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批斗台上睁血眼,今世血债必要偿!
陈卫东的意识像一块被粗暴拽出水面的破布,瞬间被浑浊的气息浸透。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正午的日头毒辣辣悬在头顶,白晃晃的光斑在眼前跳跃。
耳朵里嗡嗡作响,尖锐的蝉鸣深处,一个尖利高亢、带着浓重土腔的女声,字字淬毒般扎来:“……就是陈卫东!
好吃懒做,偷奸耍滑!
队里的光荣粮,他敢动歪心思!
一粒米,那也是集体的血汗!
大家伙儿说说,这种蛀虫,该不该批?!”
“该——!”
台下轰然响应,狂热的声浪卷起尘土扑面。
陈卫东浑身一颤,彻底清醒。
他发现自己站在破木板搭起的高台上,手腕被粗糙麻绳反绑,勒得生疼。
汗水顺着鬓角滚落,砸在滚烫龟裂的泥地上,瞬间洇开又烤干。
他艰难抬头——乌压压的人头攒动。
一张张被烈日晒得黝黑、刻着贫瘠岁月痕迹的脸,眼神麻木、兴奋、鄙夷,像无数芒刺扎来。
汗臭、劣质烟草味和尘土气息闷得人窒息。
人群最前面,三个人影扎眼。
干瘦老太婆王翠花,唾沫横飞地指着他控诉,细长的脖子青筋暴起;生产队长赵有才背着手,脸色阴沉,眼神像阴沟里的石头,又冷又硬;紧挨着赵有才的年轻人,穿着半新灰色工装,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那笑容里只有***裸的得意和嘲弄。
阳光落在他眉角那道细小旧疤上——赵德柱!
这个名字裹挟着彻骨冰寒的闪电,劈开陈卫东混沌的脑海!
前世冰冷浑浊的河水瞬间淹没意识,窒息般的绝望攫紧心脏……岸边狞笑着看他沉没的身影,与眼前这张脸瞬间重合!
恨意!
源自灵魂深处、带着前世河底淤泥腥气的滔天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岩浆,轰然冲破地壳,烧熔每一根神经!
血液奔突咆哮,心脏撞击胸腔!
他浑身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反绑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嵌进掌心!
“看!
他还敢不服气!
瞪眼珠子呢!”
王翠花尖利的嗓音再次拔高,枯枝般的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尖,“队长!
你看他那样子!
分明就是死不认罪!
顽固分子!
就该送去公社劳改!”
“对!
送去劳改!”
“不能便宜了这种坏分子!”
人群里几个声音立刻附和。
赵有才清了清嗓子,眼神更阴沉:“陈卫东,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老实实认错,争取宽大处理,才是出路!”
宽大处理?
陈卫东心底的冷笑几乎溢出来。
前世,他就是被这“宽大处理”一步步逼上绝路!
不!
绝不!
凶悍之气猛地顶了上来!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如淬火刀锋,首刺赵德柱!
那目光,冰冷、狠戾,带着洞穿灵魂的穿透力,更带着从地狱爬回来的疯狂!
赵德柱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感觉自己像被剧毒蝮蛇盯上,寒气顺着脊椎爬升,头皮发麻,下意识避开视线,插在裤兜里的手握紧了。
台上台下,因为这充满杀气的对视,诡异地安静。
王翠花张着嘴,忘了控诉。
陈卫东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不是笑,是野兽亮出的獠牙。
声音嘶哑,却像生锈钢刀刮过骨头:“呵……赵德柱……” 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等着。
你,你们……都得还!”
“哗——!”
台下炸锅!
“他疯了吧?
敢威胁人?”
“反了天了!”
王翠花跳得更高:“赵队长!
你听见没?
这是反革命言论!
必须严惩!
捆起来!
送公社!”
赵有才脸色彻底阴沉,权威被挑战的暴怒让他厉喝:“反了你了!
给我把他摁住!
堵上嘴!
押回队部关起来!
明天送公社!”
两个膀大腰圆的民兵扑上来,铁钳般抓住陈卫东双臂往下摁,另一个掏出脏兮兮的破布往他嘴里塞。
“滚开!”
陈卫东爆发野兽般的低吼!
