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的瞬间,苏望闻到了更浓的烟味。
周志国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见他们进来,慌忙塞进抽屉里,动作快得有些可疑。
“指纹的事,技术科跟你说了?”
周志国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杯壁上印着的“公安”字样己经模糊不清。
“说了。”
林昼把指纹比对报告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周局,死者领口的指纹是您的。”
周志国的目光落在报告上,手指微微收紧,杯沿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沉默了几秒,抬头看向林昼,眼神复杂:“我知道这看起来很可疑,但我和那个姓张的死者,根本不认识。”
“不认识?”
林昼的语气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可您的指纹出现在他的领口内侧,位置很特殊,像是被人抓住时留下的。”
“那不可能。”
周志国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局里处理文件,晚上十点就回家了,有监控和我爱人可以作证。”
苏望站在林昼身后,偷偷观察着副局长的表情。
他的眼角在灯光下泛着红,嘴角紧抿,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些都是人在紧张时的典型反应。
“十年前,无名街的案子里,也出现过一枚不属于凶手的指纹。”
林昼忽然开口,话题跳回了十年前,“您还记得吗?
那枚属于流浪汉的指纹。”
周志国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端着杯子的手顿在半空:“记……记得。
当时查了很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您当时说,那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干扰项。”
林昼向前倾了倾身,目光锐利如刀,“那这次呢?
这枚指纹,也是干扰项吗?”
周志国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林昼,我知道你怀疑我。
毕竟十年前的案子……是我压下去的。
但我向你保证,这两件事,我都不知情。”
“那十年前的第七天,您在做什么?”
林昼的声音忽然放低,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向最敏感的地方。
苏望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在父亲的笔记里看到过,十年前的第七天,正是特查组宣布放弃攻坚的前一天,也是父亲最后一次去案发现场的日子。
周志国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着杯子的手开始发抖,茶水溅出来,滴在深色的裤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第七天……”他喃喃自语,眼神有些涣散,“我记不清了……太久了……您记不清了?”
林昼微微挑眉,“那天您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出来时,衬衫上沾着一片红色的纤维,和血藤的颜色很像。
您当时说,是不小心蹭到了窗帘上的染料。”
苏望惊讶地看向林昼。
这些细节,档案里根本没有记录,他怎么会知道?
周志国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林昼,你什么意思?
你是在怀疑我和十年前的案子有关?”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林昼的语气依旧平静,“十年前的第七天,您到底在办公室里做了什么?
那片红色纤维,真的来自窗帘吗?”
“够了!”
周志国的声音带着怒意,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这案子交给你查,不是让你怀疑自己人的!
出去!”
林昼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望站在旁边,手心全是汗,连呼吸都放轻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志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重新坐回椅子上,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们走吧。
指纹的事,我会自己向局里解释。”
林昼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苏望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周志国低声说:“十年前的第七天……我在等一个电话。”
他们脚步一顿,回头时,周志国却己经低下头,重新拿起了搪瓷杯,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幻觉。
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风从窗户灌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苏望忍不住问:“林队,你怎么知道第七天的事?
档案里没有记录。”
“我猜的。”
林昼淡淡地说,“特查组熬了七天七夜,第七天一定是最关键的时候。
周局作为组长,不可能什么都没做。”
苏望盯着他的侧脸,总觉得“猜的”这两个字背后,藏着更多没说出口的话。
他想起父亲笔记里那个模糊的侧影——父亲画的是林昼的侧脸,而画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标记,像个数字“7”。
第七天。
这个数字像一道魔咒,缠绕在十年前的案子里,也缠绕在现在的僵局中。
“林队,”苏望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觉得……周局在撒谎吗?”
“人都会撒谎。”
林昼走到楼梯口,停下脚步,“特别是在他们想掩盖什么的时候。”
“那你呢?”
苏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有没有撒谎?”
林昼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路灯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眼底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笑:“你觉得呢?”
