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帝王深情
北周,定安十年。
沉沉夜幕下的皇陵一片死寂,只有天上皎洁的月亮落下银晖,仿佛在给行走的人照亮前路,越是如此,越是冷冷清清。
季长宁突然发觉自己的魂魄正在不断的消散,不再像往日那般平静,而是冲到自己的墓碑处,飘到那喝的酩酊大醉的男子跟前,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自嘲一笑:“忘了,我己经死了……”是啊。
她……己死有十年了。
男子身着一袭黑墨色的锦袍,醉卧在墓碑旁,右手上掂着大坛酒,左手举着酒杯,口中喃喃自语,他的心头萦绕的是一段刻骨铭心且迟迟不能了的殇情。
这位正是北周武昌帝的七皇子——萧承煜,平叛反贼,顺位继承大统的宣明帝。
他喝的脸颊通红,衬得皮肤更加白皙,眼角处还有欲流不流的泪沁,正当三十五岁的年纪却有着满头的白发。
季长宁鼻尖一酸,此般情景在她面前上演了十年,她想哭,可泪早就流干了,眸中充满了心疼和无助。
悔恨如同潮水裹挟季长宁的全身,她打心底里不甘,可她只是一介飘零十年的孤魂野鬼罢了。
不,萧承煜为她立了碑,她便不是孤魂野鬼。
中间阴阳相隔,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最后,也只剩下一张一张疲惫的双眼。
季长宁有预感,今日她就要彻底的消散于天地间了,她用若隐若现的手去抚摸萧承煜的脸,即使没有触感,也像模像样的倾斜,她勾起唇角自嘲一笑,坚定的凝视萧承煜,深深地道:“这一世,是我季长宁眼瞎心盲,看上了那畜生,你我有缘无分。”
季长宁满含热泪的痴说:“萧承煜,若有来世,我定嫁你为妻。”
话完,季长宁的魂魄彻底消散……宣明帝手中的酒坛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一片,惊醒似的萧承煜身形一抖,“阿宁!”
守候良久的余公公拿着斗篷闻声跑去宣明帝身边,“陛下,夜深了,小心寒风吹凉的您。”
余公公眼底泛着心疼,他受太上皇赏识,觉得他是个机灵的,十岁就调给还是七皇子的宣明帝作为贴身太监,宣明帝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
他利索的给宣明帝披上斗篷,哽咽的问道:“陛下,您是又梦到皇后娘娘了吗?”
宣明帝沉默不语,余公公不自觉地抹了两把泪,他心里实在不好受啊。
宣明帝睨他一眼,“又不是你没了媳妇,你哭什么?”
余公公倒也实诚,“奴才心疼陛下,哭陛下情路坎坷,哭皇后娘娘命薄,更哭有情人阴阳相隔。”
真是抱怨道:“都说姻缘是上天注定好的,可为什么不让皇后娘娘先一见钟情于陛下呢?
那逆贼萧盛狼子野心,不臣不子,得了皇后娘娘还不珍惜,有了滔天的权势立马过河拆桥搬倒镇国将军府,当年陛下只是将他五马分尸,都算便宜了他!”
“陛下,这样好的男人,皇后娘娘当初怎么就瞧得上他去?
奴才一时真的不知道该说谁的不是了,便只得替陛下惋惜和心疼。”
他虽是个没根的太监,可七情六欲还在,都说这是无情帝王家,可偏偏出了个宣明帝,北周上下没有人不知道宣明帝在登基那日迎娶了个死人为皇后。
宣明帝俯身伸手拿起那剩余半坛酒,“若我先行那畜生一步,闯入阿宁的视线,和她一见钟情,也许她就不会被一剑穿心,也许我和她之间会相守到老……”不过,都是妄言了。
宣明帝哀笑,他可悲自己,更痛恨萧盛,想想当初只是看着他被五马分尸,当真如同余公公说的草率了。
萧盛的尸骨都喂了狗,现下想鞭打尸骨都找不到一根。
他低头看着指腹碰到的墓碑,由衷的轻声问道:“吾妻,季氏长宁,你在天可安?”
所谓妻者乃亡妻,所谓皇后乃是季氐长宁。
那日是九月初一,整座京城漫天花瓣飘扬,每家每户挂着红,条条街道被红绸、花灯与彩带装点,宛如一条蜿蜒的红色长龙。
嫁妆队伍绵延十里,箱笼、妆奁、家具皆覆红绸,朱漆鎏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围观的百姓神情各异,只有不知情的孩童高兴的捡喜糖吃。
迎亲的队伍从皇宫一路抵达被宣明帝一手振兴的镇国将军府到门前停下,礼官吟唱首至年轻的队伍重新踏上回皇宫的路。
如此盛大的迎亲,能望见笑颜的人是几乎没有的。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并不是一件令人欢喜的起来的事情,不可无否认的是宣明帝是位明君,可他的行径有时过于荒谬,臣子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为了娶一个死人为皇后,更为其虚设六宫。
皇帝的后宫没一个女人,这不等同于绝后?
北周往上数八代皇帝,谁能这样做,谁敢这样做。
偏偏还没有大臣敢谏言的,只因宣明帝是北周拨乱反正的第一位帝王,手段狠辣了得,要是不想全家见阎王,就得老老实实的当哑巴。
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许久未曾出宫露面的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二人居然出现了,那他们这些别说是新臣,就是老臣都没资格说话,皆战战兢兢的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心中只祈祷今日最好不要有人闹事,死他一人无妨,倘若宣明帝震怒,殃及池鱼,带累了他们可就真真损阴德了,也不用等到见明日的太阳了。
好在一切顺利,成亲的喜宴大摆了七天七夜。
落日余晖下,宣明帝身着一袭华丽的喜服进了寝殿,缓缓坐下与季长宁的骨灰盒对比饮,那画面诡异极了,伺候的宫人见了胆怯的要命,还好宣明帝叫他们通通退下了。
他苦笑的斟满了杯酒,“阿宁,今日是你我大喜的日子,你也喝点吧。”
宣明帝一人静静的坐着饮酒,从狂风般的宣泄到如死水般沉默,白昼颠倒,足足三日,他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