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是被泥巷深处的炊烟托着来的。
灰蓝的天一点点沉下去，像块浸了水的粗布，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破屋顶上。
阮温蹲在自家那扇掉了漆的木门后，指尖捻着枚磨得发亮的铜板，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数第三遍——一共七枚，其中三枚缺了角，两枚生了绿锈，只有最底下那枚还算周正，能看清上面模糊的“嘉庆”二字。
她数得很慢，指腹反复摩挲着铜板边缘的毛刺，像是在掂量这一天的营生。
今早讹了绸缎庄老板的小厮半吊钱，中午帮李寡妇跟收租的吵了架，得了两个白面馒头，傍晚又在码头帮人扛了袋米，换了这七枚铜板。
粗布裙摆沾着墙根的灰，膝盖处磨出了薄茧，可打在袖口的补丁却针脚细密，用的是从大户人家丢弃的旧衣裳上拆下来的青绸边角，针脚压得平平整整，透着股不肯屈就的倔劲。
巷口突然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青石板上，紧跟着是几句含混的粗骂，夹杂着铁器碰撞的脆响。
阮温眼皮都没抬，指尖依旧慢悠悠地划过那枚周正的铜板。
泥巷里天天有热闹看，不是张屠户跟人抢摊位，就是哪个赌鬼被追着打，她从七岁起就听着这些声响长大，早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事。
首到那脚步声踉跄着撞进巷尾，带起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远处飘来的煤烟味，首首钻进鼻腔。
阮温这才停了手，抬起眼。
男人蜷缩在对面的石阶下，锦袍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底下渗着血的皮肉。
那袍子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即使沾了泥污和血渍，也能看出下水洗过后会泛出的柔光。
更要紧的是，他被血浸透的腰间，半块龙纹玉佩从衣襟里滑出来，玉质温润，隐着淡淡的光泽，那龙纹雕刻得极为精细，龙须的弧度都透着皇家制式的讲究——寻常勋贵可不敢用这样的纹样。
阮温的喉结轻轻动了动，舔了舔干裂的唇。
唇角起了层白皮，是连日来渴的。
她将铜板一个个摞好，塞进怀里贴身的布袋里，布袋系得很紧，勒得胸口有点发闷，可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踏实。
周遭的哭喊声、求饶声她听了十六年，从母亲倒在恶犬爪下那天起，她就知道眼泪换不来半块饼，心软救不了任何人。
但此刻，她看着那枚玉佩，眼尾悄悄挑了挑，像只发现了猎物的猫，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光。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费力地抬起头。
他的脸沾着血污，额角破了块皮，血顺着脸颊往下淌，糊住了半只眼睛。
可那双露在外面的眼，却异常清亮，没有寻常人落难时的惊惶，反倒带着点审视的冷静。
当他撞见阮温的眼神时，明显顿了一下——那是双太沉静的眼，黑沉沉的，像泥巷深处的水潭，映不出惊慌，映不出怜悯，只有点像看块待估价的璞玉时的掂量。
“救我。”
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因为失血有些发飘，却依旧透着股不容忽视的底气，“我付你……不必说价。”
阮温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动作不紧不慢。
她的声音很平，像巷里被人踩了千遍的石板路，没什么起伏，“我救你，你得让我觉得，值当。”
她弯腰捡起块趁手的石头，巴掌大，边缘锋利，是从墙角松动的砖缝里抠出来的。
她掂量了一下，石头的重量很称手。
这不是为了帮他打架，是预备着若这人回头想赖账，就先敲断他另一条腿——泥巷里的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欠账的都得挨揍。
至于那几个追来的刺客？
她瞥了眼巷口堆着的烂菜叶，那是张屠户今天没卖完的，堆在墙角发了馊，旁边还有个破陶罐，里面盛着馊水，是李寡妇攒着浇菜的。
她嘴角勾出抹极淡的笑，眼里闪过点狡黠——对付疯狗，总得用点市井法子。
果然，没片刻功夫，几个黑衣人影就堵在了巷口。
他们手里的刀在暮色里闪着冷光，脚步声很重，带着刀鞘摩擦的冷响，一步步逼近。
为首的那个眼神阴鸷，扫了眼蜷缩在地上的男人，又看向站在一旁的阮温，像在看一只挡路的蚂蚁。
阮温没动，只朝男人偏了偏下巴，声音压得很低：“想活就忍着。”
话音未落，她抓起墙角那堆烂菜叶，连带着破陶罐里的馊水一起，卯足了劲朝为首的刺客泼过去。
她的动作又快又准，常年扛东西练出的臂力在此刻显露出来。
那刺客显然没料到一个寻常巷子里的丫头敢动手，躲闪不及，被泼了满脸秽物。
馊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混着烂菜叶的碎屑，散发出刺鼻的酸臭味。
他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声怒骂，挥刀就朝阮温砍来。
…“找死！”
阮温早有准备，借着他愣神的空档，一把拽起男人的胳膊就往巷深处拖。
男人的手腕很细，隔着湿透的锦袍也能摸到骨头，皮肤冰凉，像块浸在水里的玉。
倒不像养尊处优的皇子，反倒像株被风雨摧折过的枯木，看着虚弱，却透着股韧劲。
“往哪走？”
男人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喘着气问，声音里竟没多少慌乱，反而带着点探究。
“闭嘴。”
阮温头也不回，脚下步子飞快。
她对这泥巷熟得像自家后院，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每一个拐角。
