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冰冷和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柳轻烟的灵魂。最后残存的感知里,
是太子那张俊美却薄情寡义的脸,冷漠地俯视着她。他嘴唇开合,
吐出比寒冰更刺骨的旨意:“赐死。”紧接着,是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
滚烫的血液喷溅而出,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灼热。
母亲凄厉的哭喊、整个将军府在抄家灭族令下分崩离析的巨响……混杂着滔天的恨意与悔意,
将她彻底吞噬。“嗬!”柳轻烟猛地从锦被中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她大口喘息,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生机。眼前并非东宫阴冷的囚室,
而是她熟悉的、阔别多年的闺房。雕花的紫檀木拔步床,悬挂着烟霞色的鲛绡纱帐。窗外,
初夏清晨的阳光正好,带着暖意穿透精致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她自幼用惯了的沉水香气息。一切都宁静美好得如同幻境。
这是……她未出阁前的闺房?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噩梦尚未真正开始的那一天?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水绿比甲的小丫鬟端着铜盆走进来,
脸上带着几分初醒的懵懂和小心翼翼:“小姐,您醒了?可是做了噩梦?
奴婢听着您……”丫鬟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对上了柳轻烟的眼睛。那眼神,
绝不属于一个刚及笄不久、养在深闺无忧无虑的将军府嫡女。
那里面翻涌着刻骨的恨意、滔天的怨毒、劫后余生的狂喜,
还有一丝令人心悸的、沉淀了无尽血泪的冰冷和苍凉。仿佛从九幽地狱挣扎爬回人间的厉鬼,
带着满身未干的怨血。绿翘被那眼神钉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端着水盆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小…小姐?”柳轻烟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
那骇人的风暴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潭和一丝刻意流露的疲惫。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声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沙哑和虚弱:“嗯,
做了个极可怕的噩梦……现在什么时辰了?”“回小姐,卯时三刻了。
”绿翘见她神色似乎恢复如常,松了口气,连忙上前伺候她洗漱,“对了小姐,夫人吩咐了,
今儿个府里新来的那位林姑娘,说是远房表亲家的,夫人让您得空去见见,莫要失了礼数。
”林姑娘!柳轻烟握着温热毛巾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毛巾上的热气熏在脸上,
却驱不散她心头骤然凝结的寒冰。来了!就是今天!前世,
正是这个看似天真无害、实则满腹算计的“林晚晚”,
以“孤苦无依的远房表妹”身份被母亲收留进府。她那“天真无邪”的眼神,迷惑了所有人,
也成了太子萧景煜手中最锋利、刺向将军府心脏的毒刃!而自己,
就是那个亲手将毒刃递给萧景煜、最终害死全族的蠢货!心脏被尖锐的恨意狠狠攫住,
几乎无法呼吸。柳轻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戾气,对着铜镜,缓缓勾起唇角。
镜中少女容颜绝丽,眉眼间却再无一丝前世的懵懂骄纵,
只剩下淬了寒冰的锐利和深不见底的谋划。天真无邪?呵。柳轻烟心中冷笑,这一世,
我定要撕碎你这张画皮,看看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魑魅魍魉!这垫脚石,谁爱当谁当!