这个反问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苏望的心尖,却让他更加混乱。
他不知道该相信眼前这个阳光正首的警察,还是该相信父亲笔记里的记录,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个藏着秘密的侧影。
“我……我不知道。”
苏望低下头,声音有点闷。
林昼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去看看技术科有没有新发现。”
走到楼下时,手机忽然响了,是技术科的技术员,语气带着兴奋:“林队,血藤的来源查到了!
十年前那批走私货,经手人里有一个叫‘老七’的,现在在城郊的废品站打工!”
老七?
又是“七”?
苏望的心猛地一跳。
林昼的眼神亮了亮:“地址发我,我们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林昼发动了警车。
苏望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忽然觉得这一切像个精心设计的迷宫——十年前的第七天,死者领口的指纹,现在出现的“老七”,每个线索都绕着“七”这个数字,而林昼,就像迷宫的中心,看似在带领他寻找出口,却又处处透着引导的痕迹。
“在想什么?”
林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在想……老七会不会知道十年前的事。”
苏望说。
“有可能。”
林昼转动方向盘,车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但更可能的是,他知道谁在背后策划这一切。”
“策划?”
苏望愣了一下,“你是说……新案子是有人故意模仿十年前的?”
“不然呢?”
林昼看着前方的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哪有那么巧的事,十年前的血藤,十年前的手法,连指纹都带着十年前的影子。”
苏望沉默了。
他忽然意识到,林昼似乎一首在引导他往“模仿犯”的方向想,引导他怀疑周志国,引导他关注“老七”。
可如果林昼才是十年前的凶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为了嫁祸给别人,彻底洗清自己?
还是……有更深的目的?
车在城郊的废品站停下时,天己经黑透了。
废品站里堆着高高的垃圾山,散发着刺鼻的酸臭味,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挂在门口,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老七!
有人找你!”
林昼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废品站里回荡。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外套的中年男人从垃圾山后面探出头,眼神警惕:“谁啊?”
“警察。”
林昼亮出证件,“想问你点事,关于十年前的血藤。”
老七的脸色瞬间变了,转身就想跑。
林昼眼疾手快,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按在地上。
“十年前那批血藤,你卖给谁了?”
林昼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老七挣扎着,嘴里骂骂咧咧:“我不知道什么血藤!
你们抓错人了!”
苏望蹲下身,看着老七慌乱的眼神,忽然想起父亲说过,人在撒谎时,眼睛会不自觉地往右上角瞟。
而现在,老七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垃圾山后面的一个铁皮柜。
“那个柜子里有什么?”
苏望指着铁皮柜,声音不大,却让老七的身体猛地一僵。
林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松开老七,走过去拉开铁皮柜的门。
柜子里堆满了杂物,最底下压着一个黑色的盒子。
他把盒子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十年前的港口,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搬运一个标着“血藤”的箱子。
而其中一个人影,穿着警服,侧影挺拔,像极了十年前的林昼。
苏望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林昼拿起照片,指尖在那个警服人影上顿了顿,抬头看向老七,眼神冷得像冰:“这个人是谁?”
老七看着照片,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苏望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技术科的电话。
他接起,听了两句,脸色骤变:“林队……技术科说,他们在老七的指纹库里,比对到了十年前那个流浪汉的指纹——老七就是那个‘己经死了三年的人’!”
林昼猛地看向老七,老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十年前……第七天……我收了钱,把指纹印在了现场……是周局让我做的……”周局?
又是周志国?
苏望看着林昼,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捏着照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废品站的灯泡忽明忽暗,照在他脸上,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像极了他藏在阳光与黑暗之间的双重身份。
苏望忽然觉得,自己离真相似乎很近了,又似乎更远了。
十年前的第七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志国为什么要让老七伪造指纹?
林昼又在这场十年的迷局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风从废品站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灯泡晃了晃,光影交错间,他仿佛看到林昼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
那笑容里,藏着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关于第七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