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燥热,卷过清北大学林荫道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开学季的喧嚣弥漫在空气里,拖着行李箱的新生,久别重逢拥抱的老生,构成了一幅鲜活的校园浮世绘。
温情拖着一个半旧的米色行李箱,安静地走在人群边缘。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低垂着,目光沉静如水,像一块温润的玉,隔绝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探究。
“同学,需要帮忙吗?”一个热情的学长迎上来。
“谢谢,不用了。”她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学长挠挠头,看着这个气质沉静得不像新生的女孩走远。
她走到宿舍楼下登记,指尖划过表格上“温情”两个字。字迹娟秀工整,一如她此刻展现给世界的模样——温顺、乖巧、毫无攻击性。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身看似柔顺的皮囊下,包裹着一颗怎样躁动、不羁的灵魂。
宿舍是四人间,已经有两个室友先到了,正在叽叽喳喳地聊天。温情推门进去,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羞涩的微笑:“你们好,我是温情。”声音依旧是柔和的,带着初见的拘谨。简单寒暄几句后,她便安静地收拾自己的床铺和书桌,动作有条不紊,几乎不发出多余的声音。新室友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叫温情的女孩,似乎有点过于安静了。
手腕上,一块略显笨重的旧式机械手表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表盘边缘有些磨损,皮带也失去了光泽。这是哥哥留下的唯一遗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冰凉的金属表壳,温情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快得像错觉。
傍晚,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新生班会在一片还算和谐的气氛中结束。辅导员强调了校规校纪,介绍了班委竞选流程。温情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两笔,十足的模范生样子。
教室后排却弥漫着另一种氛围。
宋时雨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到过道里,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价格不菲的潮牌T恤。他指尖夹着一支看起来就很贵的钢笔,漫不经心地在指尖翻转,目光扫过讲台上的辅导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倨傲。周围的同学似乎都有些忌惮他,自觉地在他周围留出一点空间。他像一头误入羊群的狮子,格格不入,却又理所当然地占据着某种“特殊”地位。
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前排那个安静的身影——那个叫温情的女孩。太乖了,乖得刻板,乖得……像戴着一副精心打造的面具。他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对这种“好学生”样板,他一向敬谢不敏。唯唯诺诺,看着就烦。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家里的眼线发来的消息,提醒他晚上有“家宴”——不过又是一场关于“未来继承人”责任的说教。他眸色沉了沉,钢笔在指尖的旋转陡然停下,带出一丝冷硬的戾气。
温情似乎感受到背后的视线,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地掠过宋时雨的方向,没有丝毫停留,仿佛他只是教室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宋时雨挑了挑眉,对她的无视反而生出一丝微乎其微的兴味。
回到宿舍,室友们正兴奋地讨论着晚上班级组织的破冰聚会。
“温情,晚上聚会你去吗?听说在学校后街新开的‘时光’酒吧!”一个叫李薇的室友热情地问。
温情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来自母亲的短信:“小情,安顿好了吗?吃饭了吗?在学校要听老师话,和同学好好相处,别惹事……”字里行间是小心翼翼的关切和挥之不去的担忧。
她指尖顿了顿,回复道:“妈,都安顿好了,室友很好。晚上班级有活动,可能晚点回来,别担心。”发送成功。
抬起头,她脸上已经挂上了略带歉意的温柔笑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抱歉啊,晚上我得去亲戚家一趟,帮我妈拿点东西,可能赶不上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啊?好可惜!”李薇有些失望。
“没事,下次还有机会。”温情温言道,语气真诚得让人无法怀疑。她收拾了书本,拿起那个磨砂黑的旧手机,对室友们又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宿舍。
她没有去什么亲戚家。而是熟门熟路地绕到宿舍楼后方,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消防梯。她动作利落地攀爬上去,轻盈得像只猫,与白日里那个温顺的乖学生判若两人。
天台的风很大,吹乱了她的长发,也仿佛吹散了白日里强撑的伪装。她靠坐在水箱的阴影里,从背包里掏出一副有些磨损的黑色头戴式耳机戴上。瞬间,狂暴的鼓点和撕裂般的电吉他声灌入耳膜,是“破茧乐队”的《反骨》。这是她哥哥生前最喜欢的乐队。
她闭上眼,身体随着激烈的节奏微微晃动,手指在膝盖上用力敲击着鼓点。白日里温顺的眉眼此刻完全舒展开,带着一种近乎野性的自由和一丝深藏的孤寂。晚风吹拂,旧手表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这一刻,她是温情的另一面,只属于黑夜和天台的自由灵魂。
与此同时,“时光”酒吧的卡座里,气氛正酣。
啤酒瓶碰撞,嬉笑声不断。有人环顾四周,忽然大声道:“咦?温情又没来?这都第几次集体活动缺席了?也太不合群了吧?”
“嗤,装什么清高啊。”立刻有人附和,“整天端着个架子,好像谁都不配跟她说话似的。”
“就是,看着温温柔柔,骨子里傲得很呢!”
议论声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的人听清。
坐在角落沙发里的宋娇,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被众人簇拥的林哲——金融系的系草,家世好,长得帅,篮球打得也好,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听到议论温情,她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厌恶。
林哲正被一群人起哄,几杯酒下肚,意气风发。听到“温情”的名字,他嗤笑一声,带着酒意和一贯的轻佻:“温情?那个书呆子?整天戴个眼镜装深沉。”他晃了晃酒杯,眼神里带着征服欲,“行啊,你们看着。给我一个月,保证让她乖乖跟我,到时候……”他故意拉长语调,引得众人侧目,“再甩了她,让她尝尝为我要死要活的滋味!我倒要看看,她那副清高样儿碎掉是什么表情!”
周围响起一片口哨声和起哄声:“哲哥威武!”“赌不赌啊哲哥?”
“赌!有什么不敢的!”林哲扬着下巴,志在必得。
宋娇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看向林哲的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嫉妒,对那个从未正式交锋过的温情,恨意更深了一层。
宋时雨坐在林哲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金属外壳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冷光。他听着林哲的豪言壮语和周围的起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滑稽戏。他端起面前的冰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无聊。”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只是,脑海里不知为何,闪过白天教室里那个安静得近乎透明的侧影,以及消防梯上那个一闪而过的、敏捷得不像她的背影。一丝极其微妙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玩味,掠过他深邃的眼眸深处。
夜色渐浓,城市的霓虹透过酒吧的玻璃窗,在宋时雨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酒吧里的喧嚣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指尖的钢笔在掌心留下微凉的触感,像母亲遥远而模糊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