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镜中魅影作为古董修复师,我接了一面民国梳妆镜的修复委托。每次修复镜面,
镜中总闪过穿旗袍的女人残影。委托人说镜子主人是他祖母,死于非命时镜子破裂。
当我修复最后一道裂痕,镜中女人突然伸手扣住我手腕。她在我耳边低语:“妹妹,
该回家了。”整面镜子开始渗血,镜框雕花蠕动如活物。委托人寄来的旧照上,
镜中女人竟与我长相一致。我这才想起,祖母临终前说过我是双胞胎。但姐姐出生时,
就已被放进这面镜子陪葬。冰冷的雨点敲打着工作室的玻璃窗,发出单调而执着的噼啪声,
像是某种催促。墙上的挂钟指针早已越过午夜,
漫着松节油、陈年木料和一丝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陈旧香气——像是被遗忘的脂粉盒里,
最后一点残存的冷香。台灯的光晕固执地圈住我的工作台,
将周围浓稠的黑暗挤压成模糊的边界。指尖下,
一块清代瓷盘上的冰裂细纹正被我以细如发丝的纯金粉小心填补,专注让时间几乎凝滞。
“笃笃笃。”敲门声突兀地响起,短促、克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直直刺破了雨声与寂静。在这凌晨两点,显得格外诡异。心脏猛地一跳,
指尖的纯金粉洒落些许,在深色工作台上闪着刺眼的光。我皱了皱眉,放下工具,指尖冰凉。
透过猫眼,外面空无一人。只有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映照着湿漉漉的地面。
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低头,一个狭长的木箱静静躺在门前。深褐色的老木,
纹理扭曲如老人干枯的手,触手冰凉滑腻,带着地窖深处特有的阴湿气息。
箱盖上没有任何标记,只贴着一张同样素净的字条,墨迹是新干的:“林晚女士敬启。重酬,
务必复原如初。”落款是“许清源”。名字陌生。我费力地将箱子拖进工作室。
锁扣是黄铜的,锈迹斑斑,沉重异常。撬开它,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腐木头、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旧式脂粉的甜腻气味扑面而来,
呛得我后退半步。箱内塞满褪色的黄色经幡,经文早已模糊不清。层层拨开这些柔软的阻碍,
那面镜子终于显露。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一下。镜框是上好的紫檀木,
精雕细琢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每一朵花苞,
每一片叶脉都流淌着旧时代匠人的心血与时间沉淀的幽光。然而,镜面本身却惨不忍睹。
蛛网般的裂痕从中心一点狰狞地辐射开来,最大的一道贯穿右下角,
像一道深可见骨的丑陋疤痕。无数细小的碎片缺失,留下黑洞洞的缺口。
镜子被厚厚一层污浊的尘垢覆盖,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材质。但即使如此残破,
它依然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的吸引力,仿佛一个被强行封存的灵魂在无声嘶喊。
我戴上手套,指尖拂过冰冷的镜框。就在触碰的一刹那,箱底那些褪色的经幡下,
一张边缘焦黑、画满扭曲朱砂符号的黄色符纸猛地窜出一簇幽蓝的火苗!火舌舔舐着空气,
发出极轻微的“嘶嘶”声,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便彻底化为几缕带着刺鼻焦糊味的青烟,
消散无踪。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气流贴着我的手臂皮肤倏然滑过,
工作室里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度。这镜子……不干净。
2 诡异委托一丝本能的抗拒涌上心头。这面镜子带着太重的阴气,太深的不祥。然而,
那紫檀木的雕工本身,就是无声的挑衅,是古董修复师无法抗拒的技艺巅峰。
指尖在冰裂瓷盘的金线上无意识地摩挲,那份需要极致专注的精密感,
竟奇异地抚平了心头的悸动。修复它,复原它被时光和暴力摧残前的模样,
这个念头如同藤蔓缠绕上来,带着危险的诱惑。重酬?那不过是敲门砖。
真正让我无法拒绝的,是这镜框本身发出的、对技艺巅峰的无声召唤。
我拨通了字条上的号码。响了很久,一个异常苍老疲惫的男声才响起,
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许清源。”“许先生,我是林晚。镜子收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嗯……麻烦林师傅了。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那是我祖母的旧物……她叫苏婉卿。”“苏婉卿?
