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 年代：铁锈味的童年铁环与炊烟1973 年的北京胡同，清晨的雾还没散，
带着初春的凉意浸在青砖灰瓦间。八岁的建国已经攥着铁环站在院门口，
铁环是父亲用自行车钢圈敲扁的，边缘磨得发亮，沾着昨晚没擦净的铁锈，
在晨光里泛着暗哑的光。他踩着母亲纳的布鞋，鞋帮上补着三块补丁，
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结实，鞋底磨薄的地方透着点草绿色，那是去年在野地里跑多了染上的。
胡同里的槐树刚抽出新芽，嫩黄的芽尖裹着露水，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
张大妈挎着竹篮往早市走，篮子里的搪瓷碗沿磕掉了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皮，
碰撞时叮当响：“建国，又去豁铁环？当心别撞着李大爷的煤棚！” 煤棚就在胡同中段，
用废木板搭的，顶上盖着油毡纸，边角已经翘起，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煤球，
是李大爷攒了半个月的家当。建国头也不回地应着，
铁环在青石板路上 “哐当哐当” 滚出一串火星，惊飞了墙头上打盹的黑猫。
黑猫 “喵” 地叫了一声，弓着背蹿上张家的墙头，爪子扒掉了几片墙皮。
他跑到胡同口的老榆树下，这里是孩子们的聚集地，树干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名字，
其中 “建国” 两个字刻得最深，是他去年用铁钉一点点凿出来的。
伙伴们已经在空地上分好两拨，输的要把弹珠给赢家。建国的布兜里装着二十一颗玻璃弹珠，
用母亲做棉袄剩下的花布缝成的小袋子装着，沉甸甸地贴在裤腿上。
其中三颗是透明带彩纹的 “猫眼”，
那是他用三个沙包跟西巷的柱子换的 —— 沙包是母亲用碎布头拼的，
里面装着晒干的沙子，扔出去能砸得土墙咚咚响。轮到他弹时，他眯起左眼，
食指在弹珠上抹了点唾沫，猛地一勾，弹珠 “嗖” 地穿过砖缝，
精准撞中对方的 “主帅”。那颗蓝色的玻璃弹珠在地上打了三个转，滚进旁边的排水沟里。
柱子急得直跺脚：“不算不算，你耍赖！
” 建国掏出颗普通的透明弹珠递过去：“给你这个赔罪，下次再赢回来便是。
” 其实他心里疼得紧，那可是他上周在工地废墟里扒了一下午才找到的。
太阳升到电线杆顶时，李大爷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土。
他看着孩子们疯玩，蹲在门槛上卷了支烟，烟丝是自己种的旱烟，用纸卷成喇叭状。“建国，
你妈让你回家晒麦子呢！” 建国这才想起早上出门时母亲的叮嘱，慌忙捡起铁环往家跑，
布兜里的弹珠叮当作响，像串没调的风铃。课堂上的粉笔灰1976 年秋天，
建国背着母亲用面粉袋改的书包走进教室。书包上用红墨水写着 “为人民服务”，
洗了太多次，字迹已经发灰，边角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的粗麻布。
土墙黑板上用白灰写着同样的标语，右上角缺了块角，露出里面的黄土，
被孩子们用手指抠出个小坑。课桌椅是用旧木板钉的，他的座位前腿短了一截，
总垫着半块砖头，那是他从工地捡来的，上面还沾着点水泥。同桌是个扎羊角辫的女生，
叫小芳，她的桌子上刻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说是她姐姐教她刻的。
老师在讲台上讲《草原英雄小姐妹》，声音透过掉了漆的铁皮喇叭传出来，带着点电流声。
建国盯着窗外的麻雀，那只麻雀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啄着不知谁掉的窝头渣。
他手里攥着铅笔头 —— 那铅笔已经短得快捏不住，笔帽是用牙膏皮裹的，捏得方方正正，
能立在桌面上。突然老师的粉笔头砸在他桌上：“建国，站起来回答问题！” 他慌忙站起，
同桌小声提醒：“问的是龙梅和玉荣保护了多少只羊。” 他大声答：“三百八十四只！
” 引来一阵哄笑，其实正确答案是三百八十四只，但他把数字喊得太响，像在喊口号。
放学后要去拾煤渣。他和妹妹提着柳条筐，筐子是父亲用柳树条编的，把手磨得光滑发亮。
国营工厂的垃圾堆里，碎玻璃和废铁丝混在一起，妹妹的小手被划出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建国赶紧用脏衣角按住伤口，那衣角上沾着早上蹭的锅底灰，黑乎乎的：“别哭，
晚上给你烤土豆吃。我昨天藏了两个大的，埋在灶膛里呢。”妹妹抽泣着点头，