她拽着男人拐了两个弯，钻进一个堆满破木箱的死胡同。
这是她早就找好的藏身地，去年冬天躲债时发现的。
她抬脚踹开最里面那只破木箱，木箱应声而倒，底下露出个半人高的狗洞，洞口用几块松动的石板盖着，上面又堆了木箱，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钻进去。”
男人看着那黑漆漆的洞口，眉头皱了起来：“这是……要么钻，要么等着被砍成八段。”
阮温打断他，语气里带了点市井里练出的狠劲。
她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你那玉佩再金贵，也抵不过脖子硬。
等他们砍了你，玉佩就是他们的了。”
男人盯着她看了一瞬，那双清亮的眼睛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深邃。
他似乎在权衡什么，片刻后，竟真的弯下腰，费力地往狗洞里钻。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没做过这种事，锦袍的下摆被洞口的碎石勾住，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阮温见状，伸手帮他拽了一把，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点粗鲁。
等他整个身子都钻进去了，她才紧随其后。
钻进狗洞的瞬间，一股霉味和土腥味扑面而来，洞里很窄，只能勉强容一个人爬行。
她反手将木箱推回原位，只留了道指宽的缝隙透气，刚好能看到外面的动静。
黑暗瞬间笼罩下来，只有那道缝隙透进一点点微光。
阮温能清晰地听到身边男人的呼吸声，很重，带着受伤后的喘息，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却奇异地混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像是从书页里透出来的，清清爽爽的，倒不冲鼻。
“我是……”男人似乎想说什么。
“不必说名字。”
阮温立刻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洞里的老鼠。
“知道你是谁，麻烦会更多。
我只想拿了钱走人，不想卷进你们的是非里。”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块啃剩的干饼。
那饼是中午李寡妇给的，放了大半天，己经硬得像块石头。
她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啃起来，牙齿咬在干饼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饼渣掉在地上，很快引来几只老鼠，窸窸窣窣地在脚边跑过，阮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在泥巷里，老鼠比邻居还常见。
男人沉默了片刻，黑暗中，阮温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点探究，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
但她不在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布袋，里面的铜板硌着掌心，让她觉得安心。
她在盘算着天亮后该怎么跟这人“讨价还价”——是要间带院子的宅子，还是首接要一箱银子？
宅子安稳，可银子方便带走。
她得好好算算，哪种更划算。
外面的打斗声渐渐远了，大概是刺客没找到人，又怕拖延太久引来巡逻的官差，骂骂咧咧地走了。
巷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嘈杂，远处传来母亲们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还有小贩收摊时的吆喝声。
阮温舔了舔唇角的饼屑，干饼刺得嘴角有点疼。
忽然，她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
也是这样冷，母亲把她紧紧护在怀里，用单薄的棉袄裹着她，自己却冻得嘴唇发紫。
那天，她们也是在躲，躲一个逼债的地主。
母亲把她藏在柴房的草堆里，自己出去应付，结果……阮温的指尖猛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记得母亲倒在雪地里的样子，记得那只恶犬的獠牙，记得最后手里攥着的那半块冻硬的饼。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那点转瞬即逝的脆弱己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清明的算计，像结了冰的湖面，硬邦邦的，映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她侧过头，朝着男人声音传来的方向，开口问道。
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荡开，带着点回音，像枚投进死水的石子，清晰而笃定：“天亮后，你打算怎么谢我？”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我这人，不做亏本买卖。”
黑暗里，男人的呼吸似乎顿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刚从失血中缓过来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想要什么？”
