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喧嚣和炙热褪去,只剩下几声寥落的犬吠和远处山林不知名虫豸的低鸣。
墨辰的小屋紧挨着打铁铺后墙,只有一扇小小的木窗。
屋内简陋得只剩一床一桌一凳。
月光吝啬地透过窗棂,在地上映出几条惨淡的光影。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白日练武场的那一幕在脑海中不断回放。
赵刚每一拳每一腿蕴含的爆发力,那沉稳如山、爆发如雷的气势,像毒蛇般噬咬着他平静的心湖。
一个念头如野草疯长:试试!
仅仅是试试!
驱使他站起身,在狭小得几乎无法转圜的空间里,凭借着记忆,模仿赵刚最后那招气势最盛的冲拳动作。
凝聚起全身力气,脚蹬地面,拧腰送胯,右拳呼啸着撕裂面前沉寂的空气!
“呃!”
一声痛哼。
动作刚猛,骨骼和筋腱却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
强行模仿的僵硬姿势让肌肉仿佛被强行撕裂,筋骨扭错的剧痛闪电般窜遍全身。
下盘虚浮,重心不稳,整个人狼狈地向前踉跄两步,险些撞翻木桌。
力量?
内蕴的力道如同一盘散沙,不仅未能凝聚爆发,反而反噬己身。
挫败感第一次清晰地刻在墨辰紧抿的嘴角和微微皱起的眉宇间。
但那双眼睛里的光亮,非但未曾熄灭,反而更加执拗地燃烧起来。
墙角那只尘封多年的老旧木箱,突然浮现在他的意识里。
那是父亲年轻时使用的工具箱。
墨辰悄然推开父亲虚掩的房门。
床榻上,墨山佝偻着身体,沉睡中发出不均匀的鼾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
月光下,墨辰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只落满灰尘的老木箱上。
他动作极轻,如同抚过初雪。
打开箱盖,拂去积尘,指尖在冰冷的工具中摸索,终于触碰到那熟悉的、粗糙的质感。
两本破败发黄、边缘早己磨损不堪的册子,被他从箱底取出。
油灯被点燃,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封面。
《莽牛劲》、《基础拳脚十二式》!
册子的纸张脆弱不堪,边角焦脆,仿佛经历过火焰的舔舐又被遗忘在岁月角落。
那是父亲年轻时偶然所得,据说是某个落魄逃亡武人遗留之物。
这也是墨家唯一能与那个高远的世界——武道,产生微弱联系的东西。
抚摸着封面粗糙冰冷的纸张,仿佛能触摸到曾经其主人对武道的渴望与破灭的余烬。
“辰儿,还没睡?”
墨山的声音带着浓厚的睡意,不知何时己扶着门框站在门口。
借着昏黄的油灯光,他看到了儿子眉宇间的坚持,额头细密的汗珠,以及那两本被紧握的、曾在无数夜晚点亮墨山自身少年梦想的破册子。
墨山缓缓走到桌旁坐下。
佝偻的身影在摇曳的灯光下投射出浓重的、仿佛被生活重负压垮的阴影。
“辰儿,”墨山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盘里艰难碾出,“我们墨家,祖辈在这青牛镇打铁传家。
炉火稳,锤声实,能养人糊口,不求富贵,只求安稳。
那武道…太难了。”
他抬起浑浊的眼,里面饱含着沧桑与无力,深深地看着儿子。
“爹年轻时也做过梦。
梦醒了才知道,没有灵丹续命,没有名师引路,没有世家背景,光是入门那道坎儿,就能把九成九的人骨头都磨碎,把一辈子都耗干耗空…耗到像爹这样。”
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摩挲着自己疼痛难忍的后腰,那里是年轻时在李家矿上留下的永久纪念。
“安稳…有口饭吃,有个家…这才该是咱们墨家儿郎的路啊。”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乞求,那是对残酷现实的认命,也是对儿子未来平安的执着。
摇曳的灯光将墨辰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他没有争辩,没有激动地陈述抱负,甚至连委屈的神情都没有。
他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沉静得近乎凝固的眼睛,看进父亲那双被苦难磨得浑浊却盛满忧虑的眸子里。
房间里只剩下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一道低沉、平静、却又如同精铁落地般铮然有声的话语响起:“爹,道理,我懂。”
墨辰停顿了一下,喉结微微滚动,仿佛要将胸腔中压抑的力量凝聚在那最后的两个字上。
“可…我就想试试!”
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顽石,带着一种千钧之力,彻底打破了房内的沉寂。
那目光中的火星,非但没有因父亲的劝阻而飘摇黯淡,反而如同炉中骤然鼓风的焰心,猛地暴涨,炽热而执着地,刺破了环绕周身的昏暗!
那火,要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