我柳轻烟,要活自己,更要保我柳家满门!---午后,阳光透过枝叶,
在通往府内花园的抄手游廊上洒下细碎的光斑。柳轻烟换了一身家常的鹅黄襦裙,
步履看似悠闲,实则每一步都带着审视的重量。前世那些被“姐妹情深”蒙蔽的细节,
此刻如同画卷般在脑中清晰展开。转过一道月洞门,前方假山旁,一个纤细的身影闯入视线。
那便是林晚晚。她穿着一身略显朴素的藕荷色衣裙,料子不算上乘,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此刻,她正微微踮着脚,伸长了手臂,努力去够假山石缝里探出的一小丛淡紫色野花。
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线条,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专注的神情里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纯真。
细白的手指终于触到花茎,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折下,捧在手心,
唇角弯起一个满足又羞涩的弧度。那笑容干净得如同山涧清泉,不染半分尘埃。任谁看了,
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柔弱、纯善、惹人怜惜的小姑娘。柳轻烟的脚步顿住了,隔着几步的距离,
冷眼看着。前世,就是这双清澈无辜的眼眸,这抹羞涩纯净的笑容,让她卸下所有防备,
掏心掏肺,最终被利用得尸骨无存。那“天真无邪”的面具下,
藏着的是对权势的贪婪、对所谓“剧情”的笃信,
以及一颗为了向上爬可以不择手段的冷酷之心!“林姑娘?”柳轻烟的声音不高,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疏离,打破了花园的宁静。林晚晚闻声,捧着野花转过身来。
看到柳轻烟的瞬间,
她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兴奋——那是一种猎物终于出现的兴奋。
但转瞬即逝,立刻被满满的、带着怯生生的仰慕取代,仿佛柳轻烟是天上皎月,
而她只是地上仰望的微尘。“啊!是轻烟表姐!”林晚晚的声音软糯,
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紧张,她小步上前,微微屈膝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晚晚见过表姐。
方才…方才看到这花儿开得好看,就忍不住……”她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将手中的野花往前递了递,眼神湿漉漉的,像只受惊的小鹿,“表姐,送…送给你。
”柳轻烟的目光落在那束小小的野花上,又缓缓移到林晚晚的脸上。前世,
自己就是被这“初见赠花”的纯善举动彻底打动,觉得她心思纯净,不慕奢华。如今再看,
只觉得无比讽刺。“多谢林姑娘好意。”柳轻烟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微微颔首,
唇边噙着一抹极淡、几乎看不出温度的笑意,眼神却平静无波,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审视,“不过,府中名花异草众多,这等路边的野花,
还是让它留在原处,自生自灭的好。随意折取,反倒失了生机。”林晚晚递花的手僵在半空,
脸上的羞涩笑容瞬间凝固,一丝错愕和难堪飞快闪过眼底。
她显然没料到柳轻烟会是这种冷淡甚至隐含训诫的反应。
这和“剧情”里描述的、那个冲动骄纵又极好哄骗的将军府嫡女完全不同!
柳轻烟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更甚。她不再看林晚晚,
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假山附近的地面,那里有几块颜色稍新的泥土,
像是被匆忙翻动过又草草掩盖。前世,林晚晚就是利用这假山的地形,
在入府初期就偷偷藏下了一些她认为日后“有用”的小东西,
作为她在将军府暗中活动的起点。“林姑娘初来乍到,还是多熟悉熟悉府中规矩为好。
”柳轻烟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这花园景致虽好,
但也有些地方年久失修,假山石滑,莫要随意攀爬,以免失了体面,也…免得伤了自个儿。
”她特意在“失了体面”和“伤了自个儿”上微微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
林晚晚的脸颊微微泛红,捧着花的手指用力收紧,将那几朵可怜的野花都捏得变了形。
她勉强维持着柔弱的表情,低声应道:“是,晚晚记下了,多谢表姐提点。”那声音里,
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强压的羞愤。柳轻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鹅黄的裙裾在阳光下划过一个冷冽的弧度。留下林晚晚独自站在原地,
看着柳轻烟离去的背影,眼底那层伪装的怯懦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困惑、忌惮和不甘。阳光依旧明媚,
却照不暖她骤然阴冷下来的脸色。第一步,先打掉你那“天真无邪”的面具,让你知道,
这将军府,不是你能随意撒野、扮猪吃虎的戏台!---数日后,
一封带着东宫特殊火漆印记的密信,经由太子心腹太监的手,悄悄递到了柳轻烟的手中。
那太监脸上带着惯有的倨傲和一丝施舍般的意味,压低声音道:“柳小姐,殿下说了,
此事关乎重大,需您这位‘自家人’鼎力相助。您对殿下的心意,殿下都记着呢。
”柳轻烟接过那薄薄的信笺,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
前世那剜心刺骨的痛楚和铺天盖地的血色瞬间翻涌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就是这所谓的“鼎力相助”,就是这“自家人”的虚情假意,
一步步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信里写的是什么,
她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无非是构陷林晚晚乃敌国奸细之后,
要她这个将军府嫡女出面“指证”,利用将军府的威望坐实罪名,既能除掉碍眼的穿越者,
又能借机削弱将军府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一石二鸟!而前世的自己,
被所谓的“爱情”冲昏头脑,竟真的傻乎乎地做了那把最锋利的刀!“柳小姐?
