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晚晴与顾卫东在商场上斗得难解难分、彼此都感到有些精疲力竭之际,一通来自A城老家的电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晚晴心中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电话是母亲周明慧打来的,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迟缓,却掩不住那份担忧和小心翼翼的期盼:“晚晴啊…忙不忙?妈…妈就是想跟你说个事。卫东他爸…顾国强,前几天走了。”
林晚晴握着电话的手微微一紧。顾国强,那个当年在院门口一闪而过、决定了顾卫东命运的男人。
“唉,人呐,说没就没了。”周明慧叹了口气,“葬礼…是前天办的。卫东回来了,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听说他公司最近也不大顺心…晚晴啊,”母亲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复杂情绪,“妈知道,你们…你们之间有很多事。可说到底,都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情分。他爸没了,他在这世上,就真没什么亲人了…妈不是要你怎么样,就是…就是觉得,这个时候,他怪可怜的…”
母亲絮絮叨叨的话语,像一把生锈的钥匙,不经意间捅开了林晚晴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门。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汹涌而出:老桂树下懵懂的约定,矮墙边滚烫的誓言,绿皮火车启动时少年追着火车奔跑的身影,还有那些跨越戈壁滩、字字滚烫的信笺…青梅竹马的情谊,少年慕艾的赤诚,曾经是她在那片苦寒之地唯一的光。纵然被背叛的利刃伤得体无完肤,纵然被现实的冰冷磨砺得心硬如铁,但那份深埋在时光尘埃下的、关于纯粹美好的记忆,在这一刻,因为一个生命的逝去,竟隐隐地刺痛了她。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母亲在电话那头不安地唤了她几声。
“妈,我知道了。”林晚晴的声音有些干涩,“您保重身体,我这边…会处理。”
挂断电话,她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窗外是上海璀璨的夜景。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你来我往的狠厉报复,此刻都让她感到一种深重的厌倦。顾卫东失去父亲后那“可怜”的样子,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与记忆中那个奔跑的少年身影重叠、交错。恨意依旧存在,但在这恨意的底层,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不忍”的柔软,悄然滋生。
几天后,林晚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她主动联系了顾卫东。
接到林晚晴的电话,顾卫东显然非常意外。当林晚晴提出希望见面谈谈时,他沉默了几秒,声音沙哑地答应了。
见面的地点约在黄浦江边一家安静的咖啡馆。林晚晴到的时候,顾卫东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穿着黑色的衬衫,没有打领带,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眼窝深陷,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沉重的悲伤和颓丧之中。看到林晚晴走来,他抬起头,眼神复杂难辨,有惊讶,有疲惫,也有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
两人相对无言。侍者送上咖啡,氤氲的热气短暂地隔开了彼此审视的目光。
“节哀。”林晚晴率先开口,声音平静。
顾卫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谢谢。”他端起咖啡杯,手有些不稳,“没想到…你会来。”
林晚晴看着他此刻真实的脆弱,心里那点“不忍”又扩大了几分。她斟酌着词句:“顾卫东,我们…都变了。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商场上的争斗,没完没了,两败俱伤。”她顿了顿,抬眼直视他,眼神坦然而疲惫,“今天我约你,不是以Global Harvest林总的身份,只是想…作为曾经认识多年的…故人。我们…停战吧。”
顾卫东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停战?这个词从林晚晴口中说出来,简直像天方夜谭。
林晚晴继续平静地说道:“国内市场很大,容得下Global Harvest,也容得下卫东商贸。我们完全可以错位发展,避开正面冲突,甚至可以…在某些领域寻求合作的可能。这样斗下去,除了消耗彼此,让外人看笑话,没有任何意义。”她的语气很诚恳,带着一种经历过激烈厮杀后的疲惫和清醒,“过去的恩怨…或许无法一笔勾销,但至少,我们可以试着放下。”
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顾卫东死死地盯着林晚晴,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眼神里找出一丝虚伪或算计。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父亲离世带来的巨大空虚和脆弱,公司内外交困的压力,在此刻被林晚晴这突如其来的“停战”提议冲击着。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啪”地一声断了。一种混杂着委屈、不甘、懊悔和巨大失落的情绪猛地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放下?晚晴…你告诉我,怎么放下?”顾卫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引来旁边几桌客人的侧目。他身体前倾,双手用力抓住桌沿,指节泛白,眼睛死死盯着林晚晴,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我知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在纽约…是我***!是我被那点所谓的成功冲昏了头,是我没管住自己!秦月…是她主动贴上来,是她说能帮我…我…”他语无伦次,急于剖白,脸上是痛苦和扭曲的懊悔,“可我心里…我他妈从来没放下过你啊!晚晴!”他猛地捶了一下桌子,咖啡杯震得叮当响。