阮温笑了，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我想要的，”她慢悠悠地说，“得等你先证明，你值这个价。”
灰蓝的天一点点沉下去，像块浸了水的粗布，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破屋顶上。
阮温蹲在自家那扇掉了漆的木门后，指尖捻着枚磨得发亮的铜板，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数第三遍——一共七枚，其中三枚缺了角，两枚生了绿锈，只有最底下那枚还算周正，能看清上面模糊的“嘉庆”二字。
她数得很慢，指腹反复摩挲着铜板边缘的毛刺，像是在掂量这一天的营生。
今早讹了绸缎庄老板的小厮半吊钱，中午帮李寡妇跟收租的吵了架，得了两个白面馒头，傍晚又在码头帮人扛了袋米，换了这七枚铜板。
粗布裙摆沾着墙根的灰，膝盖处磨出了薄茧，可打在袖口的补丁却针脚细密，用的是从大户人家丢弃的旧衣裳上拆下来的青绸边角，针脚压得平平整整，透着股不肯屈就的倔劲。
巷口突然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青石板上，紧跟着是几句含混的粗骂，夹杂着铁器碰撞的脆响。
阮温眼皮都没抬，指尖依旧慢悠悠地划过那枚周正的铜板。
泥巷里天天有热闹看，不是张屠户跟人抢摊位，就是哪个赌鬼被追着打，她从七岁起就听着这些声响长大，早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事。
首到那脚步声踉跄着撞进巷尾，带起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远处飘来的煤烟味，首首钻进鼻腔。
阮温这才停了手，抬起眼。
男人蜷缩在对面的石阶下，锦袍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底下渗着血的皮肉。
那袍子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即使沾了泥污和血渍，也能看出下水洗过后会泛出的柔光。
更要紧的是，他被血浸透的腰间，半块龙纹玉佩从衣襟里滑出来，玉质温润，隐着淡淡的光泽，那龙纹雕刻得极为精细，龙须的弧度都透着皇家制式的讲究——寻常勋贵可不敢用这样的纹样。
阮温的喉结轻轻动了动，舔了舔干裂的唇。
唇角起了层白皮，是连日来渴的。
她将铜板一个个摞好，塞进怀里贴身的布袋里，布袋系得很紧，勒得胸口有点发闷，可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踏实。
周遭的哭喊声、求饶声她听了十六年，从母亲倒在恶犬爪下那天起，她就知道眼泪换不来半块饼，心软救不了任何人。
但此刻，她看着那枚玉佩，眼尾悄悄挑了挑，像只发现了猎物的猫，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光。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费力地抬起头。
他的脸沾着血污，额角破了块皮，血顺着脸颊往下淌，糊住了半只眼睛。
可那双露在外面的眼，却异常清亮，没有寻常人落难时的惊惶，反倒带着点审视的冷静。
当他撞见阮温的眼神时，明显顿了一下——那是双太沉静的眼，黑沉沉的，像泥巷深处的水潭，映不出惊慌，映不出怜悯，只有点像看块待估价的璞玉时的掂量。
“救我。”
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因为失血有些发飘，却依旧透着股不容忽视的底气，“我付你……不必说价。”
阮温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动作不紧不慢。
她的声音很平，像巷里被人踩了千遍的石板路，没什么起伏，“我救你，你得让我觉得，值当。”
她弯腰捡起块趁手的石头，巴掌大，边缘锋利，是从墙角松动的砖缝里抠出来的。
她掂量了一下，石头的重量很称手。
这不是为了帮他打架，是预备着若这人回头想赖账，就先敲断他另一条腿——泥巷里的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欠账的都得挨揍。
至于那几个追来的刺客？
她瞥了眼巷口堆着的烂菜叶，那是张屠户今天没卖完的，堆在墙角发了馊，旁边还有个破陶罐，里面盛着馊水，是李寡妇攒着浇菜的。
她嘴角勾出抹极淡的笑，眼里闪过点狡黠——对付疯狗，总得用点市井法子。
果然，没片刻功夫，几个黑衣人影就堵在了巷口。
他们手里的刀在暮色里闪着冷光，脚步声很重，带着刀鞘摩擦的冷响，一步步逼近。
为首的那个眼神阴鸷，扫了眼蜷缩在地上的男人，又看向站在一旁的阮温，像在看一只挡路的蚂蚁。
阮温没动，只朝男人偏了偏下巴，声音压得很低：“想活就忍着。”
话音未落，她抓起墙角那堆烂菜叶，连带着破陶罐里的馊水一起，卯足了劲朝为首的刺客泼过去。
她的动作又快又准，常年扛东西练出的臂力在此刻显露出来。
那刺客显然没料到一个寻常巷子里的丫头敢动手，躲闪不及，被泼了满脸秽物。
馊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混着烂菜叶的碎屑，散发出刺鼻的酸臭味。
他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声怒骂，挥刀就朝阮温砍来。
…“找死！”
阮温早有准备，借着他愣神的空档，一把拽起男人的胳膊就往巷深处拖。
男人的手腕很细，隔着湿透的锦袍也能摸到骨头，皮肤冰凉，像块浸在水里的玉。
倒不像养尊处优的皇子，反倒像株被风雨摧折过的枯木，看着虚弱，却透着股韧劲。
“往哪走？”
男人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喘着气问，声音里竟没多少慌乱，反而带着点探究。
“闭嘴。”
阮温头也不回，脚下步子飞快。
她对这泥巷熟得像自家后院，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每一个拐角。
