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高天之上,罡风如刀。我,共工,是华夏水神,却被沉重的青铜镣铐锁着,
跪在悬浮的祭坛边缘。冰冷透过皮肉,刺入骨髓。脚下,云海翻滚,
隐约可见人间那片绝望的汪洋,浑浊的黄水吞噬了良田、村舍,只留下污浊的浪头,
像无数挣扎伸出的手。祭坛对面,金甲天神阵列森严,旗帜猎猎作响,
上面绣着威严的“敕令治水”四个大字,金光刺眼,像烙铁烫在我的魂魄上。又来了。
沉闷的鼓点擂在心脏上,一下,又一下。凡人簇拥着一个被红绸裹住的少女,
一步步挪上祭坛。她那么小,瘦伶伶的,像一棵初春就被狂风折断的柳枝。
红绸衬得她脸色惨白,只有那双眼睛,还残存着一点属于人间的湿漉漉的惊恐。
她甚至不敢看我,目光越过我空洞的袍袖,投向那些金甲天神,里面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献于水神,祈请息怒,洪水退散——”司仪的声音拖得又长又高,
带着一种虚伪的悲悯腔调,在凛冽的风里飘荡,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耳朵。
少女被猛地推下祭坛。没有尖叫,只有一声短促的、被风撕碎的呜咽。
红绸在灰色的云气中翻卷了一下,像一滴绝望的血落入墨池,瞬间就被下方翻滚的浊浪吞没。
我死死闭上眼睛。没用。那声音依旧穿透了万丈高空,穿透了滔天浊浪,
直接在我枯死的耳蜗里炸开——不是水声,是诅咒!
无数少女沉沦水底时发出的、被泥浆窒息的、刻骨怨毒的诅咒!
她们的声音拧成一股冰冷的钢索,缠绕着我的神格,越勒越紧,渗出血来。“水神!
还不速速施法,更待何时?”金甲神将的声音如雷霆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震得我镣铐嗡鸣。我猛地睁开眼,眼中是那片吞噬了无辜生命的黄汤。袍袖下的手,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我缓缓抬起手,动作滞涩如同生锈的傀儡。
神念艰难地探入那片狂暴的水域,强行按压着、梳理着、束缚着……每一次压制,
都感觉自己的神髓被那诅咒的钢索狠狠刮掉一层。洪流在我的意志下短暂地分开一条缝隙,
露出一点泥泞的河床,凡人发出劫后余生的微弱欢呼。金甲神将们冷漠的脸上,
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祭坛上那点虚伪的、用生命换来的“安宁”,像薄冰一样脆弱。
一个踉跄的身影撞破了这片凝固的肃杀。是鲧。他的袍子破得像渔网,
沾满了泥浆和一种……黯淡的金色碎屑。那张向来敦厚坚韧的脸,
此刻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烧灼着,双眼赤红,布满血丝。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粗麻布包,
有奇异的、温润的土黄色光芒从布缝里顽强地透出来,
带着大地深处最原始醇厚的气息——息壤!“假的!都是假的!”鲧的声音嘶哑破裂,
如同锈刀刮过骨头,他指着那些金甲天神,指向我,指向这片被“治理”得暂时驯服的水域,
“堵!永远堵不住!他们只想维持这该死的‘秩序’!只有它……只有它能活人!
”他用力拍打着怀里的布包,息壤的光芒在他指缝间流淌。“大胆鲧!私盗息壤,罪不容诛!
”神将的怒吼如同霹雳落下。数道刺目的金色锁链凭空出现,瞬间缠绕上鲧的身体,
将他死死捆缚。他怀里的布包被一股巨力强行扯开,
那捧散发着大地生机的神奇土壤暴露出来,光芒瞬间照亮了晦暗的祭坛。紧接着,
一道冰冷的金光闪过——是斩神铡刀的虚影!没有惨叫。只有头颅滚落时沉闷的撞击声。
鲧的头颅落在我脚边,那双赤红的眼睛还圆睁着,死死地、死死地看向我。
断颈处喷涌出的不是殷红,而是汹涌的、散发着微弱星光的银蓝色神血!
那血如同决堤的天河,瞬间倾泻而下,染红了下方翻滚的浊浪,
将整片洪水都映成了一种诡异而悲怆的、流淌的紫红。天河倒灌人间,带着神的绝望。
混乱中,一股冰冷的力量猛地攥住我的手腕。是鲧的无头尸体!他竟在彻底消散前,
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神力,将他那只沾满息壤碎末和自身神血的手,死死按在我的掌心!
