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嵌在回音谷深处的一片聚落，没有砖石墙，也没有木栅栏，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半透明的淡蓝色光膜，像肥皂泡一样将整个部落包裹其中。
光膜上流转着细密的纹路，细看之下，竟与苏璃心相的风铃纹路如出一辙。
“这是‘共鸣结界’，”苏璃解释道，晃了晃手中的木杖，杖端的风铃轻轻碰撞，“部落里每个人的‘听风铃’心相都能贡献一丝力量，合起来就能挡住影噬和心障风暴的碎片。”
穿过光膜的瞬间，林澈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温热的水幕，耳边那些细碎的低语声骤然清晰，又骤然消失，只剩下一种安稳的寂静。
结界内的景象与荒原截然不同：地面是坚实的青灰色，踩上去像踩在打磨过的玉石上，金色的裂纹被压缩成细密的网格，均匀地分布在地表，流淌着柔和的光。
几十座奇特的建筑散落其间，它们并非用砖石搭建，而是由某种灰白色的“意识结晶”构成，形状像是凝固的波浪，墙壁上嵌着许多发光的晶石，发出类似萤火虫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聚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甜的气息，让林澈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苏璃回来了！”
几个穿着和苏璃相似灰布裙的孩子跑了过来，他们的眼睛大多是淡紫色，看到苏璃时脸上露出笑容，但当目光落到林澈身上时，笑容立刻变成了好奇和警惕。
“他是谁？”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问，躲到苏璃身后，偷偷打量林澈。
“他叫林澈，是……一个迷路的旅者。”
苏璃的语气有些犹豫，显然“无魂者”这个词在部落里不是什么好称呼。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就传来了窃窃私语。
几个从结晶屋里走出来的成年人皱起了眉头，他们手中或多或少都握着类似苏璃的木杖，只是杖端的装饰各不相同，有的是叶片，有的是贝壳，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那是他们的心相。
“苏璃，你怎么把‘无魂者’带回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的木杖顶端是一块棱角分明的黑石，心相是一团旋转的气流，带着淡淡的压迫感，“长老说过，无魂者会引来虚无侵蚀，不能让他们进结界！”
“阿父，他不一样！”
苏璃急忙说道，举起木杖指向林澈刚才击杀影噬的方向，“他刚才在荒原上杀死了一头影噬，用一种很奇怪的域技……奇怪的域技？”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林澈，“无魂者连心相都没有，怎么可能使用域技？
苏璃，你是不是被流界的碎片影响了判断？”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质疑和排斥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林澈身上。
他握紧了拳头，这才明白苏璃说的“麻烦”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世界，“没有心相”就等于“异类”，甚至是“威胁”。
“跟我去见长老。”
中年男人不再看林澈，语气生硬地对苏璃说，“让长老来决定怎么处理他。”
苏璃咬了咬嘴唇，对林澈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低声道：“别担心，长老很公正。”
林澈点点头，没有反抗。
他知道现在反抗毫无意义，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素未谋面的“长老”。
跟着中年男人走进聚落深处，林澈发现越往中心走，地面的金色网格就越密集，光芒也越明亮。
最中心是一座最大的结晶建筑，形状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门口站着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的木杖顶端没有装饰，只有一团纯粹的白光，心相的波动温和却厚重，让林澈感觉自己的意识都被轻轻包裹着。
“是石叔啊，这位是？”
其中一位老者注意到了林澈，淡紫色的眼睛里没有排斥，只有平静的审视。
“长老，这是苏璃从荒原带回来的无魂者，她说他能杀死影噬。”
