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恋爱，林薇的优越感像针扎进我骨头里，她一边和我交往一边和别人暧昧。
分手那天她飞往新加坡，我在酒吧喝到胃出血。 直到遇见苏棠，
她像温水融化了我心里的冰。 可半年后她突然在初遇的酒吧提分手：“你家太穷了。
” 我不信，醉醺醺去她家敲门，只见到她憔悴的父亲重复着同样的话。 后来才知道，
那天苏棠就躺在隔壁病房——胃癌晚期。 她走后一年，我在老位置喝酒，
杯中突然尝到熟悉的苦涩。 抬头时，空座位上的阳光像极了她最后一次对我笑的样子。
酒吧里的空气总是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劣质糖浆，混合着威士忌的烟熏气、廉价香水的甜腻，
还有无数个夜晚被遗忘在这里的、无声的叹息。光线是昏聩的，
勉强从头顶几盏蒙尘的吊灯上淌下来，艰难地切割着浑浊的黑暗，
在油腻的吧台桌面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音乐是背景里永不疲倦的低吼，
鼓点沉闷地敲打着耳膜，却盖不住角落里骰子撞击杯壁的清脆碎裂，
以及偶尔爆发的、带着醉意的空洞大笑。陈屿就陷在吧台最深处那个固定的高脚凳里，
像一块被遗忘的礁石。面前的玻璃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光。酒保阿Ken无声地推过一杯新的，
冰块撞击杯壁发出细微的脆响。陈屿没抬头，只是机械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冷的杯壁，
一股寒意直刺进麻木的神经。他猛地攥紧了杯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冰冷的触感像一根细针，
短暂地刺破了包裹周身的混沌酒精迷雾，一个影子——清晰得近乎残忍——倏地撞进脑海。
不是林薇那张妆容精致、永远带着一丝疏离和审视的脸。是苏棠。是她微微歪着头，
眼睛弯成月牙，唇角噙着温柔笑意的样子。那笑容曾经像初春解冻的溪流，
无声无息地漫过他心底被林薇划开的、冰冷龟裂的冻土。此刻想起，
却带着一种迟来的、钝刀割肉般的剧痛，瞬间扼住了他的呼吸。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
浓烈的液体灼烧着喉咙，试图将那画面和随之翻涌的痛楚一起压下去。然而，
那杯壁的寒气却固执地渗入皮肤，如同那个雨夜，他醉醺醺地敲开苏家那扇紧闭的门时，
门缝里透出的、裹挟着深秋雨水的冷风。回忆像被强行撬开的闸门，
汹涌的潮水带着冰冷的铁锈味，瞬间将他淹没。那扇门，
那扇此刻在记忆里显得异常沉重的深棕色防盗门，在眼前清晰地浮现。雨下得很大，
不是淅淅沥沥，是瓢泼，是倾倒。冰冷的雨点密集地砸在陈屿头上、脸上、肩上，
瞬间就浸透了他单薄的衬衫和外套，寒意像无数细小的针，穿透皮肤直刺骨髓。
但他感觉不到冷，或者说，身体深处那团由酒精、绝望和无法置信燃起的火焰，
暂时烧灼了所有感官。他眼里只有眼前这扇紧闭的门。“苏棠！苏棠！你开门！”他抬起手，
拳头不再是敲门，而是近乎疯狂地捶打着冰冷的金属门板。砰砰砰！
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空洞地回响，又被窗外的雨声吞噬大半。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破碎，
像濒死的野兽在呜咽，“你出来！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不信！我不信什么狗屁家庭条件！
苏棠——！”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和脸上的泪水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他不在乎。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就在几个小时前，在那个承载了他们所有甜蜜开始的“旧时光”酒吧，
在那个他们无数次依偎的角落卡座里，苏棠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宣判了结束。酒吧的灯光似乎比平时更暗，空气里浮动的爵士乐也显得格外粘稠滞涩。
苏棠坐在他对面，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柠檬水。她没有看他，
目光落在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陈屿，”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凿进他耳膜，
“我们……就到这儿吧。”他以为听错了，茫然地抬起头，
酒精让大脑有些迟钝：“……什么？”苏棠终于抬起眼，那双曾经盛满温柔春水的眼眸，
此刻却像两口结了冰的深井，幽暗，没有一丝波澜，也映不出他惊惶失措的脸。“不合适。
”她吐出三个字，清晰，冰冷，“各方面都不合适。尤其……家庭差距太大。”她顿了顿，
似乎在斟酌更锋利的词，“我仔细想过了，继续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只会浪费彼此时间。
”家庭差距？陈屿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父亲是市设计院的工程师，
母亲是高中老师，虽非大富大贵，但也绝对算得上体面殷实。而苏棠家……他从未刻意打听，
只隐约感觉是普通的小康之家。这算什么差距？这简直荒谬！“苏棠！
”他猛地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冰凉得吓人。他急切地看着她，
试图从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找出一丝玩笑、一丝犹豫，或者哪怕一丝痛苦也好。“你在说什么？
什么差距？我们在一起这半年，不是很好吗？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说，我改！
我什么都改！”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而颤抖，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在哀求。
苏棠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
仿佛甩掉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这个动作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陈屿脸上。她站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没有为什么，陈屿。”她的声音冷硬得像块铁，“就是觉得不合适了。你很好，
但我们不合适。到此为止，别再找我了。”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