用另一只手捡起块拳头大的煤渣，放进筐里。煤渣带着余热，烫得她赶紧撒手，
煤渣滚进草丛里，她又追过去捡起来，生怕漏掉一点能烧的东西。天黑时，
兄妹俩背着半筐煤渣回家，筐绳在肩膀上勒出红印，像两条蚯蚓。母亲正在灶台前蒸窝头，
蒸汽里混着烟囱冒出的煤烟味，在昏黄的灯泡下凝成细小的水珠，落在母亲的鬓角上。“哥，
我的手疼。” 妹妹举着包扎好的手撒娇，布条是母亲用旧衣服剪的，上面还绣着半朵梅花。
建国从灶膛里掏出烤得焦黑的土豆，用袖子擦了擦递给妹妹：“吹吹再吃，当心烫嘴。
” 土豆掰开时，金黄的瓤冒着热气，香气钻进鼻子里，妹妹立刻忘了手上的疼，
小口小口地啃起来。露天电影的狂欢1979 年夏天，
工厂操场要放《地道战》的消息传遍了胡同。建国吃完晚饭就搬着小马扎去占位置，
小马扎是父亲用榫卯结构做的，凳面是块红木板，已经被磨得发亮。
他裤兜里揣着母亲给的两分钱，攥得手心冒汗 —— 那是买冰棍的钱，
还是母亲从买菜钱里省出来的。银幕用竹竿架在篮球架上，竹竿是从河边砍的，
还带着青绿色的皮，用铁丝捆在锈迹斑斑的篮球架上。傍晚时还没挂稳，已经围了两百多人，
有搬着板凳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女，还有像建国一样的半大孩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建国的位置在第三排中间，视野正好，他用粉笔在地上画了个圈，表明这是自己的地盘。
放映机是厂里工会的，用红漆写着 “先进设备” 四个字，旁边站着个戴眼镜的技术员，
正调试着机器。“滋滋” 转动的胶片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春蚕在啃桑叶。
建国啃着三分钱的绿豆冰棍，冰水流到手腕上也不擦，
冰棍杆上还印着 “好好学习” 四个字，他打算吃完后留着当书签。
当银幕上出现 “地道战” 三个红色大字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后排的小孩嫌看不见，爬到父亲的肩膀上，父亲们笑着扶住孩子的腿，
任凭他们在脖子上蹭来蹭去。建国旁边的王大叔带着半导体收音机，时不时拧一下旋钮，
里面传来评书《岳飞传》的声音，和电影里的枪声混在一起，倒也不觉得突兀。
当看到高传宝举起炸药包时，建国突然站起来高喊 “打倒汉奸”，引来周围一阵哄笑。
坐在他前面的张大爷回头敲了敲他的脑袋：“小崽子，老实坐着看！” 他吐了吐舌头坐下，
眼睛却还死死盯着银幕，手心因为激动全是汗。旁边的小芳递过来颗话梅糖，
糖纸是透明的玻璃纸，能看清里面褐色的糖块：“给你，吃了就不紧张了。”散场时，
月亮已经升到树梢。建国跟着大孩子模仿电影里的台词，在月光下猫着腰跑过玉米地，
玉米叶划过胳膊，留下痒痒的感觉。“你当高传宝，我当老忠叔！” 柱子跑在前面喊，
手里还挥舞着根木棍当步枪。建国捡起块土疙瘩扔过去：“小心我放地雷炸你！
” 土疙瘩落在玉米地里，惊起几只萤火虫，屁股上的绿光像星星一样闪烁。回家的路上，
他看到李大爷还在操场收拾东西，把散落的瓜子壳扫到一起。“李大爷，我帮你。
” 建国拿起扫帚就扫，扫帚毛掉了一半，扫起来东倒西歪。
李大爷笑着说：“明天还放《南征北战》，早点来占位置。” 建国心里乐开了花，
觉得今晚的月光都比平时亮堂。
1980 年代：红白机的像素声磁带里的青春1984 年上海弄堂，
十岁的卫东蹲在百货商店橱窗前，鼻子贴在玻璃上盯着那台红色的卡式录音机。
录音机的喇叭网是金色的，边缘有点氧化发黑，旁边摆着邓丽君的磁带，
封面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邓丽君的笑容却依旧温柔。他攥着攒了三个月的五块六毛钱，
纸币被汗水浸得发软，边缘已经磨成毛边，其中一张一毛钱还缺了个角。“卫东，快回家！
你爸买了游戏机！” 弟弟在弄堂口喊，声音里带着跑调的兴奋。卫东撒腿就跑，
撞翻了王奶奶的菜篮子，青椒滚了一地，有个还被他踩扁了，绿色的汁液溅在白球鞋上。
“小兔崽子！” 王奶奶的骂声追在身后，他却顾不上道歉，心里只有那台传说中的游戏机。
家里的八仙桌上摆着台黄色的 FC 游戏机，塑料外壳是柠檬黄，边角有点毛刺，
连着台 12 寸的黑白电视。电视屏幕上跳动着方块组成的马里奥，戴着红色帽子，
穿着蓝色背带裤，正笨拙地往上跳。父亲捏着说明书皱眉，说明书是日文的，
他只能看懂上面的插图：“这玩意儿要六节电池，省着点玩，一节电池要八分钱呢。
”那天晚上，弄堂里的小孩全挤到卫东家。七个脑袋凑在小小的屏幕前，呼吸混在一起，
带着汗味和肥皂水的味道。“快跳啊！前面有蘑菇！” 住在对门的阿杰喊，
他的鼻涕快流到嘴里，用袖子一擦，在袖口留下块亮晃晃的痕迹。
卫东的手指在长方形的按键上用力按，指节都发白了，生怕按慢了马里奥就掉进沟里。