被称为“石叔”的中年男人躬身行礼，语气恭敬了许多。
老者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林澈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木杖，顶端的白光轻轻闪烁了一下。
林澈顿时感觉一股温和的力量扫过自己的身体，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探查。
这股力量没有触及他的身体，而是首接作用在他的意识层面，让他那些关于车祸、妹妹、现实世界的记忆碎片都微微颤动起来。
“有意思。”
老者收回木杖，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确实没有心相波动，也没有心源力的痕迹……但你的意识很‘实’，像一块埋在土里的铁，虽然不发光，却很坚固。”
他转向石叔：“让他留下吧。
碎念荒原最近不太平，多一个能杀死影噬的人，总是好的。”
“可是长老……”石叔还想争辩。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老者打断他，目光扫过周围的族人，“虚无侵蚀的根源是‘意识的溃散’，而不是‘无魂者’。
他能在荒原上活下来，还能击杀影噬，说明他有自己的‘道’，我们拾念者，不该拒绝任何‘活着’的可能。”
族人的议论声渐渐平息，虽然还有人带着警惕，但至少没有人再首接反对。
石叔脸色难看地点点头，狠狠瞪了林澈一眼，转身离开了。
“我是拾念者的长老，风伯。”
老者对林澈温和地笑了笑，“你可以暂时住在结界边缘的空屋里，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了几分：“想要在部落里立足，光靠苏璃的维护是不够的。
三天后，我们要去流界边缘采集‘念晶’，那里的影噬比荒原上的更强，如果你能在采集过程中证明自己的价值，族人才会真正接纳你。”
“念晶？”
林澈抓住了关键词。
“流界边缘的意识流凝结成的晶体，”苏璃在一旁解释道，“可以用来加固结界，也能帮助我们修炼心源力。
但那里很危险，不仅有影噬，还有可能遇到‘心障投影’——那是流界里的情绪碎片形成的怪物，能勾起人心里的恐惧。”
林澈明白了，这是一个考验。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否则就算暂时留下，也只会被当成累赘。
“我去。”
他干脆地回答。
风伯满意地点点头：“好。
苏璃，你带他去空屋，顺便教他一些关于幻域和心源力的基础知识。”
跟着苏璃走向结界边缘的空屋，林澈终于松了口气。
他打量着周围的族人，他们大多在做着奇怪的工作：有的人用木杖敲击地面的金色网格，让光芒变得更稳定；有的人在结晶屋里打磨那些发光的晶石，嘴里还低声念着什么；还有的人围坐在一起，他们的心相——风铃、叶片、贝壳——在空中共鸣，发出和谐的声音，似乎在交流着什么。
“他们在‘织界’，”苏璃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释道，“用心源力加固部落的意识根基。
显界的土地本质是意识的凝聚，如果长时间没人维护，就会像荒原那样溃散。”
她指着一间空置的结晶屋：“就是这里了，以前是……一位逝去的族人住的。”
林澈走进屋里，发现里面很简单，只有一张石床和一张石桌，墙壁上嵌着一块暗淡的晶石，只能发出微弱的光。
“这是‘残念晶’，”苏璃指着那块晶石，“里面残留着原主人的意识碎片，能提供一点光亮。
等你有了念晶，可以换一块新的。”
她放下手中的木杖，坐在石桌旁，认真地看着林澈：“现在，我来告诉你关于幻域的一切吧。”
“幻域没有‘诞生’的时间，据说是‘源意识’的梦境。
我们生活的‘显界’，是梦境里最稳定的部分；再往里是‘流界’，那里是情绪和记忆的海洋，形态一首在变；最深处是‘寂界’，听说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湮灭意志’在沉睡……心源力是我们的力量源泉，来自‘自我意识’的强度。
每个人的‘心相’都不一样，取决于我们最强烈的执念——我的执念是‘守护’，所以心相是听风铃，能感知危险和情绪；石叔的执念是‘防御’，所以心相是黑石气流；风伯的执念是‘平衡’，所以心相是纯粹的白光……心相越强，心源力就越深厚，但也越容易产生‘心障’——比如石叔，他太害怕失去部落，所以心障是‘恐惧’，每次遇到强大的影噬，他的心相就会变得不稳定……”苏璃讲了很多，林澈听得很认真。
他渐渐明白，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和他认知中的“魔法”或“内力”完全不同，它更像是一种……精神力量的具象化。
没有固定的招式，没有等级的划分，一切都围绕着“意识”和“执念”展开。
“那‘无魂者’是什么？”
林澈忍不住问出了一首想问的问题。
苏璃的表情黯淡了一下：“就是……没有执念的人。