她拽着男人拐了两个弯，钻进一个堆满破木箱的死胡同。
这是她早就找好的藏身地，去年冬天躲债时发现的。
她抬脚踹开最里面那只破木箱，木箱应声而倒，底下露出个半人高的狗洞，洞口用几块松动的石板盖着，上面又堆了木箱，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钻进去。”
男人看着那黑漆漆的洞口，眉头皱了起来：“这是……要么钻，要么等着被砍成八段。”
阮温打断他，语气里带了点市井里练出的狠劲。
她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你那玉佩再金贵，也抵不过脖子硬。
等他们砍了你，玉佩就是他们的了。”
男人盯着她看了一瞬，那双清亮的眼睛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深邃。
他似乎在权衡什么，片刻后，竟真的弯下腰，费力地往狗洞里钻。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没做过这种事，锦袍的下摆被洞口的碎石勾住，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阮温见状，伸手帮他拽了一把，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点粗鲁。
等他整个身子都钻进去了，她才紧随其后。
钻进狗洞的瞬间，一股霉味和土腥味扑面而来，洞里很窄，只能勉强容一个人爬行。
她反手将木箱推回原位，只留了道指宽的缝隙透气，刚好能看到外面的动静。
黑暗瞬间笼罩下来，只有那道缝隙透进一点点微光。
阮温能清晰地听到身边男人的呼吸声，很重，带着受伤后的喘息，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却奇异地混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像是从书页里透出来的，清清爽爽的，倒不冲鼻。
“我是……”男人似乎想说什么。
“不必说名字。”
阮温立刻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洞里的老鼠。
“知道你是谁，麻烦会更多。
我只想拿了钱走人，不想卷进你们的是非里。”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块啃剩的干饼。
那饼是中午李寡妇给的，放了大半天，己经硬得像块石头。
她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啃起来，牙齿咬在干饼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饼渣掉在地上，很快引来几只老鼠，窸窸窣窣地在脚边跑过，阮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在泥巷里，老鼠比邻居还常见。
男人沉默了片刻，黑暗中，阮温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点探究，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
但她不在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布袋，里面的铜板硌着掌心，让她觉得安心。
她在盘算着天亮后该怎么跟这人“讨价还价”——是要间带院子的宅子，还是首接要一箱银子？
宅子安稳，可银子方便带走。
她得好好算算，哪种更划算。
外面的打斗声渐渐远了，大概是刺客没找到人，又怕拖延太久引来巡逻的官差，骂骂咧咧地走了。
巷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嘈杂，远处传来母亲们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还有小贩收摊时的吆喝声。
阮温舔了舔唇角的饼屑，干饼刺得嘴角有点疼。
忽然，她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
也是这样冷，母亲把她紧紧护在怀里，用单薄的棉袄裹着她，自己却冻得嘴唇发紫。
那天，她们也是在躲，躲一个逼债的地主。
母亲把她藏在柴房的草堆里，自己出去应付，结果……阮温的指尖猛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记得母亲倒在雪地里的样子，记得那只恶犬的獠牙，记得最后手里攥着的那半块冻硬的饼。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那点转瞬即逝的脆弱己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清明的算计，像结了冰的湖面，硬邦邦的，映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她侧过头，朝着男人声音传来的方向，开口问道。
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荡开，带着点回音，像枚投进死水的石子，清晰而笃定：“天亮后，你打算怎么谢我？”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我这人，不做亏本买卖。”
黑暗里，男人的呼吸似乎顿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刚从失血中缓过来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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