当通关音乐响起时，不知谁碰倒了墙角的暖水瓶，热水溅在地上冒白烟，
发出 “滋滋” 的声响。但没人舍得挪开视线，眼睛都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分数，
那串数字从 9999 涨到 10000 时，人群里爆发出震耳的欢呼。
母亲端着糖水进来，看到满地的鞋和乱哄哄的孩子，皱着眉却没骂人：“喝完糖水就回家，
别耽误卫东写作业。” 糖水是用白糖熬的，盛在印着 “劳动最光荣” 的搪瓷碗里，
甜丝丝的味道混着游戏机的塑料味，成了那个夏天最难忘的气息。
跳皮筋的方程式1988 年的小学操场，卫东和女生们分拨跳皮筋。
他踮着脚勾住最上面的皮筋，动作比女生还灵活，因为经常练习，
脚踝处磨出了层厚厚的茧子。皮筋是用自行车内胎剪的，黑色的橡胶带着点汽油味，
接口处用胶布缠了三层，胶布已经发黄，边缘卷了起来。“马兰开花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 女生们唱着口诀，声音像银铃一样脆。卫东突然松手，
皮筋弹在膝盖上，红痕像条蚯蚓，火辣辣地疼。但他咬着牙不吭声，怕被女生笑话。
跳皮筋的队伍里，有个扎蝴蝶结的女生叫晓雅，她总是故意把皮筋举得很高，让卫东够不着，
然后偷偷笑他脸红的样子。放学后要去录像厅。三毛钱一张票，能看两部香港武打片，
门口的海报用彩色油墨印着，李连杰穿着黄色僧衣，摆出 “少林寺” 的经典姿势，
边角被风吹得卷起来。黑暗里，烟雾缭绕的空气里混着汗味和瓜子壳味，
有人把脚翘在前排的椅背上，球鞋散发出酸溜溜的味道。
当周润发在《英雄本色》里说出 “我不是要证明我了不起” 时，
卫东和后排的男生一起拍着椅子叫好，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落在前排女生的头发上。
晓雅回头瞪了他一眼，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却在黑暗里偷偷笑了。卫东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砰砰直跳，赶紧坐直身子，假装认真看电影，耳朵却红到了脖子根。录像结束时，
外面已经黑透了。卫东和晓雅顺路回家，路灯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明天还去跳皮筋吗？” 晓雅小声问，手里绞着书包带，书包上挂着个布做的小兔子。
卫东点点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我教你玩魂斗罗吧，比跳皮筋有意思。
” 晓雅抿着嘴笑，月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撒了层碎银。
1990 年代：街机厅的摇杆声拳皇的必杀技1993 年广州城中村，
十二岁的晓峰攥着两个一元硬币冲进街机厅。硬币是父亲给的午饭钱，他没舍得买盒饭，
饿着肚子跑来玩游戏。昏黄的灯光下，二十台街机嗡嗡作响，机箱上的贴画大多褪色了，
露出里面的铁皮。《拳皇 97》的对战声盖过了吊扇的转动声，“哈撒给！”“耗油根！
” 的音效此起彼伏。他熟练地拍掉摇杆上的烟灰，烟灰是前面的人留下的，还带着点火星。
投币、按开始键，屏幕亮起来，选人界面的八神庵眼神凶狠，紫色的火围绕着拳头。
晓峰的手指在按键上翻飞，食指按得飞快，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白：“升龙拳！
” 屏幕里的草薙京猛地跃起，拳头带着火焰砸向对方，引来旁边人的叫好。
老板趴在柜台上数硬币，玻璃柜里摆着各种零食，有辣条、话梅、泡泡糖，
包装纸在灯光下闪着油光。他时不时抬头吼：“晓峰！你妈又来找人了！” 晓峰头也不回，
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生怕分心就输了。直到后衣领被猛地揪住，他才知道母亲来了，
嘴里还嘟囔着：“再玩一分钟，就一分钟！”母亲拽着他的耳朵往外走，耳朵被拉得老长，
疼得他龇牙咧嘴。街机厅的玻璃门在身后关上，
还能听见伙伴们喊：“你的八神庵还没放必杀呢！” 母亲的手劲很大，
捏着他的胳膊往家走，胳膊上的肉被捏得生疼。“知道错了吗？” 母亲的声音带着怒气，
晓峰低着头不吭声，心里既后悔又有些不舍，那局明明快赢了。回到家，
父亲坐在藤椅上抽烟，烟是红塔山，烟雾缭绕中，父亲的脸看不太清。
“明天把你的游戏机卖了，” 父亲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去街机厅，
打断你的腿。” 晓峰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