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断崖之下城中村像城市溃烂的伤口,在繁华边缘顽固地溃烂着。
狭窄的“握手楼”挤得密不透风,终年弥漫着劣质油烟、潮湿霉味和垃圾发酵的酸腐气息。
电线如黑色的藤蔓,在头顶凌乱地绞缠,切割着本就吝啬的天光。巷子深处,
我的“家”是一间十平米的单间,墙壁是房东用最薄的三合板潦草隔出来的,
隔壁夫妻深夜的争吵、电视机的喧哗、孩子的哭闹,毫无遮拦地穿透过来,
成为我们生活永不停歇的背景音。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蒙尘的小窗,
窗外紧贴着另一面斑驳污秽的墙,阳光成了这里的奢侈品。空气里总浮动着灰尘,每次开门,
都像搅动了一池浑浊的死水。女儿小雨蜷缩在角落那张嘎吱作响的单人床上,
瘦小的身体裹在洗得发白的旧毯子里,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像破损的风箱在艰难地抽动。
“咳咳...妈妈...”小雨的声音又细又弱,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嘶哑。
我正蹲在唯一能转身的过道里,对着一个旧电饭锅搅动里面稀薄的米粥,
锅里翻滚着几片发黄的菜叶。指尖被劣质洗洁精泡得发白发皱,每一次搅动,
手腕都传来隐隐的酸痛。失业的打击如同断崖式坠落,
我曾以为凭借多年行政工作的经验和勤恳,总能找到新起点。现实却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
招聘软件上,年龄筛选框像冰冷的铡刀,无情地悬在“35岁”这个数字之上。一次次面试,
面试官审视的目光从简历滑到我的脸,最后定格在我眼角无法忽视的细纹上,
那眼神里的评估如同在估算一件即将报废的机器残值。彬彬有礼的拒绝:“林女士,
您的经验很丰富,
个岗位的活力要求...”或者更直白的:“我们更倾向于培养更年轻、更有可塑性的员工。
”希望像指缝里的水,一点点漏光了。
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积蓄在房租、水电、小雨日益昂贵的哮喘药费面前,像烈日下的水渍,
迅速蒸发殆尽。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
绝望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胃里,连带着锅里的粥都散发着一种苦涩的霉味。“乖,再忍忍,
粥马上就好了。”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回头对她挤出一个笑容,
却感觉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如同石膏。放下汤勺,我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
没有发烧,但手心下的皮肤透着一种不健康的凉。她小小的身体因为持续的咳嗽而微微颤抖,
像一片被冷风吹打的叶子。那瓶昂贵的进口喷雾,瓶身已经被磨得有些模糊,
孤零零地立在床头那个掉了漆的小木凳上,里面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每次看到它,
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药不能停,可钱呢?“妈妈,
我不难受了...”小雨喘着气,努力想对我笑,那双酷似她父亲的大眼睛努力睁着,
里面映着我疲惫不堪的倒影。她懂事得让人心碎。这句话像一根针,
精准地刺穿了我强撑的镇定,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我慌忙别过脸,
假装去搅动那锅寡淡的粥,喉咙堵得发不出声音。不能让眼泪掉下来,绝对不能。
在这方寸之地,我的崩溃只会加剧她的恐惧。我必须撑住,必须找到活路。外卖,
要买车或者租车;体力活,***不了;进工厂,
没办法照顾孩子...代驾...这个曾经只存在于我认知边缘的职业,
成了黑暗里唯一透出微光的缝隙。至少,它不看年龄,不看婚育状况,
只需要熬过严苛的培训和考核,以及无数个透支健康的夜晚。为了怀里这个脆弱的小生命,
万丈深渊,我也得跳。2、幻夜初逢午夜的城市撕下了白日的矜持面具,
显露出光怪陆离的底色。霓虹是永不疲倦的舞者,在潮湿的柏油路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魅影。
白日拥堵的车流此刻稀疏了些,但速度更快,引擎的轰鸣裹挟着轮胎摩擦路面的嘶吼,
汇成一股躁动不安的洪流。我穿着平台统一发放、并不合身也谈不上舒适的黑色代驾马甲,
背着折叠电动车,像城市暗影里的游鱼,
蹲守在市中心一家顶级私人会所金碧辉煌的侧门阴影里。鞋跟早已磨破了我的脚踝和后跟,
此刻伤口被汗水和皮革反复摩擦,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每一次挪动脚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凌晨两点,手机屏幕刺眼地亮起,新的派单信息跳出,
目的地是城西的高端别墅区“云栖谷”。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睛,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指定的接客点。一辆车静静泊在会所璀璨的灯光边缘,流畅、庞大,
散发着一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沉静力量。深蓝色的车漆在灯光下流淌着天鹅绒般的光泽。
车头那个醒目的银色飞天女神像,如同一个无声的宣言,宣告着它的身价——劳斯莱斯幻影。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在肋骨下狂跳起来,手心瞬间沁出冰凉的汗。几百万?还是上千万?
