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完美的病灶“郑医生,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周屿,
把脸深深埋进手掌,肩膀恰到好处地耸动,声音闷在指缝里,带着精心调制的哽咽。
对面宽大办公桌后,心理医生郑淮背对着宽大的落地窗,午后的阳光给他镀了层模糊的金边,
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平静地切割着我的表演。我抬起头,眼眶泛红,
恰到好处的绝望和疲惫写在脸上。从随身的公文包里,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浅紫色、带着小雏菊封面的日记本,动作轻得仿佛捧着易碎的瓷器。
把它推到郑淮光洁如镜的红木桌面上,指尖甚至微微颤抖。“您看看这个,郑医生。
林晚星她…她最近写的东西,越来越不对劲了。”郑淮没说话,只是伸出修长、干净的手指,
慢条斯理地翻开日记本。他看得极其仔细,一页一页,房间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
和我刻意加重的、带着忧虑的呼吸声。空气凝滞得如同凝固的果冻,
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在背景里持续。阳光透过百叶窗,
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明暗相间的光栅,像某种无声的计时器。终于,郑淮的手指停在某一页。
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锁定我:“‘窗台上那只死掉的橘子又在对我笑,
它的眼睛是爸爸的纽扣做的’?”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在陈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他顿了顿,指尖又点向另一处,“还有这里,
‘花盆里的土一直在喊渴,半夜三点,声音特别大,吵得我睡不着,只能起来给它浇水’?
”我重重地点头,喉结滚动,咽下并不存在的苦涩。“是的,郑医生。
不止日记…她行为也…很怪。半夜,好几次,我醒来发现她不在床上。出去一看,
她就在客厅,对着那些空花盆,一壶水一壶水地浇,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别叫了,
别叫了,喝吧’…地上全是水。”我痛苦地闭上眼,仿佛不堪回忆,“还有那只猫,
我们养了十年的老猫‘煤球’,去年就肾衰竭走了。可她最近总指着空荡荡的沙发角,
一脸惊恐地问我,‘周屿,你看不见吗?煤球在那里,它浑身湿透了,毛都黏在一起,
它在瞪着我!它是不是怪我那天没带它去看病?’”郑淮沉默着,身体微微后仰,
靠在高背椅上。他双手指尖相对,轻轻点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
像是在评估一件精密仪器的故障。这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被无限放大,
敲打在我的神经上。“林晚星女士的症状…”他终于开口,
语调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专业性冷静,
“呈现出典型的、进行性加重的被害妄想与现实解体倾向。
她对日常物品产生荒谬的威胁性联想——死猫、会叫渴的花盆土;同时,
将已逝宠物的正常死亡扭曲为指向自身的、带有强烈罪恶感的幻觉。
这种对现实感知的严重扭曲和脱离,伴随着显著的焦虑与行为紊乱…”他顿了顿,
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周先生,根据我的专业判断,情况非常不乐观。
她存在明确的自我伤害或伤害他人的潜在风险。为了她自身的安全,
也为了您和周围人的安全…我强烈建议,立刻办理入院手续,接受系统、封闭的观察和治疗。
刻不容缓。”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狂喜瞬间冲上我的头顶,又被我强行压下去,
只在胸腔里留下擂鼓般的心跳。脸上,
却迅速堆砌起沉重如山的忧虑和一丝被逼到绝境、不得不接受的痛苦挣扎。“入院?
这么…这么严重了吗?郑医生,没有…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郑淮的镜片闪过一道无机质的冷光,他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这是目前最稳妥、也是对林女士最负责任的选择。她的精神世界正在崩塌,
每一分钟都可能滑向更危险的深渊。犹豫,只会让情况彻底失控。”他拉开抽屉,
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印刷精美的医院宣传册和几份表格,推到我面前。
“这是‘安宁心理康复中心’的资料,环境一流,安保专业,治疗手段也是最前沿的。
您先看看。这些是初步的入院申请表和我的诊断建议书,
”他拿起桌上一个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钢笔,流畅地在一份文件上签下名字,
“我已经签好了我的部分。您只需要作为直系亲属和监护人签字确认,流程会非常快。
”我接过那几份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指尖冰凉。目光扫过郑淮龙飞凤舞的签名,
又落在那行打印的诊断结论上——“疑似重度精神分裂症伴被害妄想,
建议强制入院观察治疗。”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我拿起他递过来的笔,
笔身沉甸甸的。笔尖悬在“家属签字”那一栏上方,微微颤抖着,犹豫了足足有十几秒。
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我颓然又决绝地,在那片空白的、决定林晚星命运的格子里,
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周屿。两个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残忍。
2 刺耳的真相一周后的傍晚,天色阴沉得如同泼了浓墨。
我站在自家别墅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狂风卷着落叶,
心里却是一片火烧火燎的焦灼。计划进行到最关键一步——诱捕。
我精心布置的“战场”已经就绪:客厅一片狼藉,昂贵的青瓷花瓶碎了一地,
水渍和泥土混合着泼洒在米白色的羊绒地毯上,像一幅狰狞的抽象画。沙发被掀翻,
靠垫里的羽毛飞得到处都是。墙上那幅林晚星最喜欢的印象派油画被粗暴地扯下来,
画框玻璃碎裂,锋利的边缘闪着寒光。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歇斯底里后的混乱与死寂。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郑淮的短信,只有两个字和一个精准的时间:“就绪。
19:45。”19点40分。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沉甸甸地坠在肺里。转身走向厨房。
林晚星背对着我,正安静地站在料理台前,专注地将洗好的蓝莓一颗颗放进玻璃碗里。
水流声哗哗,她纤细的身影在柔和的顶灯下显得单薄又无害。我走到她身后,伸出手臂,
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散发着淡淡洗发水清香的发顶。
动作温柔得如同最体贴的丈夫。“晚星,”我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柔软,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今天的蓝莓看着真新鲜。”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随即放松,侧过头,对我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微笑。“嗯,楼下新开的精品超市买的,
说是智利空运。给你拌酸奶。”“好。”我收紧手臂,
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最后一点温暖的气息,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
死死盯着墙上复古挂钟的指针。分针一格一格,缓慢而坚定地挪向那个决定性的数字。
19点44分。时间到了。我猛地松开她,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
换上一种混杂着惊惧和难以置信的扭曲表情,指着客厅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
尖利得刺耳:“晚星!你…你又把客厅砸了?!那盆‘月光女神’呢?你把它怎么了?!
