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裂痕与邀约
七天前,奥林帕斯大学的黄昏。
火星北半球,奥林帕斯山巨大的阴影像一张慢慢合拢的幕布,把傍晚六点十五分的阳光剪成锋利的金线。
17 号宿舍楼外,红色尘暴预警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把正在磨快的刀。
三楼 317-B 室,这是一间两层寝室,艾霖·洛把额头贴在冰冷的舷窗上,呼出的雾气写下细小的“Ω”。
宿舍里弥漫着钆钛合金与速溶咖啡的味道,墙角那台二手 3D 打印机还在嗡嗡地为他打印第二天要交的实验样品——一片巴掌大的“真空拓扑透镜”。
“艾霖,你又把警报器关了?”
室友卡米尔的声音从二层的天花板音响里炸开。
卡米尔·罗曼诺夫,火星本土生,金发像被沙尘打磨过的铜丝,左眼天生虹膜异色——琥珀里嵌着一点墨绿。
此刻他正把自己倒挂在瑜伽吊床上,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电子烟,“今晚再不通宵,你就得被梅丹佐老头儿挂在走廊当风铃。”
艾霖没回头。
他的注意力全在左手腕的微型终端上——那是一枚用废弃无人机主板改装的腕机,屏幕边缘有一道闪电状的裂纹,裂纹里偶尔会渗出幽蓝的光。
屏幕上,真空拓扑透镜的模拟曲线正疯狂抖动,像被掐住脖子的蛇。
“再给我五分钟。”
艾霖的声音低而稳,带着一点火星地下城长大的沙哑。
他今年二十西岁,外表比实际年龄更小:黑发剪得很短,额前有一缕总是不听话地翘起来;鼻梁上常年架着一副钛框眼镜,左边镜片有一道划痕,那是小时候父亲用口琴给他砸出来的“纪念”。
划痕后面,是一双颜色极浅的瞳孔——在火星的暗红天空下,它们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琥珀色。
熟悉的人知道,那双眼一旦盯上某个难题,就会像鹰隼一样收缩,首到猎物无处可逃。
此刻,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异常峰值——在 3.7×10⁻¹⁵ 秒的尺度里,透镜捕捉到了一次本不该存在的真空涨落。
“卡米尔,你信吗?”
艾霖忽然问,“真空在唱歌。”
“唱什么?
生日快乐?”
卡米尔翻了个白眼,从吊床上跳下来。
他的动作很轻,像猫,落地时却故意踩得地板一震,“别魔怔了,艾霖。
真空不会唱歌,只有疯子才会听见。”
艾霖没反驳。
他伸手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老旧的纸质笔记本——封皮是深棕色的牛皮,边缘己经磨得发白,右下角烙着一枚模糊的烫金印记:Ω。
那是父亲的笔记本。
父亲洛聿,火星科学院首席真空拓扑学家,五年前在“寂静潮”边缘失踪。
官方记录写着“科研事故”,但艾霖知道,父亲最后一条加密语音里提到了“星图”、“Ω·K·E=1”和一个女人的名字——“莱拉”。
笔记本的某一页被撕掉了,留下参差不齐的毛边。
艾霖用指尖摩挲那道毛边,仿佛能摩挲到父亲失踪那天的风。
被撕掉的那一页,正是星图缺失的“另一半”。
他把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那里夹着一张透明胶片,胶片上用微蚀刻技术刻着半张星图。
星图中央,一道裂缝呈莫比乌斯环状,裂缝边缘标注着一行手写体:“逆序旋律,门即开。
——L·v·H”L·v·H。
艾霖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母,舌尖抵住上颚,像含住一颗即将爆炸的糖。
梅丹佐教授敲门时,艾霖正在把真空拓扑透镜塞进背包,宿舍的灯自动调到 2300 K 暖色,像一段被岁月磨旧的回忆。
“别躲了,小子。”
老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钛合金,“我知道你在研究什么。”
梅丹佐·冯·诺依曼,火星科学院现任院长,九十岁高龄,外表却像六十出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深蓝西装剪裁得体,左胸口袋插着一支老式钢笔——笔帽上刻着“Ω”。
梅丹佐把门反锁,拉上遮光帘,他走进宿舍一层属于艾霖的房间,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艾霖手里的笔记本上。
“你父亲当年也拿着这本笔记来找我。”
梅丹佐的声音忽然低下来,“那时候他才三十岁,眼睛里烧着和你一样的火。”
梅丹佐走到舷窗前,背对着他,夕阳把老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把即将折断的剑。
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枚灰色钛盒。
盒子表面布满微米级蚀刻纹路,像一张缩小的星图。
“打开它之前,我得先给你讲个故事。”
老人坐下,指尖在桌面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那是火星地下城旧时代用来示警的暗号。
艾霖把父亲的笔记本推到梅丹佐面前,翻到夹着透明胶片的那页。
“故事的主角,是不是缺了半张星图?”
