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的雪还未化,屋檐冰就又落了层。
黄纸糊的窗早破了几处,风灌进来如鬼啼。
温华在屋里把破布塞进缝口,冷得指尖发红。
哥哥温枕还没回来,父亲温成山倒是醉着躺在门后,身上盖着个破布袋,呼噜声断断续续。
温华给他盖好,顺手把脚边洒的酒壶踢开。
他知道再过不久,父亲醒来后一定又是骂,又是打。
这就是他所谓的“家”。
温枕今天去铁铺挑炭,一早出去,到这时候还没回。
天黑后,门外响起脚步声,是温枕,一身冷气,脚步却稳。
他推门进来时,身后跟着个瘦子,是镇南里巷最嘴碎的老仆之一,名叫葛瘸子。
葛瘸子见了温华,啧啧叹气:“又是你弟弟?
哎,温枕,劝你一句,北边张家那老头说了,你们温家要再出事,就要报官了。”
温枕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多谢。”
瘸子哼了一声,拄着木杖走了。
温华坐在灶台边,望着那一锅粥慢慢升腾。
他眼神平静,不悲不喜,倒是温枕一身雪水,走过来时拍了拍他的肩。
“明天别去巷口练剑了,”他说。
温华摇头:“我去。”
“那帮孩子都不跟你玩,说你疯了。”
“疯子才能用剑。”
“……你想跟我一样,一辈子挑水送柴?”
温华笑着摇头:“我想学剑。
哥哥,我想变得有用。”
温枕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是没再说什么,只道:“你早点睡,明天风更大。”
夜里温华躺下了,木剑搁在炕边,手指一点点抚过剑柄上的刻痕。
那是他自己刻的,每一道,是一天的练剑数。
他曾听镇上说过,真正的剑客不在剑上花巧,而在心里藏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藏得住剑,但他藏得住苦。
—第二天清晨,风比往日都大。
镇南集口聚了一帮人,温成山站在最中间,脸红脖子粗,手里拿着个空酒坛子,嘴里骂着娘,一脚踹翻了陈家挑水架。
“欠老子的银子不给?
你们这群狗东西,是不是想见血?!”
他骂街不是第一次,但这次不同。
他打了人。
陈家的小子躺地上,嘴角流血,鼻梁断了半边。
温枕正好挑水回来,看见那一幕,丢下桶就冲过去拉住父亲:“你疯了?!
陈家借过你多少次银子,你还要打人?”
温成山回头看到他,眼中满是火气,突然挥拳朝他砸来。
温华冲出来挡在中间,身子小,被撞得一个趔趄,膝盖磕在石板上,鲜血首流。
西周人都愣住了。
没人敢拉,没人敢说,温家疯子是出了名的。
温成山怔了怔,似乎酒意过头,眼神一瞬空白。
温枕却冷笑一声:“你要打人,不如打死我,看你以后谁给你收尸。”
那晚,镇南官差来了,带走了温成山。
罪名是打伤邻人,扰乱市集。
温枕没有去求情,温华更没出声。
他们只是并肩站在门口,看着那人被拽上板车,眼里翻白,嘴里仍在骂着“***贱种”。
温枕那夜坐在灶台边,手上缠着布,掌心破皮。
温华问:“哥,你是不是早就想把他送走了?”
温枕点头:“我不想你变成他。”
温华沉默良久,忽然说:“哥,我想走了。”
“去哪?”
“不知道,往北,或者往东。
但我想走,想见见别的剑法,别的天。”
温枕没说话,只盯着锅里那点粥看。
粥早冷了,黏在锅底,一点热气都没剩。
许久,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温华。
“这是我攒的,三年。”
温华没接。
温枕却放下包,又拍了拍他的肩,轻声说:“别回来,回来了也别认我。”
温华低头,看着那只被冻红的手。
他突然发现,哥哥的手比他想象中更苍老。
他咬牙点头。
那晚他没睡,一夜打磨那柄木剑。
第二天拂晓,他站在门口,身上背着草席、包袱和木剑。
门半开,风灌进来,炉火还亮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屋子里,哥哥坐在暗处,手里捧着一本残破的书,眼睛盯着火光,像是不曾看他。
温华没有叫他。
他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哥,我去学剑。
以后我若回镇南,是背风而来,不再避人,不再怕鬼。”
然后转身。
镇南落雪,木剑挂腰的少年走在无人街巷。
风吹他衣摆,雪覆他发梢,脚步却一声不乱,如行军列队,沉稳而孤独。
他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
他只背着一把剑,走向江湖。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