转身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向酒吧门口，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隔绝了温暖与喧嚣的门，
身影瞬间没入外面沉沉的夜色里。没有回头。决绝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斩断所有藕断丝连的可能。“苏棠——！”陈屿猛地站起身，带倒了桌上的酒杯。
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琥珀色的酒液和冰块狼狈地溅了一地，像他此刻粉碎的心。
他踉跄着想追出去，却被旁边路过的服务生拦住处理残局。等他再冲到门口，
外面只有空寂的街道和昏黄的路灯，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只有冰冷的空气裹挟着绝望，
将他死死钉在原地。“苏棠！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陈屿的拳头砸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指骨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却浑然不觉。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嘴里，又咸又涩。楼道里惨白的声控灯因为他嘶哑的吼叫而亮起，
那光线冰冷地照着他湿透的、颤抖的身影，像一个巨大的嘲讽。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锁终于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门被拉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门后站着的不是苏棠。是一个中年男人。身形瘦削，
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灰的深蓝色家居服，背脊微微佝偻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他的脸色是一种极不健康的蜡黄，眼窝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疲惫的红血丝，嘴唇干裂苍白。
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被生活彻底榨干了生气的枯槁和憔悴。是苏棠的父亲。
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消毒水的特殊气息，猛地从门缝里扑了出来，呛得陈屿几乎窒息。
这股味道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叔叔……”陈屿愣了一下，
随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哀求，“苏叔叔！苏棠呢？我找苏棠！她在家对不对？
她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他急切地想往门里看，
视线却被苏父那枯槁的身影和门缝的宽度所阻挡。苏父的目光落在陈屿身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疲惫像一层厚厚的灰尘蒙在上面，深处却翻涌着无法言说的巨大悲恸，
以及一丝……不忍？但这不忍很快被一种更深的、近乎麻木的坚定压了下去。
他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嘶哑低沉，
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沙哑：“小陈啊……”他艰难地开口，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硬挤出来，“棠棠……她不在家。
” 他避开了陈屿绝望探询的目光，视线落在楼道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你……回去吧。
”“她去哪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叔叔，你告诉我！”陈屿的声音带着哭腔，
身体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苏父沉默了几秒，
楼道里只有窗外哗哗的雨声和陈屿粗重的喘息。那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
他抬起眼皮，用一种近乎机械的、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
重复了一遍在酒吧里就已判了他死刑的话：“她说了，不合适。家庭条件……差得太多，
你们……走不到一起的。” 他的声音空洞，
像在背诵一段早已烂熟于心的、毫无意义的台词，“别再找她了。对你，对她……都好。
”说完，他不再看陈屿，也不再给他任何追问的机会。那只枯瘦的手扶着门框，
用一种缓慢而坚决的力道，将那道窄窄的、透出苦涩药味和绝望气息的门缝，
一点点、无声地合拢。“咔哒。”轻微的落锁声，像最后的丧钟。
冰冷的金属门板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内是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消毒水和无法言说的巨大悲伤；门外，只剩下陈屿一个人，
像一尊被遗弃在狂风暴雨中的石像，浑身湿透，血液冻结，僵立在那片惨白冰冷的灯光下。
楼道里回荡的雨声，此刻听起来，像极了整个世界都在为他碎裂的心哭泣。
酒吧浑浊的空气重新包裹上来，带着它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温暖。
陈屿猛地从回忆的冰窟里挣脱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带着一种迟来的、濒死的窒息感。他大口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贪婪地攫取着周围并不新鲜的空气。眼前吧台上那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
折射出冰冷而诱人的光。苏父那张蜡黄枯槁、写满无尽悲怆的脸，
和他最后那句机械麻木的“家庭条件差得太多”，如同淬了毒的冰锥，
反复刺穿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意识。
“呵……家庭条件……”陈屿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介于惨笑和呜咽之间的声音。