“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看着你变得这么…这么耀眼,这么遥不可及…我嫉妒!我发疯一样地嫉妒!我拼命打压你,就是想证明我比你强!就是想让你…让你看看我!看看我顾卫东!可结果呢?”他颓然地靠回椅背,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漏出,“结果我把自己弄得一团糟…把你也越推越远…连我爸最后一面…我都没能好好陪他…”他像个孩子一样,在公共场合崩溃地哭了出来。
林晚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撕下所有伪装和强硬的男人。他的脆弱和懊悔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心头那点“不忍”迅速膨胀,几乎淹没了理智筑起的堤坝。青梅竹马的情谊,少年时代的赤诚爱恋,那些被背叛和仇恨掩埋的柔软,在这一刻疯狂地翻涌上来。她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卫东…”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动摇。
顾卫东听到这声久违的称呼,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瞬间迸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希冀光芒。他急切地抓住林晚晴放在桌上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晚晴!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们重新开始!忘了纽约,忘了秦月,忘了那些争斗!我们回A城去!像小时候说的那样…好不好?求你了!”他的眼神充满了哀求,卑微而炽热。
林晚晴的手被他滚烫的手心包裹着,那久违的触感和眼前男人崩溃的脆弱,像海啸般冲击着她用十年时间筑起的坚硬心防。恨意与不忍,理智与旧情,在她心中激烈地交战。她看着顾卫东满是泪痕的脸,那个在桂花树下发誓要娶她的少年,那个在火车站追着火车奔跑的少年…影像如此清晰。
就在她心防摇摇欲坠、几乎要被那汹涌的旧情淹没的瞬间,咖啡馆的玻璃门被粗暴地推开!
“顾卫东!”
一声尖利刺耳、充满了怨毒和疯狂的尖叫划破了咖啡馆的宁静!秦月像一阵失控的旋风般冲了进来!她头发凌乱,双眼赤红,精心描绘的妆容被泪水糊花,整张脸扭曲得可怕。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目标明确地直扑林晚晴和顾卫东这一桌!
“你这个***!我就知道你回来没安好心!”秦月冲到桌前,指着林晚晴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晚晴脸上,“装什么清高!装什么大度!停战?合作?我呸!你就是想趁机勾引卫东!想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一切!”她的声音歇斯底里,吸引了整个咖啡馆所有人的目光。
“秦月!你疯了!住口!”顾卫东猛地站起来,又惊又怒,试图去拉她。
“我疯了?对!我就是疯了!被你们逼疯的!”秦月猛地甩开顾卫东的手,将手里那张纸狠狠拍在桌上,推到林晚晴面前,纸张边缘几乎戳到林晚晴的眼睛,“看看!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林晚晴低头看去——那是一份医院的孕检报告单。患者姓名:秦月。诊断结果:妊娠,约8周。
“看到了吗?我怀孕了!顾卫东的孩子!”秦月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带着一种扭曲的得意和绝望,“你想跟他重新开始?做梦!他是我孩子的爸爸!是我的丈夫!你想都别想!”她像一头护崽的母兽,凶狠地瞪着林晚晴。
顾卫东看到那张孕检单,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秦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眼泪汹涌而出,“你当然不知道!你眼里只有你的公司!只有这个阴魂不散的***!我告诉你顾卫东,这个孩子,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你敢对不起我们母子,我就敢拉着你和你的‘卫东商贸’一起下地狱!”她彻底失去了理智,猛地抓起桌上林晚晴那杯还滚烫的咖啡,劈头盖脸就朝林晚晴泼去!
“小心!”一声怒喝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就在滚烫的咖啡即将泼到林晚晴脸上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猎豹般迅猛扑到林晚晴身前,同时用力将她往旁边一推!
滚烫的褐色液体大部分泼在了突然挡过来的男人身上,深色的外套瞬间洇湿了一大片,冒着热气。还有几滴溅到了林晚晴的手背上,立刻传来一阵灼痛。
“周野?!”林晚晴失声惊呼,看着挡在自己身前、肩头冒着热气的男人,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纽约吗?
周野根本没看自己肩头的烫伤,他像一堵墙般挡在林晚晴前面,眼神凶狠地瞪着失控的秦月,那目光像要杀人:“***找死?!”
秦月被周野凶悍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疯狂淹没。她看着顾卫东惨白的脸,又看看被周野护在身后的林晚晴,再看看自己精心策划的“王牌”被这个突然出现的野小子破坏,一股毁天灭地的怨毒彻底吞噬了她。
“啊——!”她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目光疯狂地扫过桌面,猛地抓起一把用来切蛋糕的、锋利的钢制餐刀!她不是冲向周野,而是像疯了一样,直直地刺向被周野挡在身后的林晚晴!目标明确——那张让她恨之入骨的脸!