一股尖锐的刺痛传来,伴随着一种滚烫的、灼烧灵魂的意志。他的指尖,在我的掌心,
用那混合着神血与息壤的泥浆,狠狠地、深深地,刻下了一个字——逃!那最后一笔落下,
如同耗尽了他仅存的所有。鲧的无头躯体剧烈地一颤,随即像被狂风吹散的沙雕,
连同那颗怒目圆睁的头颅一起,化作无数闪烁的银蓝光点,纷纷扬扬,
无声地坠入下方那片被他自己的血染红的滔天浊浪之中,再无痕迹。
“逃”字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死死印在我的皮肉上,更狠狠烫穿了我的魂魄。
祭坛上的一切喧嚣——金甲神将的呵斥、凡人的哭嚎、司仪虚伪的祷词——瞬间被无限拉远,
模糊成一片空洞的嗡嗡背景。唯有掌心那一点灼痛,无比清晰,无比真实,
像一颗冰冷燃烧的星辰,刺破了我万年来浑噩的囚笼。鲧的血在洪水中流淌,那刺目的紫红,
映在我眼中,终于撕开了天庭治水的弥天大谎。哪里是治水?分明是饮鸩止渴!
用凡人的骨肉,用神的性命,去堵,去压,
去维持一个摇摇欲坠、内里早已腐朽溃烂的“秩序”!我的镇压,我的神力,
不过是这绞肉机上最锋利的一片刀刃!每一滴浑浊的洪水里,都浸泡着献祭少女的冤魂,
都翻滚着如鲧这般被碾碎的忠骨!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寒,从我的脊柱深处炸开,
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却又在下一瞬,化为焚尽一切的暴怒野火!我猛地抬起头,
目光如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向祭坛最高处。那里,高踞云端的帝座之上,
模糊的、笼罩在金光里的身影。那便是这虚伪秩序的总枢,是一切苦难的源头!
束缚我的青铜镣铐,第一次剧烈地嗡鸣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
我周身弥漫的水汽不再温顺,瞬间变得狂暴、滚烫,蒸腾起一片刺骨的杀意白雾。
神将们似乎察觉到异样,厉声呵斥如雷贯耳:“共工!你想造反不成?!”造反?我咧开嘴,
无声地笑了。牙齿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识海里刮过,刺耳得令人心悸。去他娘的秩序!
“吼——!”一声震碎九霄的咆哮从我喉咙深处炸开,不再是神祇的威严敕令,
而是洪荒凶兽挣脱枷锁的狂怒嘶吼!我体内沉寂万载的、属于太古洪流的本源之力,
在这一刻彻底狂暴!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星辰炸裂,轰然爆发!“喀嚓!嘣——!
”那束缚了我不知多少岁月的沉重青铜镣铐,在沛然莫御的巨力冲击下,
发出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如同朽木般寸寸断裂!破碎的青铜碎片被狂暴的力量裹挟着,
如同黑色的流星,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靠近祭坛边缘的几个金甲神将猝不及防,
瞬间被碎片洞穿,金色的神血混合着破碎的甲胄,在空中爆开凄厉的血花。束缚尽去!
我身体猛地一挣,黑袍在狂暴的力量中猎猎狂舞,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天幕的黑色狂飙!
目标,不再是脚下那片被“治理”的浊浪,
而是那根支撑起整个天穹秩序、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威的——不周天柱!
它在视野尽头拔地而起,穿透三十三重天云霭,直抵那冰冷死寂的宇宙星穹。
巨大得令人窒息,通体是一种沉重到极致的玄黑,
表面流淌着亘古不变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纹路。那是天的脊梁,是秩序的权杖,
是囚禁万物的樊笼!“拦住他!快拦住这疯子!”神将惊惶欲绝的嘶吼在身后炸响,
尖锐得变了调。无数道金光、法宝、雷霆,撕裂云层,汇成一片毁灭的洪流,
铺天盖地向我轰来!金光刺眼,雷霆咆哮,带着天庭最严厉的律法意志,
要将我这“悖逆者”彻底抹杀!我没有回头。
甚至没有看一眼那足以将寻常神祇撕成碎片的攻击洪流。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
所有的愤怒与绝望,都在这奔向毁灭的一刻燃烧到了极致!我的身体在空中急剧变化、膨胀,
坚硬的鳞片刺破黑袍,在狂风中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视野被拉长、染上幽暗的蓝,
骨骼在拉伸中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转瞬间,一条庞大到遮蔽了半片天空的玄黑巨龙,
取代了水神共工的位置!龙躯蜿蜒,
每一片鳞甲都倒映着下方翻滚的紫红血浪和上方森严的金光,龙首狰狞,幽蓝的竖瞳中,
只剩下那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黑色天柱!近了!更近了!
