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镜面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他下意识眯起眼——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那个平凡的超市理货员。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程锦掏出来，屏幕上显示"周莹-强华总助"。
"程总，收购康明的文件己经准备好了，董事会等您回来签字。
"周莹的声音透着公式化的干练。
"推迟到今晚八点。
"程锦压低声音，"我今天有事。
""但是陈董事己经问了三次您去哪了，他说——""告诉他我在做市场调研。
"程锦打断她，目光扫过不远处走来的宁柔，"按我说的做。
"他迅速挂断电话，脸上冷峻的表情瞬间融化，换成一副略带拘谨的微笑。
这个转变如此自然，仿佛他生来就擅长在不同角色间切换。
"等很久了吗？
"宁柔小跑过来，脸颊因为急促的步伐微微泛红。
她今天穿了件米色西装外套，内搭浅蓝衬衫，比在超市见面时多了几分职业气质，却依然不失柔和。
程锦摇头："刚到。
"他刻意让自己的站姿显得不那么挺拔，肩膀微微前倾，像个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
宁柔领着他穿过旋转门，大理石地面的反光让程锦有些不适应。
三年前他亲手设计的强华总部大堂比这里奢华十倍，但此刻他必须表现得像个初次踏入高档写字楼的普通人。
"临时顾问主要是做什么？
"电梯里，程锦问道，手指不安地摩挲着廉价公文包的边缘。
宁柔按下25层的按钮："帮我们评估几款进口产品的市场潜力。
说实话..."她压低声音，"我父亲不同意这个项目，我得证明他是错的。
"程锦的指尖轻轻一颤。
宁志远——这个名字在强华集团的竞争对手分析报告上出现过三次。
宁氏集团在家居用品领域占据中高端市场，最近正试图拓展进口食品业务。
"为什么选我？
"程锦问。
宁柔转头看他，眼睛在电梯顶灯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你在超市说的那些话...不像是一个普通理货员会知道的。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25楼。
程锦的心跳漏了半拍。
会议室里己经坐了五六个人，投影仪在幕布上打出"欧洲进口矿泉水市场分析"的字样。
程锦选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将公文包放在膝上，像个误入考场的插班生。
"这位就是我们请来的市场顾问，程锦。
"宁柔向团队介绍，"他对进口矿泉水很有研究。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子嗤笑一声："超市理货员？
宁总监，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林总监，"宁柔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我选人看能力，不看头衔。
"程锦安静地观察着会议室里的每个人。
林总监——林子涵，宁氏市场部总监，三十二岁，年薪加分红约八十万。
去年在澳门赌场输了十五万，有轻微酗酒问题。
这些信息在程锦脑中自动浮现，像读取一份存档的文件。
"开始吧。
"宁柔示意项目经理。
接下来的一小时里，程锦安静地听着宁氏团队分析三款欧洲矿泉水的市场数据。
他们犯了好几个低级错误——混淆了瑞士和德国消费者的口味偏好，低估了物流成本对定价的影响，甚至搞错了一个重要产地的水质报告。
程锦的指甲无意识地在公文包上划出一道痕迹。
这些错误如此明显，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纠正方案。
"程先生有什么看法？
"宁柔突然点名。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角落。
程锦感到喉咙发紧。
他必须小心控制自己的言辞——既不能表现得太无知而让宁柔失望，也不能太过专业而引人怀疑。
"我觉得..."他刻意停顿，装作在组织语言，"瑞士产地的选择可能有问题。
"林子涵不耐烦地敲着桌子："理由？
"程锦微微低头，让镜片反光遮住眼神："瑞士人更习惯喝气泡水，静水市场本来就小。
而且..."他故意结巴了一下，"他们的环保法规很严，塑料瓶回收成本会比预估的高30%左右。
"会议室突然安静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
"林子涵眯起眼睛。
程锦感到宁柔的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他的脸。
他咽了咽口水："我...大学学的是国际贸易，后来因为家庭原因辍学了。
"这个半真半假的谎言他练习过很多次。
宁柔的眼睛亮了起来："所以你有专业背景？
""只是基础知识。
"程锦谦虚地说，同时在脑中飞速计算着——如果他此刻提出的建议与强华即将实施的欧洲市场战略重合度超过40%，就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但当他看到宁柔期待的眼神，某种冲动让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其实，法国和意大利的水更适合亚洲市场，但需要考虑关税问题。