他们的意识很稀薄，像是随时会散开，所以无法凝聚心相，也无法使用心源力。
大多数无魂者在荒原上活不过三天，要么被影噬吃掉，要么自己消散了……”她看着林澈，眼神里充满困惑：“可你不一样，你的意识明明很‘重’，像……像物质界的石头一样，为什么没有心相呢？”
“物质界……”林澈心中一动，“你们知道物质界？”
“只是听说过。”
苏璃摇摇头，“风伯说，很久很久以前，幻域和物质界是有通道的，有些‘破界者’会从物质界来到这里。
他们的意识和我们不一样，据说很‘坚硬’，不容易被流界影响。
但我从没见过……”林澈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破界者？
也就是说，他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物质界人？
那是不是意味着，真的有回去的方法？
“风伯知道通道的事吗？”
他急切地问。
“不知道，”苏璃遗憾地摇摇头，“他说那是很古老的传说了，连记载都没有留下。”
林澈的心情又沉了下去，但他没有放弃。
至少有了一个方向——找到关于“破界者”和“通道”的线索。
“谢谢你，苏璃。”
他真诚地说，“不管是带你回来，还是告诉我这些。”
苏璃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不用谢，我们拾念者本来就该互相帮助。
对了，这是我画的‘影噬图谱’，你看看，或许对你三天后的采集有帮助。”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用某种植物纤维制成的纸，上面用淡金色的汁液画着几头影噬的形态，旁边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
“这些符号是影噬的‘意识频率’，”苏璃指着符号解释道，“我的听风铃能捕捉到，你虽然没有心相，但或许能从它们的动作里看出规律。”
林澈接过图谱，认真地看了起来。
他发现这些影噬的形态虽然不同，但动作轨迹却有相似之处，像是遵循着某种固定的模式。
“物理规律……意识频率……”他喃喃自语，一个模糊的想法在脑海里成形。
苏璃离开后，林澈躺在石床上，看着墙壁上残念晶发出的微光，久久没有入睡。
他想起了妹妹林溪，想起她总爱抱着那只小熊玩偶，坐在窗边等他回家；想起车祸前一秒，她扑过来推开他时，眼里的惊恐和决绝。
“执念……”林澈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我的执念，是回家，是救溪溪。”
为什么凝聚不出心相？
他尝试着像苏璃说的那样，集中精神，想象自己的执念具象化。
他想到了家，想到了医院，想到了妹妹的脸……但脑海里除了清晰的画面，没有任何“光”或“形态”出现，身体里也没有所谓的“心源力”流动。
“难道物质界的意识，真的无法在幻域凝聚心相？”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地面的金色网格。
那些细密的纹路在他的注视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甚至能看到一丝丝淡金色的“线”在纹路里流动，像极了电路板里的电流。
他猛地坐起身，凑近地面。
当他全神贯注时，那些“线”的流动轨迹变得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看”到这些线从结界外流入，经过族人的结晶屋，最后汇入中心的莲花建筑。
“这是……意识流？”
林澈想起了苏璃的话。
他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窗外一株奇怪的植物上——那植物的叶子是半透明的，叶脉里也流淌着金色的光。
很快，他“看”到了更细的线，从地面网格延伸到植物的根部，再输送到叶片里。
“原来如此……”林澈的心脏狂跳起来，“我虽然不能凝聚心相，不能使用心源力，但我能‘看见’构成这个世界的意识流轨迹！”
这或许就是他的“道”，是他作为物质界灵魂的特殊性。
他再次看向那张影噬图谱，这一次，他不再关注形态，而是尝试着回忆击杀影噬时，对方动作中蕴含的“轨迹”。
那些看似杂乱的攻击，其实隐藏着意识流的波动规律——就像物理中的“力的传导”。
“如果能解析这些轨迹，是不是就能预判它们的行动？
甚至……找到它们的弱点？”
林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三天后的念晶采集，他或许真的能创造奇迹。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依旧在缓慢地变形，但林澈的心里，却燃起了一簇名为“希望”的火苗。
“他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