不周山那冰冷、粗糙、布满暗红纹路的山体,如同死亡的幕墙,瞬间充满了我的整个视野!
那是一种连光线都能吞噬的绝对黑暗,一种万物终结的沉重气息扑面而来,
几乎要将我的龙魂都冻结。身后,天庭毁灭性的攻击洪流已经追至,
灼热的气息几乎要烧焦我的尾鳞。就是此刻!我凝聚起全身每一丝力量,
每一滴神血都在沸腾咆哮!巨大的龙首猛地昂起,发出一声震碎星河的决绝龙吟!
带着整个洪荒的怨愤,带着无数沉沦水底的诅咒,
带着鲧那滚烫的“逃”字烙印下的最后疯狂——狠狠撞向那擎天的不周巨柱!“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在接触的瞬间爆发。那不是雷鸣,不是山崩,
而是整个宇宙的基座被硬生生折断的、最本源结构的断裂之声!
尖锐、刺耳、沉闷、宏大……无数种毁灭性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种让所有生灵瞬间失聪的绝对噪音狂潮!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颅骨碎裂的脆响,如同玉器在巨力下寸寸崩解。
冰冷的剧痛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穿了龙魂的每一寸。龙角在撞击的刹那便化为齑粉,
紧接着是覆盖着坚硬鳞片的头骨,在那超越想象的绝对硬度面前,脆弱得如同蛋壳。
视野被一片迸溅的、粘稠的幽蓝所淹没——那是我自己的神血。
浓烈的腥气混合着星辰湮灭般的冰冷能量,瞬间弥漫开来。巨大的冲击力沿着龙脊疯狂传递,
脊椎骨节节寸断的爆响连成一片密集的死亡乐章。龙躯如同被折断的巨弓,
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塌陷。但我的意识,在这粉碎性的痛苦中,
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清明。我“看”到了——以撞击点为中心,
那坚不可摧、流淌着暗红纹路的玄黑山体表面,骤然炸开无数蛛网般的、刺目的惨白裂痕!
裂痕疯狂蔓延,如同闪电在死亡的画布上狂舞,瞬间爬满了目力所及的整个柱身!山体内部,
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如同大地深处板块被撕裂的***!“咔…咔啦啦啦——轰隆!!!
”最后的支撑点彻底崩碎!那根支撑了万古天穹、象征着永恒秩序的不周天柱,
从被撞击的中段开始,以一种缓慢而无可挽回的势头,
向着无垠的虚空、向着下方那片被它俯瞰了亿万年的洪荒大地,轰然倾塌!天,破了。
不周山断裂倾倒的瞬间,那被囚禁、被驯服、被当作工具和祭品的洪水,
终于挣脱了最后的枷锁!积蓄了万古的怨怒与力量,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狂暴的宣泄口!
浑浊的、裹挟着无数泥沙、断木、残骸的滔天巨浪,如同亿万头被激怒的太古凶兽,
顺着天柱崩塌留下的巨大创口,以灭世之势,咆哮着、奔腾着,冲上了三十三重天!
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洪峰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瞬间被拍碎、卷走。
缭绕的祥云被污浊的浪头吞噬,仙鹤哀鸣着坠落。那些片刻前还在耀武扬威的金甲神将,
此刻如同蝼蚁般在怒涛中挣扎,金光被泥水淹没,发出惊恐绝望的嘶喊,
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雕梁画栋被冲垮,玉石台阶被淹没,蟠桃园瞬间化为泽国,
仙树连根拔起……洪水席卷一切,吞噬一切,
将曾经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庭彻底拖入冰冷、污浊的泥沼!天河倒灌,星斗摇落。
我破碎的龙躯,如同被丢弃的朽木,随着崩塌的山体碎块和无尽的洪水,
从万丈高空轰然坠落。意识在剧痛和失血中沉浮,视野被污浊的血水和泥浆遮蔽,
一片模糊的昏黄与猩红。最终,重重地砸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上。不知是断裂的天柱基座,
还是某座坍塌神殿的残骸。冰冷、坚硬、尖锐的碎石和断裂的金属深深刺入残破的龙躯,
带来新的、麻木的痛楚。龙躯在巨大的冲击下彻底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