠缠,那根名为“耐心”的弦,在连日的高压和内心空洞的啃噬下,终于“啪”地一声断了。

“风险?

***吓唬谁呢?”

男人猛地站起来,指着陈远的鼻子,脸涨得通红,“我告诉你!

我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告到你们关门!

什么狗屁医生!

我看就是草菅人命!”

那根粗壮的手指几乎戳到陈远的鼻尖,唾沫星子带着浓重的烟味喷溅在他脸上。

恶意汹涌而来,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远。

眼前这张愤怒扭曲的脸,与记忆中父亲那张因酗酒和暴戾而同样狰狞的面孔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那个逼仄、弥漫着劣质酒精和绝望气息的出租屋,那些毫无征兆的拳脚和不堪入耳的咒骂,那些躲在床底瑟瑟发抖、祈求黑暗快些过去的漫漫长夜……破碎的记忆碎片带着尖利的棱角,猛地刺穿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外壳。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窒息。

他想后退,想逃离这令人作呕的恶意,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被唤醒的恐惧和厌恶,让他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他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提醒自己还在现实。

最终,他只是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病房,将男人愤怒的咆哮和病房里其他人惊愕的目光甩在身后。

他冲进医生值班室,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

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他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像一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孩子。

那个金链子男人的脸、父亲扭曲的脸、林雅最后清明的眼睛、王洪涛崩塌的神情……无数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旋转、撕扯。

为什么?

为什么他拼尽全力,却换不来一个应有的公道?

为什么他穿上这身白大褂,却要承受无端的恶意和攻击?

为什么他救不了想救的人,却还要被拖入这无休止的、消耗生命的泥潭?

那个曾经支撑着他熬过无数个日夜的、模糊的“治病救人”的信念,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轻轻一碰,就碎得无影无踪。

**逃离!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瞬间燎原,烧尽了所有的犹豫和迟疑。

他受够了!

受够了这里的虚伪,受够了这里的倾轧,受够了这里的无解与恶意!

他需要空气!

需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他猛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到电脑前,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他打开招聘网站,目光在那些与医学无关的职位上疯狂扫视——医药代表?

不,还是离不开这个圈子!

医学编辑?

或许……私立医院?

也许环境会好点?

……那些陌生的职位名称和诱人的薪资数字,像一个个漂浮在苦海上的救生圈,散发着虚幻却令人心动的光芒。

就在这时,值班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护士小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担忧:“陈医生?

你……还好吗?

36床家属那边……刘医生去处理了。”

陈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我没事。

谢谢。”

他关掉了招聘网站的页面,屏幕上只剩下医院电子病历系统那冰冷单调的蓝***面。

短暂的冲动被现实压回心底,但那个“逃”的念头,像一颗剧毒的种子,己经深深扎根。

夜晚,陈远值夜班。

神经内科的夜,死寂中潜伏着各种细碎的危机。

监护仪的滴答声,病人偶尔的***,走廊尽头传来的压抑哭声……都像冰冷的针,扎在紧绷的神经上。

他处理完一个突发癫痫的患者,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值班室。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

不是医院电话,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疲惫地划开接听。

“喂,是陈远陈医生吗?”

一个温和、带着职业化热情的男声传来。

“我是。

哪位?”

“陈医生您好!

冒昧打扰。

我是‘康健猎聘’的顾问,David。

是这样,我们这边了解到您在神经内科领域非常优秀,目前正好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想推荐给您……”猎头?

陈远的心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坐首了身体。

David的声音充满诱惑力:“……是一家新成立的高端私立神经医学中心,投资方实力雄厚,定位是顶尖的神经退行性疾病诊疗和康复。

他们正在寻找像您这样有潜力、有想法的青年骨干医生。

平台好,资源顶尖,最重要的是,尊重医生的专业价值和发展空间,医患关系非常纯粹……待遇方面,绝对是公立体系无法想象的,起薪至少是您现在的三倍……”三倍!

尊重!

纯粹!

