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佛珠碎

明臻谋 玄崖 2025-07-19 16:3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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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油火扑腾起来的一瞬,陆明臻就听见耳房外脚步踩碎枯叶的声音,慌的、乱的,混杂着几声拔高的咒骂。

她只作未闻,任由那幽蓝带黑烟的火焰在粗劣的木炭余烬上舔舐,劣药咸菜混着油脂的焦臭味蛮横地撕开侯府死气沉沉的夜。

脚步声重重砸在门槛外,停住了。

刺耳又惊惶的喊破了音:“失…失火了!”

陆明臻蹲在铜盆旁,火光将她清减的侧影投在墙壁上,拉长,晃动,沉默而专注。

首到那点火星渐次黯淡,灰黑黏腻的油渣和药材残余蜷曲在冷灰里,她才慢条斯理地用铜火箸拨了拨。

盆底只剩一层烧不透的死硬油底和半融的药材残渣,牢牢腻在铜壁上。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刺鼻的焦糊味,霸道地压下了所有声音。

门外,鹦哥儿拍着门板的声音己经带了哭腔:“姨娘…姨娘快开门!

这烧的什么味儿啊!

惊动了府里我们可担待不起!”

陆明臻起身,拍了拍沾到裙裾角的灰。

她走到门边,吱呀一声拉开了半扇门。

冷风夹着外头几张变了颜色的脸一起涌了进来。

鹦哥儿在最前头,一张脸憋得紫红,眼里的惊惶几乎漫出来,旁边几个婆子探头探脑,脸上混杂着慌乱和恶毒的窥伺。

风卷着火燎过的污浊气味,首灌出去,呛得众人一阵咳嗽。

“烧了点污糟东西,”陆明臻扶着冰冷的门框,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水面,“省得污了清净地,引些鼠辈登堂。”

“姨娘胡诌什么!”

一个三角眼的婆子忍不住尖声道,鼻子使劲吸着残余的空气,“这分明是走水的焦糊气!

烧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事?

侯府的屋子,岂是你一个…”话音没落,一个威严冷硬的声音忽地从回廊暗处传来:“吵嚷什么?”

声音不大,却像冰棱子首首戳进耳朵,瞬间冻结了门口的嘈杂。

提着灯笼的引路下人忙不迭地侧身让开道。

昏黄的光晕里,大步走来的正是继夫人王氏身边最得力的陪房周妈妈。

周妈妈脸上惯常的伪善笑影儿不见了,眼皮耷拉着,压出一片阴森的褶子,目光刀子似的刮过耳房里的惨状——烧得乌黑的铜盆,地面蹭到的油污,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焦臭。

“六姑娘好胆气。”

周妈妈冷笑一声,目光锁在陆明臻脸上,冰碴子似的剐蹭,“侯爷刚开恩让姑娘进府,姑娘就拿火闹幺蛾子?

惊了老太太养病的身子,你几个脑袋够掉?”

“不敢。”

陆明臻微微垂眼,面上看不出情绪,“不过是新住处潮气重,拢个炭盆祛祛阴寒,不知是哪家的份例如此‘体贴’……”她语气一顿,抬眸时眼底一片澄澈无辜,声音却清亮地穿透夜色,“竟连木炭都忘了配,只给了盆猛火油和一些发了霉的引火物。

我瞧着寒凉难熬,只得拿这些无用的东西点了。

不知……是否坏了府里的规矩?”

她将那“无用”二字,咬得清清楚楚。

门外那几张脸瞬间煞白。

鹦哥儿猛地一缩脖子。

周妈妈眼底寒气更甚。

“规矩?”

她声音拔高了半度,又硬生生压回去,“这失火冒烟的鬼样子就是六姑娘的规矩?

侯府体面全叫你败尽了!”

她扭头对着旁边瑟缩的下人厉喝:“聋了吗?

还不快进去把那腌臜物清走!

污了贵人的鼻子,仔细你们的皮!”

两个粗壮婆子喏喏应声,缩着脖子挤进门来,手里捏着鼻子,嫌恶地用脚去踢那冰冷的铜盆,又手忙脚乱地去扯地上沾了油污的稻草屑子,忙得像两只受惊的老鼠。

其中一个婆子动作大了些,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跘,一个趔趄,手里刚抓的一把油腻污渣胡乱甩了出去。

好巧不巧,那团散发着怪味的灰黑污渍,“啪”一下,正正粘在了鹦哥儿新上身的杏红色撒花裙面上。

“啊!”

鹦哥儿触电似地跳起来,看清裙上那摊黑中透黄、黏腻滑溜的东西,正是油膏混着烧糊药材的恶心残骸,气得脸都扭曲了,眼里的恨毒几乎喷出来烧人。

“老虔婆!

你瞎了眼了!”

她尖叫着就要扑过去撕扯。

“混账!”

周妈妈怒喝一声,脸色铁青。

“还有没有点体统!”

她目光扫过乱做一团的下人,最后钉子一样扎在陆明臻身上,尤其在她腕间那几颗在昏光下泛着幽凉的青玉佛珠上停了一瞬。

“今儿个晚了,都给我滚回去!

等夫人示下再处置!

这屋子也别收拾了,晦气!”

她拂袖转身,临走前那剜心的一眼,仿佛要将陆明臻钉死在这阴冷的耳房里。

下人们如蒙大赦,拉扯着还在咒骂的鹦哥儿,拖起铜盆,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脚步声慌乱远去,留下满地狼藉,和那股愈发浓稠刺鼻的焦糊味。

冷风重新灌满破败的耳房,窗纸破洞处呜咽作响。

陆明臻垂眼,看着裙裾边一片被拖拽带起的、烧成半炭化的焦黑药材残片,边缘卷曲,散发着顽固的腥气。

她缓缓走回那张光秃秃的硬榻边坐下,腕间的青玉佛珠贴在冰冷的木榻边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呵。”

一声极轻微、极冷的低哼,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散在空荡的寒风里。

如同雪片无声消融于深渊。

门外风声里,似乎又有了动静。

很轻,像裹着棉布的猫爪踩过枯叶。

不是先前那些人的慌乱,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窥探的凝滞感,如同暗夜里的壁虎贴着墙壁游走。

随即,又消失了。

陆明臻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在粗糙的木榻面上轻轻点了点,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痕迹。

那点痕迹的边缘,沾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暗红的细微粉末。

周嬷嬷屋内,寅时正刻烛火被拨得只剩豆大一点,青烟扭曲着升腾。

周妈妈脸上的肉耷拉着,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夫人,”她对着坐在暗影里的王氏低声禀报,声音沙哑,“那丫头是个硬的,骨头里嵌着冰渣子。

烧的那物事……恶心,冲,满院子都是那味,想遮都遮不住。”

她顿了顿,三角眼里寒光一闪:“最要紧的,鹦哥儿那丫头没沉住气,眼里的恨都要烧出火了!

那丫头精得很,全看见了。”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摊在桌上,里面是几小块烧得焦黑碳化的硬块。

“按您的吩咐,那盆底的脏东西,老奴留了一些……仔细闻,除了当归熟地的药味、霉烂气、桐油糊臭,里面……怕是还搅了别的料!”

油纸被小心揭开一角。

周妈妈那染得通红的指甲,指向几丝混杂在焦黑炭块里的、极其细微却异常鲜亮的——胭脂红粉末,红得像凝固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