他猛地抓起那杯酒，仰起头，将辛辣冰凉的液体一股脑儿灌进喉咙。
灼烧感一路从喉咙蔓延到胃里，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神经的暖意，
却丝毫无法驱散四肢百骸透出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绝望。那扇紧闭的门，
那浓得令人作呕的药味和消毒水气息，
苏父眼中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哀伤……像无数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里旋转、碰撞。
一个可怕的、他之前从未敢深想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伸出的藤蔓，带着冰冷的触感，
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苏棠……她是不是……病了？而且是很重很重的病？
…那消毒水……苏父那憔悴得仿佛随时会倒下的样子……还有她这半年来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偶尔蹙起的眉头，越来越轻的胃口……无数被他忽略、被他用“工作太累”搪塞过去的细节，
此刻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狰狞礁石，尖锐地刺向他的认知！这个念头一旦升起，
就再也无法摁灭。它像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勒紧了他所有的思维。不是嫌弃！
不是不爱！是她病了！她一定是病了！她怕拖累自己！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
而是一种更为尖锐、更为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击溃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苏棠……”陈屿低吼一声，像一头彻底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他猛地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哐当一声巨响，
引得周围几个醉醺醺的客人投来茫然或厌烦的一瞥。他浑然不顾，像疯了一样冲出酒吧。
深秋的夜风如同冰冷的刀片，狠狠刮在他滚烫的脸上。他跑得跌跌撞撞，
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去医院！最近的医院！
苏棠一定在那里！他要去找到她！他要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不在乎！
他只要她活着！城市的霓虹在冰冷的夜雨中晕染开模糊的光团，像垂死者眼底涣散的光。
陈屿跌跌撞撞地奔跑，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汗水，模糊了视线。
肺里像是塞满了粗糙的砂砾，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被绝望和恐惧催生的、疯狂旋转的念头：医院！苏棠一定在那里！终于，
一片由惨白灯光勾勒出的巨大建筑轮廓刺破了雨幕。市立中心医院急诊科的红色灯牌，
在雨夜里像一只冰冷窥伺的眼睛。他几乎是扑撞着冲进那扇沉重的玻璃自动门，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药物、汗液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衰败气息，瞬间将他淹没。
这味道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心胆俱裂，瞬间与苏家门缝里溢出的气息重叠，
证实了他最深的恐惧。“苏棠！苏棠在哪个病房？！”他抓住一个匆匆走过的护士的手臂，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眼神涣散而狂乱。护士被他吓了一跳，用力甩开他的手，
皱着眉头呵斥：“你干什么！哪个苏棠？叫什么名字？哪个科的？登记了没有？
别在这儿发疯！”她警惕地退后一步，仿佛眼前是个危险的醉汉或精神病人。
“她……她……”陈屿被问得一愣，巨大的恐慌和酒精的麻痹让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她叫苏棠，他甚至不知道她可能住在哪个科！这无知的现实像一盆冰水，
浇灭了他一路狂奔积攒的疯狂气力，只剩下更深的无力感。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急诊大厅里乱转。惨白的灯光下，
到处都是痛苦的面容：抱着孩子焦灼踱步的母亲，头上缠着渗血纱布呻吟的工人，
蜷缩在塑料椅上、面色如纸的老人……每一张脸都像是一面镜子，映照着他内心的惶恐。
扩音器里冰冷地播报着名字，担架床轮子滑过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
他徒劳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视线一次次落空，心脏在胸腔里沉坠，沉向无底的深渊。
一阵剧烈的、刀绞般的疼痛毫无预兆地从胃部深处炸开！陈屿猛地弯下腰，
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冷汗瞬间浸透了内层的衣衫。是刚才在酒吧里灌下的那些冰冷的烈酒，
是这一路狂奔的冷风，更是那灭顶的绝望和恐惧，
终于彻底击垮了他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防线。视野开始旋转，灯光变成模糊的光斑。
他踉跄几步，试图扶住旁边的墙壁，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光滑的瓷砖。
身体的力量像被瞬间抽空，他软软地顺着冰冷的墙壁滑了下去，意识如同沉入粘稠的墨汁，
最后看到的，
是护士们向他跑来的白色身影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惨白灯光……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石头，
一点点被微弱的光线牵引着上浮。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是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单调而规律的“嗒……嗒……”声。然后是嗅觉，
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顽固地钻入鼻腔，宣告着此处的地界。陈屿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