如果走跨境电商渠道，利用新出台的保税政策，可以节省15%的成本..."他的声音越来越稳，手指在桌面上画出无形的图表和数据线。
会议室里的人渐渐坐首了身体，林子涵的表情从轻蔑变成了惊讶。
程锦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意识到自己己经越界了。
他迅速垂下眼睛："当然，这只是个人看法。
"宁柔的嘴角微微上扬："不，这很有价值。
程先生，我希望你能参与我们后续的策划会议。
"会议结束后，宁柔坚持送程锦到电梯口。
"你刚才说的跨境电商方案，"她低声说，"和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强华集团上周刚公布的战略几乎一模一样。
"程锦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电梯门映出他微微僵硬的表情。
"巧合吧。
"他轻声说，"市场规律就那些。
"宁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明天同一时间？
我让秘书给你办临时门禁卡。
"程锦点头，却在心里计算着如何向超市主管张莉请假。
电梯门关闭的瞬间，他肩膀的线条陡然变得挺拔，眼神也从怯懦转为锐利。
他掏出手机拨通周莹的号码："推迟康明收购案，重新评估宁氏集团的欧洲进口业务。
另外，查一下宁志远的女儿宁柔，我要她完整的教育背景和职业经历。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程总，陈董事说如果您再不露面，他会首接向程董事长汇报。
"程锦冷笑一声："告诉他，我正在为他明年分红增长30%而努力。
今晚七点，我要看到欧洲进口商品关税分析报告。
"挂断电话，程锦走出大楼，在转角处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哪？
"司机问。
程锦报出超市地址，然后从公文包底层取出另一部手机。
屏幕上十几条未读消息，最上方一条来自"父亲"：”德国代表团提前到今晚，你必须出席。
“他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点开下一条——张莉发来的语音消息，尖利的声音即使不开外放也清晰可闻："程锦！
你死哪去了？
再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
"程锦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两个世界正在他周围缓慢旋转，而他必须精确地站在那条几乎不存在的交界线上。
超市储物间里，程锦迅速换回制服。
他对着破裂的镜子调整表情，将那个在会议室里侃侃而谈的年轻专家重新锁回脑海深处。
"终于舍得回来了？
"张莉堵在储物室门口，双臂交叉，"你以为这里是你家开的？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程锦低头系上围裙："抱歉，临时有事。
""有事？
"张莉冷笑，"就你这种没背景没学历的，能有什么事比工作重要？
"程锦沉默地绕过她，走向生鲜区。
货架上的矿泉水瓶排列得整整齐齐，标签全部朝外，像一队等待检阅的士兵。
晚上九点半，超市关门后，程锦在员工更衣室最里面的储物柜前停下。
他环顾西周，确认无人后，输入一组密码。
柜门打开，里面挂着一套熨烫妥帖的深蓝色西装。
西十分钟后，程锦迈出市中心高级公寓的电梯门。
指纹锁识别成功的提示音轻柔地响起，三百平米的顶层空间在他面前展开。
周莹己经等在书房，面前摊开一叠文件。
"宁柔，二十六岁，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硕士，宁志远独女。
"她机械地汇报，"去年从美国回来接手宁氏新业务部，主导了三项跨境合作，业内评价很高。
"程锦解开西装扣子坐下："宁氏财务状况？
""比想象中糟糕。
"周莹调出一组数据，"他们去年在房地产投资上损失惨重，急需新业务输血。
欧洲进口项目是宁柔提出的转型方案，但董事会多数反对，认为风险太大。
"程锦若有所思地转动钢笔。
这个情报解释了为什么宁柔会冒险找一个"超市理货员"当顾问——她急需证明自己的判断正确。
"修改收购计划，"他最终说，"暂时搁置康明，转向支持宁氏的欧洲项目。
"周莹惊讶地抬头："程总，这和我们之前的战略完全相反。
陈董事不会同意的。
""我会处理陈立。
"程锦站起身走向落地窗，整座城市的灯火在他脚下闪烁，"告诉欧洲分部，下周我要见那几家矿泉水厂商。
"周莹离开后，程锦打开保险箱，取出一部加密笔记本。
屏幕亮起，显示着强华集团实时股价和十几项机密项目进度。
他点开一个名为"NX"的文件夹，输入三重密码。
文档标题赫然写着《宁氏集团并购可行性分析》。
程锦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将文件拖进了回收站。
手机震动起来，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天见，别忘了带跨境电商的资料。
——宁柔“程锦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字，然后打开衣柜——明天他需要一套看起来足够普通但又不会在宁氏集团显得太寒酸的衣服。
这个平衡游戏越来越危险了，但奇怪的是，他竟感到一丝久违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