“姐!”周野瞳孔骤缩!他离林晚晴太近,秦月出手又太突然、太近!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猛地将林晚晴往自己身后更远处狠狠一推!同时,他自己的身体不退反进,迎着那把刺来的餐刀,用左臂猛地格挡过去!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
锋利的餐刀,狠狠地、深深地刺进了周野的左臂!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深色的衣袖,也溅到了近在咫尺的秦月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咖啡馆里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声。
秦月脸上溅着温热的鲜血,握着刀柄的手还维持着刺出的姿势,她呆呆地看着周野手臂上汩汩涌出的鲜血,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吓懵了。
周野闷哼一声,剧痛让他的脸瞬间扭曲,但他依旧死死挡在林晚晴身前,右手闪电般伸出,铁钳般扣住了秦月持刀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啊!”秦月痛得惨叫一声,餐刀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周野!!”林晚晴被周野那用力一推摔倒在地,此刻看到周野手臂上插着的刀和喷涌的鲜血,她的脑子“嗡”的一声,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连滚爬爬地扑过去,声音撕裂般凄厉,“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她撕下自己外套的袖子,手忙脚乱地想要去压住周野的伤口止血,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顾卫东也被这电光火石间的血腥变故惊呆了。他看着周野手臂上插着的刀,看着地上刺目的鲜血,看着秦月脸上溅的血点和她疯狂后呆滞的表情,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扑在周野身边、哭得撕心裂肺、满眼只有那个野小子的林晚晴身上。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杂着滔天的嫉妒和彻底的绝望,像毒蛇般缠绕住他的心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她为他哭。她眼里只有他。
那自己算什么?这十几年的纠缠算什么?自己刚才那卑微的忏悔和乞求,在她眼里,是不是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林晚晴…”顾卫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在这混乱的场面里清晰地响起。
林晚晴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顾卫东缓缓地、一步步地向后退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可怕,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直勾勾地盯着她和周野,那目光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彻底的死寂和疯狂。
“好…好得很…”他喃喃着,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扭曲诡异的笑容,“你为他哭…你为他挡刀…那我呢?我顾卫东…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他最后看了一眼被林晚晴紧紧护住、脸色苍白却眼神依旧凶狠地瞪着他的周野,那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顾卫东猛地转身,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冲出咖啡馆大门,直奔向停在路边他那辆黑色的、线条冷硬的进口跑车!
“卫东!你要干什么?!”秦月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惊恐地尖叫起来。
顾卫东充耳不闻。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跑车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咆哮。
林晚晴的心跳骤然停止!一种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看着那辆跑车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咖啡馆门口——确切地说,是朝着还半跪在地上、捂着流血手臂的周野和她所在的方向——疯狂地加速冲来!
车窗里,顾卫东那张扭曲的、带着毁灭性笑容的脸一闪而过。
“周野!躲开!”林晚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同时本能地想要将周野扑倒!
然而,受伤失血的周野反应终究慢了半拍。他看到了冲来的车,也看到了林晚晴试图扑倒他保护他的动作。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没有选择躲避,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将扑向自己的林晚晴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推了出去!巨大的力量让林晚晴整个人向后摔飞出去!
“姐——!”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爆裂的巨响!
黑色的跑车像一头失控的钢铁巨兽,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刚刚将林晚晴推出去、自己却来不及闪避的周野!
周野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高高飞起,划出一道残酷的抛物线,然后重重地砸在几米开外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鲜血,从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跑车在撞人后并未停下,而是失控地冲向路边,猛烈地撞在路灯杆上,车头瞬间变形,引擎盖扭曲翘起,发出刺耳的金属***。安全气囊弹出,糊住了驾驶室里顾卫东那张死寂而疯狂的脸。
时间,彻底静止了。
林晚晴被周野那拼尽全力的一推摔在地上,手肘膝盖传来剧痛,但她浑然不觉。她呆呆地看着几米外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周野,大脑一片空白。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颜色,只剩下那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猩红,和周野最后那声嘶力竭的呼喊在她耳边无限放大、回荡。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痛苦,撕裂了黄浦江畔的夜空。她连滚爬爬地扑向血泊中的周野,双手颤抖着,却不敢触碰他,仿佛他是一碰就会碎裂的琉璃。
“周野!周野你醒醒!你别吓我!周野——!”她跪在他身边,徒劳地呼唤着,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他苍白染血的脸颊上,混合着地上的鲜血,蜿蜒流淌。
警笛声、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破死寂。人群惊恐地围拢,又被警察迅速隔开。医护人员冲下车,迅速检查周野的情况。
“还有生命体征!快!担架!紧急止血!通知医院准备手术!”医生急促的指令声传来。
林晚晴被医护人员强行拉开,她死死抓住一个护士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声音嘶哑破碎:“救他!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活他!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生!多少钱我都给!求求你们!”她语无伦次,眼神涣散,整个人濒临崩溃的边缘。
担架抬起,周野被迅速抬上救护车。林晚晴踉跄着想要跟上去,却被一只沾着油污、却异常有力的手死死拉住。
是周野的父亲,周叔!他不知何时赶到了现场,黝黑的脸上刻满了惊痛和难以置信,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痛与力量。他看着林晚晴,声音嘶哑却异常沉重:“晚晴!冷静!现在不是乱的时候!你跟着去!守着小野!这边…这边有我!”