”名字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是。她……死得很突然。”许清源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浸透了积年的寒意,
“就在这面镜子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镜子……就那样碎了。”他顿住,
长长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力气,“老人家走得……不安详。这镜子碎了,
她的魂……大概也一直没安生。我想把它修好,让她……看看自己最后的样子,
完整的样子……或许,就能安息了。”理由合乎情理,带着沉甸甸的孝心与哀思。
但那份“不安详”和“魂没安生”的说辞,像冰冷的针,刺破了表面的平静。电话挂断后,
听筒里残留的忙音也似乎带着一股潮湿的阴冷。工作室里死寂一片。
我将残镜小心地安置在特制的修复架上,强光无影灯精准地打在镜面上。
碎裂的痕迹在强光下纤毫毕现,扭曲、狰狞,如同凝固的痛苦。我拿起工具,
全神贯注地清理着镜面边缘一处细小凹槽里板结的污垢。细小的刮刀尖端探入缝隙,
轻轻刮剔。
除、露出下面一小片光洁如初的水银底子的瞬间——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镜面深处一道虚影!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镜面。镜子里,
只有我苍白、惊愕的脸,被破碎的裂痕切割得支离破碎。灯光惨白,
映照着那些蛛网般的裂痕。刚才那惊鸿一瞥……是什么?一个女人。
穿着一身深色、绣着繁复暗花的旗袍,身姿窈窕。看不清面容,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
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她似乎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在那破碎的镜面深处,在我身后。
我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只有冰冷的墙壁和堆放的工具架。
空气里只有松节油和旧木料的味道,那股旧脂粉的甜腻气息,似乎又浓重了一点点。幻觉?
是熬夜太久,精神紧绷产生的错觉?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凉,
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聚焦到镜面上。然而,一股无形的寒意已经悄然盘踞在背脊,
驱之不散。镜框上那些繁复的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枝蔓扭曲,
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无声地爬满了整个工作台。3 镜魂觉醒修复的进程缓慢而煎熬。
每一次细小的触碰,每一次碎片的归位,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紧张。
我强迫自己将全部精神贯注于指尖的精密操作,用放大镜捕捉每一处细微的破损边缘,
用特制的粘合剂小心翼翼地将脱落的微小银箔碎片归位。汗水浸湿了额发,粘在皮肤上,
冰冷滑腻。然而,那抹旗袍的影子,如同附骨之疽,阴魂不散。有时是在我调整光源角度时,
镜面深处那片浑浊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一道深色的、流畅的曲线——那是旗袍的下摆,
在无声地摆动。有时是在我屏息凝神处理一条细微裂痕时,
眼角的余光会清晰地瞥见镜中一个模糊的、梳着旧式发髻的侧影轮廓,
正静静地“站”在我肩膀后方。每一次惊觉回头,身后都只有空荡和寂静。但每一次回头,
那股冰冷的、带着旧式脂粉甜腻的气息,就似乎更清晰一分,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我的脖颈。
恐惧在堆积,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渐渐漫过理智的堤岸。
我开始下意识地回避直视镜面深处,只盯着眼前需要处理的局部裂痕。
工作室的灯光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惨白,越来越冷,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一种非人间的色调。
寂静被无限放大,连窗外偶尔驶过的汽车声也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我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修复时细微的光线折射?
是镜面水银层剥蚀形成的特殊纹路?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幻视?然而,
每一次“解释”都在那旗袍残影清晰的轮廓前溃不成军。它太具体,太……有指向性了。
终于,在一次清理镜框内侧边缘的污垢时,我的刮刀尖端触到了一个硬物。
它卡在紫檀木雕花深处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小心剔开包裹的泥垢,
一枚小小的、圆形的东西露了出来。一枚翡翠戒指。水头极好,是顶级的冰种飘花。
戒面雕刻着极其精细的缠枝莲纹样,与镜框上的雕花如出一辙。戒环纤细,
内侧刻着两个极小的篆字:“婉卿”。苏婉卿的戒指!它怎么会卡在镜框如此隐蔽的角落?
