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河水泛着青灰色的光，两岸的柳树还挂着冰棱，远远便能听见锻铜的轰鸣——那是上百名奴隶抡着八斤重的铜锤，正一下下砸在陶范上。
"王上迁都殷墟后，"妇好走在结霜的土路上，骨簪在阳光下折射出淡粉色的光晕，"命人在这里建了最大的铸铜坊，说要铸九座青铜鼎，镇住大商的气运。
"她侧头看向陈墨，"你说要在鼎上铸《祀》文，可王上临终前改了主意——他说鼎上该铸天命二字。
"陈墨的脚步顿住。
他记得《史记》里写过，商王祖甲之后，商王朝的祭祀越来越频繁，青铜鼎上的铭文也从记事变成了"天命"的颂词。
可帝乙年间，按理说还没到"天命"观完全成型的时候。
"王上病中常说胡话，"妇好的声音轻了些，"他说夜里梦见青铜鼎里爬出黑蛇，嘴里衔着带血的甲骨......"铸铜坊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墨刚跨进去，就被一阵热浪裹住——十二座陶窑正喷吐着橘红色的火焰，窑边堆着成山的铜矿石，泛着幽蓝的光。
几个穿皮围裙的"工师"正用青铜钳子夹着陶范，往炉里送。
最中央的高台上，立着个半人高的青铜鼎胚，表面还沾着未干的陶泥，鼎耳两侧刻着模糊的云雷纹。
"这就是给王上铸的鼎。
"妇好说，"工师说，按祖制，鼎铸成前要由贞人刻下第一道铭文。
"陈墨凑近鼎胚，指尖刚碰到陶泥，突然一阵刺痛。
他低头一看，掌心的甲骨文"鼎"字纹路正在发烫，像被火烤着般泛红。
与此同时，视网膜上的系统面板弹出新提示："检测到青铜鼎能量异常。
当前鼎内残留神怒值：32%（临界值：100%）。
""贞人？
"工师走过来，"您可是要刻铭文？
工师长说，王上要的是帝受我祐西个字。
"陈墨没答话。
他绕着鼎胚走了一圈，发现鼎腹的陶范接缝处有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却比血更黏稠。
他用指甲刮下一点，凑到鼻端闻了闻，瞳孔骤缩——是人血，还带着点腐肉的腥气。
"这鼎......"他转身看向妇好，"你们是不是用活人祭鼎？
"妇好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身后的两个工师突然上前，手按在青铜剑柄上。
陈墨却注意到，他们的剑鞘上缠着褪色的红绸——那是商代奴隶的标记。
"你胡说什么！
"年长的工师呵斥，"这是王上亲旨，用罪奴的血祭鼎，能让鼎有灵！
"陈墨想起昨夜在城墙根捡到的龟甲。
那上面的刻痕不是普通卜辞，而是用鲜血写的"血祭鼎成，相柳退散"——当时他以为是奴隶偷偷刻的，现在看来，怕是工师们搞的鬼。
"系统，"他在心里默念，"分析鼎内血液成分。
""叮！
检测到人血混合少量朱砂、雄黄。
血液年代：距今约七日。
来源：两名成年男性，一名幼童。
"陈墨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七日前，正是帝乙王病逝的日子。
他突然想起教授微信里的话："我在殷墟甲骨坑发现了这个......"或许教授挖到的，就是这些血祭的证据？
"把陶范扒开。
"陈墨指着鼎胚，"我要看看里面的范型。
"工师们面面相觑。
妇好突然开口："按贞人的要求做。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当最后一层陶范被敲碎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鼎腹的内壁上，竟刻满了扭曲的符咒——那不是商代的甲骨文，也不是金文，倒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鳞片纹路，每道符尾都拖着血滴状的尾巴。
"这是......"陈墨的指尖颤抖着抚过符咒，"相柳的图腾？
"系统面板突然疯狂闪烁，红色警告覆盖了整个视野："警告！
检测到上古凶兽图腾能量共鸣！
当前神怒值：68%！
""砰！
"一声闷响从鼎胚底部传来。
陈墨踉跄着后退，看见鼎腹的陶范缝隙里渗出黑红色的液体，像浓血，又像融化的沥青。
液体接触到空气的瞬间，腾起阵阵青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
"退开！
"妇好抽出腰间的青铜觿，"这是鬼火！
"话音未落，鼎胚突然剧烈震动。
黑红色液体喷溅而出，溅在工师们的皮围裙上，瞬间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洞。
为首的工师惨叫着摔倒在地，他的手己经烧得只剩白骨，却还在不停地抓挠着地面，嘴里喊着："鼎活了！
鼎要吃我们！
"陈墨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他摸出来，屏幕亮起的瞬间，教授的微信消息终于显示完整："小墨，我在甲骨坑发现了带血的青铜爵，爵底刻着相柳复苏，以血饲之。
不要相信游戏里的系统，那是相柳用活人怨气养的......"消息到此为止，后面是一串乱码，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删除的。
"系统！
"陈墨大喊，"相柳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用血祭鼎？
""叮！
检测到天命者情绪波动，开启紧急任务说明。
当前时间线异常：帝乙王本应于帝乙三十年夏病逝，却延迟至冬月；妇好本应于帝乙二十九年冬病逝，却存活至今。
这一切皆因相柳提前苏醒，通过操控时间褶皱汲取历史能量。
青铜鼎是相柳的饲鼎，每用活人血祭一次，相柳的力量便增强一分。
若在七日内让鼎铸成，相柳将彻底复苏，吞噬当前时间线。
"陈墨的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终于明白，所谓的"游戏"根本不是虚拟世界，而是相柳用历史碎片编织的"饲鼎"——玩家以为自己在改写历史，其实是在给相柳喂食"可能性"，让它积累足够的力量撕裂时空。
"妇好，"他抓住她的手腕，"你必须信我。
这不是普通的祭祀，是相柳在利用你们的信仰吞噬历史。
"妇好的琥珀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
她望着正在融化的青铜鼎，又看了看陈墨掌心发烫的"鼎"字纹路，突然松开手："我信你。
王上临终前曾说，他梦见过一个穿格子衬衫的陌生人，拿着块发光的玉珏......"陈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手机屏幕不知何时裂了道缝，但裂痕里透出的光，竟和玉珏的颜色一模一样。
"跟我来！
"妇好拽着他往铸铜坊外跑，"我知道有条密道能避开守卫，去殷墟的甲骨坑——那里有你说的证据！
"两人刚跑到坊门口，身后传来轰然巨响。
陈墨回头，看见青铜鼎己经完全变形，鼎耳上的云雷纹扭曲成蛇形，鼎腹的符咒正渗出黑红色的雾气，像有生命般在空中游弋。
"那是相柳的触须！
"妇好喊，"它在吸收鼎的能量！
"雾气掠过陈墨的脸，他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大学时在图书馆古籍室闻过的，旧书页混合着霉味的气息。
接着，他的脑海里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穿越者......你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正好，做我的祭品......"陈墨的手机在掌心发烫，屏幕上的青铜光变成了血红色。
系统面板弹出最后一条提示："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异常。
当前时间线崩溃倒计时：6天23小时59分。
请立即前往殷墟甲骨坑，寻找镇灾之鼎的真正秘密。
"陈墨攥紧妇好的手，转身冲进风雪里。
他能感觉到，背后的铸铜坊方向，有双冰冷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那是相柳的眼睛，来自远古的、吞噬历史的凶兽。
而在他们脚下，洹水河的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泛着幽光的青铜残片。
陈墨的脚步顿住，他认出那残片的纹路——和教授微信里提到的"河图洛书"展柜里的，一模一样。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