这个数字对我而言遥远得如同天文概念。我开过最贵的车也不过是客户公司的奥迪A6,
那已经让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眼前这尊钢铁艺术品,让我本能地感到了强烈的畏惧。
万一刮了蹭了...那个念头像冰锥,刺得我一个激灵。就在我犹豫着几乎想点“拒单”时,
后座的车窗无声地降下了一小半。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柔和的车厢灯光里。
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面容轮廓分明,带着成熟男性特有的沉稳气质。眼神有些微醺的迷离,
但并不浑浊,反而透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像被水晕开的墨迹,
奇异地中和了他身上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所带来的距离感。“代驾师傅?”他的声音不高,
带着点酒后特有的松弛沙哑,却异常清晰,“辛苦了,这么晚。”“您、您好!陈先生是吧?
”我连忙挺直背,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专业平稳,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是泄露了我的紧张,
“我是平台派来的代驾林笑笑,这是我的工牌。”我快速出示手机上的电子证件,
手指微微发抖。脑中警铃大作:小心,再小心!这车蹭掉一点漆,我和小雨下辈子都赔不起!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绷,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别紧张,林师傅。车子就是工具,
安全送我到家就好。”他推开车门,动作带着酒后的些微迟缓,却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仪态,
侧身让出驾驶位的位置,“麻烦你了。”“应该的,应该的。”我连连点头,
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坐进驾驶座。座椅宽大、柔软,
真皮散发着淡淡的、洁净的皮革香气。方向盘握在手里,触感温润厚重。
我像个闯入神殿的凡人,浑身僵硬,每一个动作都放慢了数倍。调整座椅和后视镜时,
指尖都在微微发颤,生怕碰错了哪个精巧的按钮。车内太安静了,
只有极其细微的空调气流声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启动引擎的瞬间,
那低沉浑厚、如同猛兽苏醒般的轰鸣声让我心头又是一紧。我死死盯着前方,
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车子平稳地滑入深夜的车流。我全神贯注,
神经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一个路口都提前减速,每一次变道都反复确认后视镜,
后背的冷汗早已浸湿了薄薄的马甲。“林师傅开得很稳啊。”后座传来他温和的声音,
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我,眼神带着欣赏。“啊?谢谢陈先生。
”我愣了一下,连忙回应,声音有些干涩,“主要是您的车...太好开了。
” 这话半是恭维,半是实话。这车的平稳性和操控感确实无与伦比,
只是此刻的我无暇享受。他似乎轻笑了一声:“车再好,也得看谁开。这车笨重,
能开得这么顺滑,不容易。”他顿了顿,带着点闲聊的口吻,“听口音,林师傅不是本地人?