他看了一眼被警察从撞毁的跑车里拖出来、满脸是血神情恍惚的顾卫东,又看了一眼被警察控制住、瘫软在地、目光呆滞的秦月,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即将爆发的、属于父亲的愤怒。但他强压了下去,用力推了林晚晴一把:“快去!小野需要你!”
救护车门关上,呼啸着驶向医院。林晚晴坐在车厢里,紧紧握着周野冰凉的手,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和身上连接的各种仪器,耳边是心电监护仪发出的、规律却令人心碎的滴滴声。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将她淹没。如果不是她一时心软,如果不是她约顾卫东见面,如果不是她…周野不会躺在这里!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像一只狰狞的血眼。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林晚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上还沾着周野的血,眼神空洞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周叔也赶来了,沉默地坐在长椅上,双手紧握,指节发白,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主治医生一脸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
林晚晴和周叔立刻冲了过去。
“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看着他们,神情凝重:“手术…暂时保住了性命。”
林晚晴的心猛地一沉!“暂时”?
“但是,”医生的语气沉重无比,“撞击造成严重的颅脑损伤,颅内出血虽然止住了,但脑组织受损严重。脊柱也有两处骨折,万幸没有伤到神经,但需要长期康复。最麻烦的是…他陷入了深度昏迷。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医学上无法预测。这需要奇迹,更需要时间和最精心的护理。”
深度昏迷…植物人状态…
这几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林晚晴的心上,让她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周叔一把扶住她,这个坚强的西北汉子,此刻也红了眼眶,身体微微颤抖。
“医生…不管花多少钱!用最好的设备!最好的药!请最好的专家!一定要救他!一定要让他醒过来!”林晚晴抓住医生的手臂,声音嘶哑而坚定,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医生叹了口气:“我们会尽全力的。病人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会转入ICU观察。后续…需要长期的治疗和护理方案。美国在神经修复和促醒治疗方面有更先进的技术和设备,如果条件允许…或许可以考虑。”
美国!林晚晴的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就在这时,助理小李匆匆跑了过来,脸色苍白:“林总!警察那边…顾卫东被控制了,涉嫌故意杀人。秦月也因故意伤害被拘留。另外…刚接到消息,因为顾卫东出事,加上之前美国那边爆出的负面消息,卫东商贸的股价…开盘就崩盘了!还有几家银行和供应商已经正式发函,要求提前还款和终止合作!卫东商贸…完了!”
林晚晴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卫东商贸的崩塌,顾卫东和秦月的下场,此刻在她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手术室里那个生死未卜的人。
她慢慢松开抓着医生的手,转过身,走到ICU的玻璃窗前。里面,周野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罩着呼吸机,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像一个脆弱的、被扯断了线的木偶。只有心电监护仪上那微弱起伏的曲线,证明他还活着。
林晚晴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玻璃上,隔着厚厚的屏障,深深地凝望着他。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悔恨、痛苦、绝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爱意,在她胸中翻江倒海。
许久,她缓缓直起身。擦掉脸上的泪痕,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淬炼过的寒星,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火焰。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美国Global Harvest CEO的私人电话。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
“Mr. Johnson,是我,Lin。很抱歉深夜打扰。关于‘新禾’项目,我需要立刻启动最高级别的B计划——全面收购‘卫东商贸’的核心资产和剩余渠道网络。是的,立刻,马上。价格可以压到最低点,但速度必须快!所有资源向我倾斜!另外,”她顿了顿,目光透过玻璃窗,牢牢锁住病床上那个无声无息的身影,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请动用公司最高级别医疗资源,立刻联系全美最顶尖的神经外科和昏迷促醒中心,为我预留两个位置。我的…家人,需要最好的治疗。我会带他回纽约。”
挂断电话,林晚晴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玻璃窗内的周野。
“等我。”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仿佛在对他许诺,也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转身,她挺直了脊背。高跟鞋踩在医院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声响,一步一步,走向即将到来的、更加残酷的战场。这一次,她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守护。为了那个用生命护住她、如今却沉睡不醒的人,她将化身最锋利的刃,扫清一切障碍,为他劈开一条通往希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