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出租屋发霉的地板，是硬邦邦、带着阳光温度的水泥地。
他呛了口带着梧桐味的空气，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育英中学的红砖墙，爬满爬山虎的那种。
他懵了。
低头看自己的手，干净得不像话，指甲缝里没有烟油，手腕细得能看清青色的血管。
再摸身上的衣服，蓝白校服硬挺挺的，领口还没别校牌（新生报到哪来的牌？
），浅蓝底色的 T 恤上，只有一团被汗水洇得发皱的水渍，还未印上 “育英中学” 的字样。
“操……” 他低骂一声，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疼！
***辣的疼！
这不是梦！
张小凡猛地跳起来，差点撞翻旁边的自行车。
车筐里的搪瓷缸晃了晃，掉出半块啃过的馒头 —— 是他高中时总吃的那种，带着点碱味。
他捡起馒头塞进嘴里，干得刺嗓子，可咀嚼的触感真实得可怕。
不远处的教学楼传来预备铃，叮铃铃的，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
这***…… 是育英中学的！
他死记硬背了三年，后来在网吧熬夜时，总幻听成这个声音。
他跌跌撞撞冲进教学楼，走廊里跑过几个穿同款校服的学生，笑声吵得他头疼。
有人撞了他肩膀，骂了句 “不长眼啊”，是本地话，和记忆里的腔调分毫不差。
张小凡猛地停在高一（7）班门口。
门是开着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扬起的粉笔灰在阳光里跳舞。
讲台上那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一口浓重的本地话 —— 是班主任老王！
他额头上的痣、袖口磨破的衬衫、敲讲台的搪瓷杯，连杯子上 “先进教师” 的掉漆字样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王…… 王老师？”
张小凡的声音发颤，像被砂纸磨过。
全班人都回过头，包括前桌那个扎红皮筋的女生。
她转过头的瞬间，张小凡的呼吸骤停。
宁小薇就坐在那儿，马尾辫晃了晃，发梢扫过他的课桌。
她手里转着支蓝色钢笔，笔帽上的小熊贴纸缺了个角 —— 他记得那贴纸，是高二时被他不小心蹭掉的，当时她还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你是…… 新生？”
宁小薇皱着眉看他，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刚才没见过你啊。”
张小凡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看宁小薇，又看看讲台上的老王，再看看墙上的日历 ——2008 年 9 月 1 日，红笔圈着，旁边写着 “高一新生报到”。
时间在他脑子里炸了锅。
他不是应该在杨家湾的出租屋里等死吗？
不是刚吞了半瓶速效救心丸，感觉心脏要炸开了吗？
怎么会站在这儿？
站在十年前的高一（7）班门口？
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他大口喘着气，突然冲到讲台前，一把抢过老王手里的搪瓷杯。
“现在是哪一年？！”
他吼道，声音劈了叉，“告诉我，现在是几几年？！”
老王被他吓了一跳，本地话混着普通话骂：“你这学生咋回事？
疯了？
2008 年啊！”
2008……张小凡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扶住讲台边缘，指尖触到粗糙的木纹，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窗外的蝉鸣、走廊的预备铃、宁小薇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 所有细节都在尖叫：你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像夏洛特突然掉进了秋雅的婚礼，他掉进了 2008 年的开学日！
“我…… 我走错了。”
张小凡慌忙摆手，脸涨得通红，转身就往门口退。
路过宁小薇座位时，他的校服下摆勾住了她的椅子腿，两人同时 “啊” 了一声。
宁小薇抬头看他，眼里的疑惑更深了：“你没事吧？
脸好白。”
“没事没事！”
张小凡的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他盯着她的脸，看她额角的碎发，看她嘴角的小痣，看她因为刚才的拉扯微微泛红的脸颊 —— 这些细节，他在网吧的深夜里想了无数遍，想一次，心口就像被烟头烫一下。
老王在讲台上敲杯子：“新来的那个，赶紧找座位坐下！”
张小凡这才发现，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空着 —— 那是他当年的座位。
他几乎是踉跄着走过去，摔坐在椅子上，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前桌的宁小薇又回过头，递过来一张纸巾：“擦擦汗吧。”
纸巾是橘子味的，和他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
张小凡捏着纸巾，指尖抖得厉害，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拽过旁边男生的胳膊 —— 是乐小锐！
虽然瘦了点，但那吊儿郎当的眼神，和后来在网吧里喊他 “凡子” 时一模一样。
“小锐，” 他声音发紧，“今天…… 下午是不是要分宿舍？”
乐小锐愣了：“是啊，你咋知道？
老师刚说的。
哎，你也是 XX 县的？”
张小凡没回答，他的目光越过乐小锐，落在宁小薇的后脑勺上。
她正低头写着什么，红色皮筋扎的马尾辫轻轻晃着。
原来那些在网吧里捶胸顿足的 “如果”，真的有机会变成 “可以”。
如果当年他没那么蠢，没因为几句方言就躲着人；如果他问作业时能大胆点，别总用 “借块橡皮” 当借口；如果没有大学那场误会，或许……“同学，” 宁小薇又转过来，手里拿着笔记本，“你刚才好像听不懂方言？
老师说下午两点在楼下***分宿舍，早自习六点半开始，晚自习到九点半。”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本地口音，和记忆里的重合在一起。
张小凡看着她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写着 “宁小薇” 三个字，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和他后来偷偷藏起来的那张毕业照背后，她签的名字一模一样。
“谢…… 谢谢。”
他想说的话有一火车，最终只挤出这三个字，眼眶却突然热了。
乐小锐在后排用胳膊肘撞他：“哎，这妹子对你有意思啊？”
张小凡没理他，只是看着宁小薇转回去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疼痛早就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荒诞的、带着哭腔的狂喜。
他回来了。
真好啊，能再走一遍这条路。
这一次，他想把所有没说的话，都好好说给她听。
宁小薇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再次回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轻声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张小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声音清晰而坚定：“我叫张小凡。”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脸上，暖洋洋的，他知道，这场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