”林晚星被我突如其来的质问和动作惊得一颤,手里的玻璃碗差点脱手。她愕然地看着我,
又顺着我颤抖的手指看向客厅的方向。当她看到那片如同台风过境的狼藉时,
漂亮的杏眼猛地睁大,瞳孔里充满了真实的、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什么?我…我没有!
”她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因为惊愕而发紧,“我一直在厨房!我…我根本没碰客厅!周屿,
你怎么了?”“没有?!”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我拖着她,
踉踉跄跄地冲向那片狼藉的中心,指着满地碎片和被扯得七零八落的昂贵绿植,
声音因为“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眼眶瞬间逼红,“你看看!你自己看看!
这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家里还有第三个人吗?!那盆‘月光女神’是你妈留给你的!
你也下得去手?!”“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林晚星拼命挣扎,手腕被我攥得通红。
巨大的委屈和突如其来的污蔑让她浑身发抖,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周屿!
你放开我!你疯了吗?!我为什么要砸自己的家?!为什么要毁掉妈妈的花?!
”“因为你病了!晚星!”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另一只手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你病了你自己不知道吗?!你看看你日记里写的那些!
死猫在笑!花盆土在喊渴!现在…现在你又开始砸东西了!郑医生说得对!
你控制不了自己了!” 我一边吼,一边用力将她往客厅中央那片最混乱的区域推搡。
几乎就在她被我推得一个趔趄的同时,门铃声以一种极其规律、冰冷的方式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叮咚——像敲在人的心脏上。林晚星猛地转头看向大门,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铃声,带着一种不祥的、机械的意味。
我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几乎是扑到门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实木门。门外,
不是预想中的保安或者邻居。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玄关。一辆蓝白相间的救护车,
如同沉默的巨兽,悄无声息地停在门口。车顶的警示灯没有闪烁,死寂一片,
却比旋转的红蓝光更让人心胆俱裂。车门敞开着,像一个张开的口洞。
三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身材异常高大的男护工,如同冰冷的铁塔,
面无表情地矗立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他们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情绪的眼睛。
站在最前面的护工手里,赫然拿着一副闪着金属冷光的约束带。郑淮穿着挺括的白大褂,
身影被门厅的阴影半掩着,站在护工侧后方。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屋内的一片狼藉,最后落在被我的指控惊得呆立当场的林晚星身上,
没有任何温度地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宣读一份仪器报告:“林晚星女士,
根据周屿先生作为法定监护人的申请,以及我的专业评估诊断,
您目前存在严重的精神障碍和人身危险性。依据《精神卫生法》相关规定,
现需要对您实施保护性约束,并送往安宁心理康复中心接受强制医疗。请您配合。
”“不——!”林晚星像是被这冰冷的宣告和眼前极具压迫感的场景彻底击垮,
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剧痛和无边的恐惧。
她猛地转身,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想往屋里逃。但那三个护工的动作更快、更专业。
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两个人如同铁钳般一左一右瞬间钳制住她的双臂,
巨大的力量让她所有的挣扎都变成徒劳的扭动。第三个人一步上前,
手中的约束带利落地绕过她的双臂和身体,收紧,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宣告着自由的剥夺。“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周屿!周屿你说话啊!这是怎么回事?!郑淮!
你这个骗子!庸医!你们合起伙来害我!”林晚星疯狂地踢打、嘶喊,头发散乱,
泪水糊满了整张脸,那双曾盛满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滔天的恨意和濒死的绝望。
她像一头被陷阱困住、濒临绝境的小兽。护工们无视她的哭喊和咒骂,
半拖半架地将她往门口带。就在她的身体即将被强行塞进救护车那如同棺材般的后车厢时,
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骇人的力量,猛地用被束缚住的身体狠狠撞向敞开的车门边缘!
