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夏天,北京胡同里的知了叫得人心慌。我叫王璇,十五岁,刚上初一,和发小李连格在这片青砖灰瓦间撒欢长大。我们俩是老师办公室的常客,不是因为成绩好,是因为“三天不惹事浑身不自在”——上周刚把隔壁班的黑板擦藏进女厕所,这周又在操场的沙坑里埋了教导主任的皮鞋。
李连格比我胖点,圆脸蛋,笑起来眼睛眯成条缝,可真要闹起来,他比谁都横。我们俩穿开裆裤时就混在一起,小学那阵儿,算是这片胡同里的“孩子王”。不是说多能打架,是同学堆里一呼百应:谁被高年级抢了零食,报我俩名号,对方多少得掂量掂量;胡同口的老槐树下抢地盘弹玻璃球,只要我俩往那儿一站,别的孩子就得换地方。
这年夏天,我心里像揣了只野猫,爪子挠得我坐立难安。原因特简单——学校门口那家“速达车行”里,新到了一辆9号电动车。银黑配色,车身溜光水滑,车头的大灯像豹子眼睛,晚上开起来亮得能照见胡同深处的野猫。每次放学路过,我都得磨磨蹭蹭瞅半天,手指在裤兜里攥得发白,做梦都想骑它在胡同里疯跑,让风把汗衫吹得鼓鼓的,像只张开翅膀的大鸟。
那电动车要三千八,对2008年的我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我家是普通工薪阶层,爸妈在国营厂上班,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不到四千,除去房租和生活费,能剩下的钱屈指可数。李连格家更别提,他爸开出租,他妈摆地摊,兜里常年比脸还干净。
可我就是魔怔了。每天放学绕路去车行看一眼,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光头大叔,起初还冲我笑,后来见我只看不买,就斜着眼瞅我:“小子,看半年了,你倒是买啊?”我嘴硬:“等着,等我攒够钱,第一个砸你这儿买走。”他嗤笑一声:“就你?再等十年吧。”
为了这话,我跟李连格拍了胸脯:“必须买!让那光头看看,咱不是吹牛。”
怎么搞钱?成了我俩每天琢磨的头等大事。我们试过捡矿泉水瓶,攒了半个月,卖了十二块五,够买两串烤肠;试过帮胡同里的张奶奶倒垃圾,老太太心疼我们,每天给五毛钱,一个月下来,够买两本漫画;最疯狂的一次,我们偷偷去工地捡废铁,被看场子的老头追着骂了半条街,最后手里的钢筋头还被没收了。
钱没攒多少,我跟爸妈磨嘴皮子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多。饭桌上、睡前、甚至他们看电视时,我都像只蚊子似的嗡嗡:“爸,妈,给我买辆电动车呗,9号的,可酷了……”
我妈总是叹气:“璇儿,你才十五,骑电动车太危险,等你成年了再说。”
我爸脾气急,听烦了就瞪眼睛:“骑电动车?你不摔死自己也得撞电线杆!我看你是皮痒了,想挨揍是吧?”
有天晚上,我又提这事儿,我爸正跟我妈吵架,大概是厂里效益不好,他一肚子火没处撒,顺手抄起门后的扫帚就朝我打来。扫帚杆是竹子的,抽在腿上“啪”的一声,疼得我龇牙咧嘴。他没停手,一下下往我背上招呼,嘴里骂着:“让你不懂事!让你瞎琢磨!家里啥条件你不知道?”
我咬着牙没哭,死死攥着兜里那张从车行顺来的宣传单。那是我趁老板不注意,从玻璃柜台上抽的,上面印着那辆9号电动车,银黑配色在灯光下闪着光。扫帚杆抽到第三下时,断了,我爸喘着粗气瞪我,我妈扑过来把我护在身后,哭着喊:“你打孩子干啥!有话不能好好说?”
我没理他们,转身冲进自己那间小破屋,“砰”地关上门。背上火辣辣地疼,可心里那股子劲儿却更足了。我摊开宣传单,上面的“9号”被我攥得发皱,边缘还沾着刚才被打时蹭到的血,暗红一片,像朵开败的花。
“我非要买到不可。”我对着墙壁小声说,声音发颤,不是因为疼,是因为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