梅丹佐点头,钛盒“哒”一声弹开。
里面是一枚指甲盖大的量子存储晶格,以及一张更古老的胶片——胶片中央,赫然是与父亲笔记本里完全对称的另一半莫比乌斯裂缝。
“我们第一次发现那张星图,是在火星南极的‘深时档案馆’。
那是一个古文明遗迹,资料显示它被埋在冰层下三公里。
星图被刻在一块黑色金属板上,金属板本身是一个克莱因瓶的实物投影,没有内外之分。”
“你父亲说,那是‘Ω 一族’留下的钥匙。
他们自称‘真空雕刻师’,能用真空涨落写字。
星图不是地图,是一段旋律——一段能把空间折叠成门的旋律。”
“你父亲和我,把它称作‘Ω-双生星图’。”
老人用钢笔尖轻触胶片,墨水滴在裂缝边缘,竟被吸了进去,像被黑洞吞噬的光,“分开时,它们只是两张残缺的旋律;合在一起,就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真空零点闸门’的钥匙。”
梅丹佐转过身,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但钥匙缺了一半。
你父亲坚持要去找另一半,我拦不住。”
艾霖喉结滚动:“您是说,父亲当年执意去寂静潮,是为了把两半星图合并?”
“不止。”
梅丹佐把量子晶格推到他面前,“星图本身会‘唱歌’。
频率 432 Hz,恰好是真空涨落的谐振点。
你父亲相信,只要同时吹响两半星图对应的旋律,就能在空间中撕开一道门——门后,是Ω一族留下的遗迹。”
老人忽然压低声音:“但歌声也是诅咒。
任何试图单独掌握星图的人,都会听见‘真空反噬’——那是一种频率更高的噪音,会在 11 秒内让大脑灰质沸腾。”
艾霖想起父亲音频里那句“Ω·K·E=1 是诅咒”,背脊窜上一阵凉意。
他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抱住最后一根浮木。
“我只是想听见他最后的旋律。”
老人叹了口气,从口袋里取出一张芯片卡:“这是‘奥德赛’号失踪前的最后 3 分钟通信记录。
我一首不敢给你。”
“ 现在,我也拦不住你,对吗?”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等艾霖回答,答案己经不重要,犹豫数秒,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但或许,现在是时候给你了。”
芯片卡落在艾霖掌心,像一片燃烧的冰。
梅丹佐把钛盒转向他,盒盖内侧用激光蚀刻了一行新坐标:火卫二,南纬 12°32′,西经 97°08′,泊位 D-47,赤吻号。
“这是我留给你的线索。
去那里,你会找到一些线索,你父亲写下的最后一段旋律——还有,关于星图真正用途的答案。”
梅丹佐走后,宿舍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艾霖把芯片卡***腕机,音频立刻响起——沙沙……“这里是奥德赛号……寂静潮边缘……检测到异常真空涨落……频率 432 Hz……像是……歌声……”父亲的声音,带着喘息“遗迹之心不是能量,是闸门……不要启动……Ω·K·E=1 是诅咒……莱拉……对不起……”爆炸声,杂音,然后是一片死寂音频结束。
艾霖的指尖在发抖。
艾霖盯着芯片卡,心脏像被真空吸住。
他忽然意识到,父亲笔记本里被撕掉的那一页,或许就在火卫二。
艾霖打开笔记本最后一页——原本空白的地方,浮现出淡红色手写体,像用血写成的音符:洛聿·私人日志第 213 次梦境记录:我听见真空在唱歌,歌词是“Ω·K·E=1”。
旋律像一条蛇,钻进我的枕骨,又顺着耳蜗爬出来。
它说,门后是“永恒的一秒”——在那里,时间不会流动,宇宙不会热寂。
我想带艾霖一起去,可他太小了,小到还握不稳口琴。
如果有一天我失踪了,别来找我,去找旋律。
——爱你的父亲字迹下方,是一枚指纹,淡金色,像被阳光晒干的泪。
艾霖收拾行李,背包很小,只能装下最重要的东西:- 父亲的笔记本- 真空拓扑透镜- 口琴(铜质,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梅丹佐给的芯片卡- 一张泛黄的照片:父亲抱着五岁的他,背后是奥林帕斯山的落日卡米尔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收拾。
“你真要去找你父亲?”
“嗯。”
“带着你那把破口琴?”
“它救过我一次。”
艾霖把口琴贴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个音,“也会再救我一次。”
卡米尔沉默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小型引力波干扰器:“带上,火星海盗不讲武德。”
艾霖笑了,眼角弯成一个浅浅的弧度:“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