”“嗯,老家在邻省。”我简短地回答,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前方路况上。
“一个人在这边打拼?不容易吧?”他的语气很自然,没有居高临下的探究,
倒像朋友间的关心。也许是深夜的疲惫卸下了心防,
也许是车内这方安静的小空间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压力,
又或许是他温和的态度确实有某种安抚的力量。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悄然漫上心头。“嗯...是挺难的。”我低声承认,
话匣子在不经意间被撬开了一道缝隙,“刚失业没多久,孩子...身体不太好,开销大。
”我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他正专注地听着,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同情或轻视,
只有一种平静的理解。这让我放松了些许。我谈起了求职的挫败,
谈到了年龄歧视这道无形的墙,谈到了带着孩子在城中村蜗居的逼仄和隔壁日夜不休的噪音,
甚至谈到了小雨那该死的、烧钱如流水的哮喘。那些白天必须咬牙咽下的委屈和焦虑,
在深夜的车厢里,在这个陌生却显得异常包容的倾听者面前,竟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
我惊讶于自己说了这么多,仿佛积压太久的洪水,一旦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宣泄口,
便奔涌而出。“抱歉,陈先生,我话太多了。”说到后来,我有些窘迫地住了口。
“别这么说,”他摇摇头,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真诚,“生活本就艰难,能说出来是好事。
你很坚强,真的。”他微微前倾,靠向驾驶座的方向,距离感被拉近了一些,“其实,
谁不是一地鸡毛呢?外人看我,可能觉得光鲜亮丽,呼风唤雨。可压力和责任,
也只有自己知道。”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开始讲述他创业初期的艰难,
资金链断裂时的彻夜难眠,被信任的人背叛的心寒,还有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他的描述真实而具体,没有浮夸的炫耀,只有一种历经世事的坦诚。他谈起市场环境的变化,
谈起对未来的隐忧,语气是平和的,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重量。
他甚至还开了几个自嘲的玩笑,调侃自己就是个“高级打工仔”,
只不过是为银行和股东打工罢了。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
意外地打开了我心中那扇因阶层差异而紧闭的门。原来,金字塔尖的人,也有他们的泥沼。
这发现奇妙地消解了我心底因这豪车而产生的巨大压力和隔阂。车厢里的气氛彻底变了。
最初的紧张和拘谨被一种奇异的融洽取代。我们聊现实的压力,聊理想被生活打磨后的模样,
聊对子女的期望与担忧。他分享了他女儿在国外读书的一些趣事,言语间满是父亲的慈爱。
我也忍不住说起小雨的懂事,说起她画的那张歪歪扭扭的“全家福”,虽然上面只有我和她。
说到动情处,我的声音哽咽了。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廉价的安慰,
只是递过来一盒纸巾。那无声的尊重和理解,像暖流,悄然融化着我心底的坚冰。
“有时候想想,人这一辈子,图个什么呢?”他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
声音带着一丝哲思,“无非是责任未尽,不敢倒下罢了。为了孩子,我们总得咬着牙往前走,
对吧,林师傅?”他看向后视镜里的我。那一声“林师傅”,
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等的共鸣感。我的眼眶猛地一热,用力点了点头:“嗯!您说得对,
为了孩子!”一股混杂着辛酸和力量的暖流涌遍全身。这一刻,坐在千万豪车里的他,
和为了生计开夜车的我,仿佛站在了同一条名为“父母”的战壕里。之前的卑微和恐惧,
被一种奇异的、战友般的亲近感所取代。
车子最终平稳地滑入“云栖谷”一栋灯火通明的别墅车库。我长舒一口气,
有种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的虚脱感,但心底却充盈着一种久违的轻松,
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愉悦。我麻利地收拾好折叠电动车,下车,
将钥匙双手递还给他:“陈先生,到了。谢谢您。”他接过钥匙,
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该说谢谢的是我,林师傅。和你聊天很愉快,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他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我口袋里的手机立刻响起了清脆的提示音。低头一看,
订单金额之外,赫然多了一笔200元的打赏!“陈先生,这...”我惊讶地抬头,
有些不知所措。200元!这几乎是我平时辛苦跑大半夜的收入!这意外之喜像一道闪电,
瞬间照亮了我被阴霾笼罩的心房。“应该的,”他摆摆手,笑容坦荡,“你的服务很好,
而且...谢谢你听我说了那么多废话。夜深了,回去注意安全。”他顿了顿,
目光温和地看着我,“下次如果接到我的单,希望还是你。”“好的!谢谢陈先生!一定!