”太监见她捏着信不动,神色恍惚,忍不住又催促了一声,语气里已带上几分不耐。
柳轻烟猛地回神,眼底最后一丝波澜也被强行压下,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抬起头,
对着那太监,
竟缓缓绽开一个极其明媚、甚至带着几分从前痴恋太子时那种“受宠若惊”意味的笑容,
只是这笑容深处,是淬了毒的冰凌。“公公放心。”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殿下所托,轻烟岂敢怠慢?此等要事,轻烟定当…亲自处理,
必不负殿下所望!”她特意加重了“亲自处理”四个字。太监见她笑容灿烂,语气恭顺,
只当这位痴心的大小姐又被太子殿下的“信任”冲昏了头,满意地点点头,
拂尘一甩:“那咱家就等着柳小姐的好消息了。”说罢,转身离去。
看着太监消失在回廊尽头,柳轻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如同面具般被撕下,
只剩下冰冷的肃杀。她捏紧手中的密信,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捏着的不是纸,
而是仇人的咽喉。她转身,步履如风,却不是回自己的闺阁,而是径直朝着府外走去,
目标明确——皇宫!“备车!我要入宫面圣!”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疾驰,车轮辘辘,碾过柳轻烟纷乱的心绪。
她端坐在车内,背脊挺得笔直,手心却微微沁出冷汗。这一步,是彻底与太子萧景煜决裂,
是真正将自己和将军府推向风口浪尖!但,她没有退路!前世灭门血海,
容不得她有半分犹豫!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凝厚重。明德帝萧衍正批阅着奏章,
眉宇间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听到内侍通传“镇国将军府嫡女柳轻烟求见”,他略显诧异。柳家这丫头,向来痴恋太子,
行事冲动,今日竟主动求见?“宣。”柳轻烟深吸一口气,
步履沉稳地踏入这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堂。她目不斜视,行至御案前数步,双膝跪地,
行大礼参拜:“臣女柳轻烟,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清晰稳定,
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庄重。“平身。”明德帝放下朱笔,审视着下方跪着的少女。
鹅黄的衣裙衬得她面容姣好,但那双眼睛……澄澈中透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
全然不似往日传闻中的骄纵模样。“柳家丫头,见朕何事?”柳轻烟并未起身,
反而再次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地面。她双手高举过头顶,掌心托着的,
正是那封带着东宫火漆的密信!“陛下!臣女惶恐,惊闻骇人之事,不敢有丝毫隐瞒,
特冒死呈于御前!”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惧和义愤,响彻在寂静的御书房内,
“此乃太子殿下今日秘密交付臣女之信!信中竟……竟命臣女捏造证据,
构陷忠良之女林晚晚为敌国奸细之后!其言辞凿凿,布局阴毒,臣女读之,如坠冰窟!
”“什么?!”明德帝脸色骤然一沉,威严的目光如电般射向柳轻烟和她手中的信笺。
御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侍立的内侍们连呼吸都放轻了。柳轻烟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
眼中却燃烧着两簇愤怒与忠诚交织的火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陛下明鉴!
那林姑娘虽出身微寒,但入府以来,安分守己,臣女观其言行,并无不妥!