是意外失落?还是……被刻意塞进去的?戒指冰凉刺骨,那寒意仿佛能穿透薄薄的乳胶手套,
直直刺入我的指骨。镜框上那些繁复的缠枝莲纹,仿佛在灯光下微微蠕动了一下,
贪婪地汲取着戒指带来的阴冷气息。我放下戒指,指尖的寒意挥之不去。必须了解更多。
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那个名字——苏婉卿。信息寥寥。
只在一个冷门的民国名媛纪念网页角落里,找到一张模糊不清的黑白小照。
照片上的女子穿着素雅旗袍,面容清丽温婉,眉宇间带着淡淡的书卷气。
照片下的简短生平介绍更是语焉不详:“苏氏婉卿,出身望族,才貌双绝。民国三十七年冬,
卒于沪上寓所,年仅二十有七。死因不详。”民国三十七年冬……1948年。二十七岁。
死于沪上寓所……死因不详。网页背景是素雅的淡灰色,那几行冰冷的文字却像烧红的烙铁,
烫在我的视网膜上。二十七岁,如此年轻。死因不详……这四个字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
包裹着那个名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那个年代,
“死因不详”往往意味着最不堪、最讳莫如深的结局。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张模糊的照片上。照片像素很低,女子的五官有些失真,
但那眉眼的轮廓,鼻梁的线条……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像一根极细的冰针,
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的脑海。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我猛地移开视线,
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可能的。一定是心理作用,是恐惧带来的错觉。就在这时,
手机突兀地响起,尖锐的铃声在死寂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跳动着“许清源”的名字。接通。“林师傅……”许清源的声音比之前更加疲惫,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进展……怎么样了?
”“还在进行中,镜面损伤比预想的严重。”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凉的翡翠戒指,“许先生,关于您的祖母……苏婉卿女士,
您知道她当年……具体是怎么去世的吗?还有这面镜子……”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以及他压抑而粗重的呼吸。那沉默持续了足有十几秒,
长得令人窒息。“林师傅,”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有些事……过去太久了。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把镜子修好……让它恢复原样,就够了。其他的……不重要了。
”他的语调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疲惫,还有一种深切的恐惧,“我只想……让她安息。
真的……只想让她安息。”“可是……”“就这样吧,林师傅。拜托你了。
”他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我的话,语气陡然变得强硬而急促,“修好它!修好它她就能走了!
修好它一切就都结束了!”声音尖锐,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边缘的意味。
“嘟……嘟……嘟……”忙音响起,冰冷而决绝。我握着手机,听着那单调的忙音,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最后那句“修好它她就能走了”、“修好它一切就都结束了”,像一句恶毒的诅咒,
又像一个绝望的祈祷,反复在耳边回响。镜框上的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那枚翡翠戒指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散发着幽幽的、冰冷的绿光。镜面深处,
那些破碎的裂痕仿佛一张无声狞笑的嘴。4 血镜惊魂最后一道裂痕。
它就横亘在镜面右下角,狰狞、深邃,像道无法愈合的伤疤。边缘参差,
细小的水银层卷翘剥落,露出底下灰暗的玻璃底子。这是整面镜子上最顽固的一道伤口,
也是通向“复原”彼岸的最后一道天堑。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
带着松节油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旧脂粉甜腻气息。台灯的光晕紧紧包裹着工作台,
将周围的一切都推向更深的黑暗。
—旗袍的残影、模糊的侧脸、电话里许清源那恐惧而疯狂的声音——此刻都暂时被压制下去,
只剩下眼前这方寸之地,这道必须被征服的裂痕。屏住呼吸,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特制的粘合剂滴管尖端细如毫芒,小心翼翼地挤出极小的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