”我连声道谢,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走进那扇厚重的雕花大门,
我站在原地,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心口却一片滚烫。那200元像一小簇火苗,
不仅温暖了我冰冷的指尖,更在心底点燃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这个夜晚,
这辆天价的豪车,这位温和儒雅的陈先生,像一场不期而遇的幻梦,带着暖意,
暂时驱散了笼罩在我生活上方的浓重阴云。3、专职幻梦自那夜之后,
陈明轩的名字在我的手机屏幕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起初是隔三差五,后来几乎成了规律,
总是在深夜,十一点之后,地点大多是那家顶级会所“兰亭序”或几家同样奢华的高端酒店。
每一次接到他的单,那熟悉的深蓝色幻影出现在眼前,我心底都会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
不再是初次那种纯粹的紧张和敬畏,而是混杂着一点期待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他总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些微醺的松弛,一上车便会自然地开启话题,如同老朋友见面。
他关心小雨的病情,会仔细询问她最近咳得是否厉害,用了什么药,
像个亲切的长辈;他也会分享一些他看到的关于儿童哮喘治疗的最新资讯,
甚至有一次还托人从国外带回来一瓶据说口碑很好的空气净化喷雾剂,
轻描淡写地说“朋友给的,家里用不上,给孩子试试”。
那瓶包装精致的喷雾被我紧紧攥在手里,像攥着一块温热的炭,眼眶发热,喉咙发紧,
只能一遍遍地说着“谢谢陈先生”。平台派单的随机性,有时会让他等待片刻。
有一次他半开玩笑地说:“林师傅,你这技术和服务,比我自己那些司机都靠谱。
总让你等我,不如这样,以后我晚上要用车,直接提前给你发消息,你方便就过来接我?
按平台的最高标准付你费用,再额外加个辛苦费,省得你还要抢单碰运气。
”他的语气轻松随意,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的心猛地一跳,
巨大的惊喜和一丝本能的警惕同时升起。专职?意味着稳定的、远超平台均价的收入!
这意味着小雨的药费有了着落,意味着我们或许可以搬离那个吵闹的隔板房,
意味着...生活的转机!但,这突如其来的“专属”待遇,真的只是因为我的驾驶技术吗?
我看着他真诚坦荡的眼睛,那里面找不到一丝狎昵或算计。想到他之前的帮助和体贴,
想到小雨拿到喷雾时开心的笑脸,心底那点微弱的警惕,
很快就被巨大的现实需求和一种被信任的温暖感淹没了。“陈先生,
这...太麻烦您了...”我有些语无伦次。“麻烦什么,”他笑着打断我,“双赢的事。
我图个安心省心,你图个稳定收入,就这么定了。”他拿出手机,
很自然地要了我的私人号码和微信,“以后直接联系,方便。”就这样,
我成了陈明轩事实上的夜间专职司机。收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生活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贪婪地吮吸着这来之不易的滋润。
我狠下心给小雨换上了效果更好也更贵的进口控制性药物,她的咳嗽和喘息明显减轻了,
小脸也渐渐有了血色。
我还咬牙在城中村边缘租了一个稍大点、带独立小厨房和卫生间的单间。搬家那天,
小雨像只快乐的小鸟,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跑来跑去,兴奋地规划着哪里放她的小书桌,
哪里贴她的画。看着她脸上久违的、无忧无虑的笑容,我站在那扇终于能关严的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