太子殿下……殿下他!”她像是难以启齿,又像是痛心疾首,“竟为那林姑娘几分颜色所惑,
生出此等悖逆伦常、构陷无辜之心!臣女身为大胤子民,深受皇恩,父亲更是肩负戍边重任,
岂能因儿女私情,助殿下行此不忠不义、祸乱朝纲之事?此举非但陷臣女于不义,
更是将陛下置于不明,动摇国本!臣女……臣女万死不敢从命!唯有将此信呈于陛下,
请陛下圣裁!”她的话语如同重锤,一句句砸在御书房冰冷的地面上,也砸在明德帝的心头。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不仅揭露了太子的阴谋,
更是将太子此举定性为“被美色蒙蔽”、“悖逆伦常”、“祸乱朝纲”、“动摇国本”!
而她柳轻烟,则成了在“儿女私情”和“忠君大义”之间,
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不惜冒死揭发的忠勇之臣!明德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盯着柳轻烟高举的信笺,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张穿透。
太子近来对那个来历不明的林家女过于上心,他并非全无察觉,却没想到竟已荒唐至此!
为了一个女人,竟要构陷无辜,甚至利用将军府的嫡女?这已不是简单的荒唐,
而是对帝王权威的赤裸挑衅!对朝纲法纪的肆意践踏!“呈上来!”皇帝的声音冰冷刺骨,
带着雷霆之怒。大太监王德全几乎是屏着呼吸,快步上前,
小心翼翼地接过柳轻烟手中的密信,躬身捧到御案前。明德帝一把抓过信笺,撕开封口,
抽出信纸。目光扫过上面那熟悉的、属于太子萧景煜的笔迹,
以及字里行间那阴狠歹毒的构陷之词……他握着信纸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御书房内的气压低到了极点,落针可闻。柳轻烟依旧保持着叩拜的姿势,
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这死寂般的沉重中,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伴随着内侍惊慌的阻拦声:“太子殿下!陛下正在议事,您不能……”“滚开!
”一声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和惊惶的呵斥响起,紧接着,
书房的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大力推开!太子萧景煜脸色铁青,额角还带着奔跑后的细汗,
呼吸急促地闯了进来。他显然是得到了柳轻烟入宫的消息,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追了过来。
当他一眼看到御案上那封摊开的密信,以及跪在地上、姿态决绝的柳轻烟时,
脑子“嗡”的一声,一股邪火夹杂着被背叛的狂怒直冲天灵盖!“柳轻烟!
你竟敢……”萧景煜目眦欲裂,伸手指着她,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变形,
完全失了平日的温润风度。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从前对他言听计从、痴迷到盲目的蠢女人,
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她怎么敢?!“放肆!”明德帝猛地一拍御案,
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书房仿佛都颤了颤。他霍然起身,帝王之威如同实质的山岳般轰然压下,
将太子未完的咆哮硬生生堵了回去。皇帝的目光如最冷的寒冰,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震怒,
死死钉在萧景煜身上。“谁给你的胆子,擅闯御书房?!”明德帝的声音低沉,
却蕴含着足以撕裂一切的狂风暴雨,“构陷无辜,妄图操纵朝臣之女为你所用,
这就是朕的好太子!这就是你学的为君之道?!”“父皇!儿臣……儿臣冤枉!
”萧景煜被这雷霆之怒骇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双腿一软,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切地辩解,“是这柳轻烟!是她信口雌黄,污蔑儿臣!
那信……那信定是她伪造的!她因爱生恨,故意陷害儿臣啊父皇!”他慌乱地指向柳轻烟,
试图将污水泼回去,眼神却因心虚而闪烁不定。柳轻烟缓缓抬起头,
额上因方才用力叩拜而留下一点微红的印记。她看向状若疯狂的萧景煜,眼神平静无波,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看跳梁小丑般的漠然和一丝深深的、毫不掩饰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