砰!沉闷的撞击声。她借着反作用力扭过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钉在我脸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滔天的恨意:“周屿——!你这个魔鬼!你换了我的维生素!
那日记是假的!都是你伪造的——!郑淮!你们不得好死——!
”车门被无情地、重重地关上。那声绝望到极致的控诉被隔绝在冰冷的金属车厢之内,
只剩下沉闷的回响。救护车引擎发动,低沉地轰鸣着,没有鸣笛,缓缓驶离。
车尾灯的红光在昏暗的暮色中拉出两道长长的、如同血痕般的轨迹,
最终消失在小区道路的拐角。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
脸上精心维持的痛苦和担忧如同劣质的油彩,一点点剥落,露出底下冰冷的底色。
只有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着。郑淮没有立刻离开。他慢步走到我身边,
与我一同“目送”着救护车的远去。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动作带着一种虚伪的安抚意味。“周先生,您的痛苦和挣扎,我都理解。”他的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作呕的共鸣,“但为了林女士能真正得到有效的治疗,为了她的未来,
也为了您的安全…必要的‘阵痛’,是无法避免的。您做得很好。非常…专业。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蛇,钻进我的耳朵。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他。他镜片后的眼睛里,
没有一丝对病患的悲悯,也没有对这场赤裸裸绑架的愧疚。
只有一种纯粹的、评估合作对象是否合格的冷静,
以及…深不见底的、对接下来“合作”的掌控欲。
3 法庭的眼泪安宁康复中心那厚重、刷着惨白油漆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
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喧嚣,也像在我心上落了一把锁。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混合的味道,冰冷、滞涩。
长长的走廊空旷得吓人,两侧紧闭的病房门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
只有偶尔从门缝里泄出的几声意义不明的呓语或压抑的哭泣,证明这里面囚禁着活物。
郑淮的白大褂在这种环境里显得格外刺眼。他步履从容地走在前面,
皮鞋跟敲击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哒、哒”声,如同某种倒计时。
我跟在后面,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去看那些门上小小的、嵌着铁丝网的观察窗。
“周先生,放心。”郑淮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安抚,却毫无温度,
“林女士的情况,在我们的严密监控和药物干预下,已经初步稳定下来。虽然…嗯,
情绪偶尔还会有比较激烈的波动,对医护人员和探视者表现出一定的攻击性倾向,
但这都在预期之内,也是治疗的必经过程。”他推开一扇厚重的、需要刷卡的门,
里面是一个小型的、设备齐全的监控室。一整面墙都是屏幕,分割成许多小格子,
实时显示着各个病房、走廊、活动区的情况。其中一个屏幕上,赫然是林晚星。
她穿着灰蓝色的病号服,尺寸明显不合身,显得她更加瘦骨嶙峋。
她蜷缩在房间角落那张窄小的硬板床上,背对着摄像头,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微微抽动。
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一张固定在地上的小桌,墙壁是柔软的防撞材质,
窗户极高极小,焊着粗壮的铁条。像一个精心打造的囚笼。
郑淮示意一个穿着护士服、表情刻板的中年女人调大了那个屏幕的音量。
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立刻充满了小小的监控室,像受伤小兽的哀鸣。“听见了吗?
这种持续的、无法自控的哭泣,就是情绪极度不稳定的表现之一。”郑淮指着屏幕,
语气平淡得像在分析一份实验数据,“还有这种自我封闭的姿态,拒绝交流,
都是典型的防御性退缩行为。我们给她用了稳定情绪的基础药物,但效果…需要时间观察。
短期内的探视,恐怕会对她的情绪造成不可预测的刺激,弊大于利。为了她的康复进程,
也为了医护人员的安全,周先生,我建议您暂时…不要来探望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不是因为屏幕里那个哭泣的身影,
而是郑淮话语里那种不容置疑的、彻底将林晚星与外界隔绝的冷酷宣告。
他是在斩断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意外联系。很好。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脸上迅速堆积起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心疼对着屏幕,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我…我明白,郑医生。一切…一切以晚星的病情为重。
只要能治好她,多久我都等。只是…”我顿了顿,
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担忧”和“后怕”,“上次她…她挣扎得那么厉害,
还说了很多…非常可怕的话,诬陷您和我…这…这会不会对后续的治疗,
甚至对…对法律上的一些程序,造成不好的影响?
”郑淮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转过身,
面对着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稳定。“周先生考虑得很周全。”他慢悠悠地说,
“病人在精神症状发作期,往往会产生各种荒谬离奇、极具攻击性的妄想内容,
将最亲近的人视为加害者,这是病理反应,非常典型,也…非常好解释。
”他特意加重了“非常好解释”这几个字。“至于法律层面,”他拉开监控台的一个抽屉,
拿出一个银色的、小巧的U盘,轻轻放在桌面上,推到我的面前,“这份视频文件,
清晰记录了她在家中情绪失控、暴力毁坏财物的全过程。
时间戳、场景、破坏程度…一目了然。再加上我的专业诊断报告,
以及她目前入院后表现出的持续不稳定状态…”他停顿了一下,
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足以构成强有力的证据链。足以让任何心存疑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