顶尖平台!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敲打在陈远此刻最脆弱、最渴望的神经上。

像干渴的旅人看到了海市蜃楼中的甘泉。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那逃离的念头,瞬间被镀上了一层诱人的金色光晕。

“听起来……不错。”

陈远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能具体说说吗?”

“当然当然!”

David的热情更高了,“我给您发一份详细的职位介绍和待遇方案到邮箱?

您先看看?

另外,我们中心的首席医疗官非常欣赏您在疑难病例上的钻研精神,特别希望能和您面谈一次……”挂断电话,值班室重新陷入黑暗。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陈远怔忡的脸。

邮箱提示音响起,那份金光闪闪的offer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里。

他点开,看着那令人咋舌的年薪数字、清晰的职业晋升路径、承诺的海外进修机会、以及描绘中那“和谐、尊重、专注医疗本身”的美好图景……这简首是溺水者梦寐以求的救生艇!

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

离开!

离开这个让他伤痕累累、窒息绝望的地方!

去拥抱阳光、高薪、尊重和纯粹的专业价值!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冲动地拉开抽屉,抽出一张空白的A4纸。

冰凉的纸张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瞬,但汹涌的情绪很快再次占据上风。

他拿起笔,笔尖悬在纸的上方,微微颤抖。

辞职信。

抬头:神经内科主任 王洪涛……就在他准备落下第一个字的刹那,值班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护士长张姐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小陈?

还没忙完吧?

打扰你一下。”

张姐的声音带着夜班特有的疲惫和温和,“刚才林雅教授的女儿来了,等了你一会儿,看你忙,就把这个交给我,让我务必转交给你。

她说……谢谢你。”

林雅的女儿?

陈远的心猛地一沉,悬在纸上的笔尖顿住了。

他放下笔,有些茫然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

打开封口,里面没有信,只有厚厚一沓装订整齐的……复印稿?

纸张微微泛黄,带着岁月的痕迹。

他抽出最上面一页,目光扫过标题,瞳孔骤然收缩。

标题是:《未完成的拼图:莫图岛“血影虫”与失魂症传说的民族医学考察报告》。

作者:林雅。

下面是一行娟秀的小字:“初稿于病发前三月。

原拟投稿《热带医学与人类学》期刊。

因病中断,仅完成文献综述与田野考察记录部分。

望后来者补全。”

陈远的手指颤抖着,一页页翻下去。

这不是日记,而是一份严谨到近乎苛刻的学术报告雏形。

文献引用详尽规范,对当地“失魂症”传说的记录细致入微,对“血影虫”可能的生物学特性进行了大胆而谨慎的推测,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未知病原体的警惕和对当地传统医学智慧的尊重。

在报告的结尾空白处,同样有一行熟悉的、略显颤抖的笔迹:**“答案待续……待医者续。”

**嗡——陈远的脑子像被重锤击中。

白天金链子男人的咆哮、猎头电话里诱人的许诺、辞职信开头那几个冰冷的字……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在这一刻被这份沉甸甸的、带着林雅最后体温和未尽心愿的报告稿,冲击得粉碎。

她不仅仅留下了指向自身疾病的线索,更留下了一个学者对未知疾病源头探索的未竟事业!

她最后那句“替我写完它”,指向的,远不止她一个人的诊断书!

她将这份未完成的探索,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如同火炬般,传递给了他!

一股混杂着巨大震撼、羞愧和某种沉重使命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陈远心中那堵由疲惫、委屈和逃离欲望筑起的高墙。

他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手中那份金光闪闪的私立医院offer,此刻轻飘飘的,像一张毫无价值的废纸。

他慢慢抬起头,望向窗外。

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闪烁,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

他仿佛看到林雅那双最后清明的眼睛,正穿透时空,平静地注视着他,无声地询问:你,要去哪里?

你,要填写的,仅仅是自己的逃离之路吗?

抽屉里,那张只写了抬头的辞职信,静静地躺在黑暗中。

笔,滚落在桌角。

值班室的灯光,将陈远孤独而迷茫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

前方的路,淹没在浓重的迷雾里,看不见起点,更望不到终点。

只有那份未完成的报告稿,在手中散发着沉甸甸的、不容回避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