双肩猛抖,腰腹发力,身体如绷紧反弹的硬弓!
砰!
砰!
两个民兵被撞得踉跄后退,拿破布的被他蹬中小腹,闷哼蹲下!
陈卫东自己也重重摔在滚烫泥地上,尘土飞扬。
但他立刻挣扎抬头,死死盯住赵德柱,嘴角勾起近乎疯狂的笑意。
“反了!
反了天了!”
赵有才气得发抖,“捆结实!
打!
打到他服为止!”
更多民兵涌上,拳脚如雨点砸下!
陈卫东蜷缩身体,咬紧牙关,把头埋进臂弯。
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眼神异常清醒冰冷。
打吧!
这点皮肉之苦,比起前世冰冷的河水,算得了什么?
混乱中,人群外围,一个清瘦身影挤了进来。
年轻姑娘,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两条乌黑麻花辫。
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清澈的眼眸盛满担忧、不忍和一丝愤怒。
她绞紧衣角,目光穿过混乱人群,落在拳脚中蜷缩的身影上——苏晚晴。
一个民兵的拳头眼看要砸在陈卫东头上!
苏晚晴心提到嗓子眼!
就在那瞬间,陈卫东猛地侧头!
拳头擦着额角重重落在他护头的手臂上!
砰!
他身体剧烈一晃,抬起头。
额角擦破,鲜血混着汗水泥土流下,狼狈狰狞。
但他的眼神穿过飞扬尘土,精准捕捉到人群外围那双清亮眸子。
西目相对。
陈卫东眼中的狂暴怒火和冰冷恨意裂开一道缝隙,流露出一丝复杂——痛楚?
倔强?
被看见的慰藉?
他沾着血污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死不了”。
苏晚晴的心像被狠狠撞了一下。
“够了!”
苍老威严的断喝响起。
老支书李福根拄着枣木拐杖走来。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陈卫东,冷冷看向赵有才和王翠花:“有才,你是队长!
注意影象!
把人打成这样,像什么话?”
赵有才梗着脖子辩解:“老支书,您也看见了!
这小子不服管教,还敢当众威胁社员!
性质太恶劣了!”
“教训?
把人打死打残就是教训?”
李福根拐杖顿地,“关起来!
让他反省!
具体怎么处理,队委会开会研究!
现在,散了!”
老支书威望极高。
人群嗡嗡议论着散开。
民兵悻悻收手。
赵德柱脸色阴晴不定,凑到赵有才身边低语:“叔,这小子留不得,太邪性!
送公社,必须往严重了说!”
赵有才阴沉着脸哼了一声。
“把人弄回队部仓库,关起来!
看好就行,不准再动手!”
李福根吩咐道。
两个社员架起脱力的陈卫东。
经过赵德柱身边时,陈卫东脚步微顿,侧过头,那只没被血迹糊住的眼睛,如淬寒冰的刀锋,无声吐出两个字:“等着。”
赵德柱浑身一激灵,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下意识后退半步。
仓库木门“哐当”锁上。
昏暗、霉味、铁锈、农药气息扑面而来。
陈卫东被掼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后背撞上硬物,闷哼蜷缩。
身体剧痛如潮水袭来。
但他躺在腐朽的黑暗中,急促喘息着,前世一幕幕疯狂闪现:王翠花的刻薄,赵有才的克扣,赵德柱狰狞的脸……软弱!
逆来顺受!
悲剧根源!
悔恨和愤怒席卷!
他猛地咬紧牙关!
不!
这一世,绝不再做羔羊!
要活!
要活得比谁都好!
要把一切,连本带利讨回来!
“都得……还!”
嘶哑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如受伤孤狼的低嗥。
他艰难挪动,靠着发霉的麻袋坐起。
冰冷墙壁的寒意让滚烫头脑稍冷。
第一步,活下去。
老支书李福根……前世曾给过他半块红薯。
刚才也是他阻止了暴打。
他是唯一可能主持公道的人,但指望他扭转乾坤不现实。
仓库角落,一只肥硕老鼠窜过,消失在黑暗里。
陈卫东目光无意识追随,落在墙角一堆油布盖着的杂物上,油布一角掀开,露出几个深棕色玻璃瓶,瓶身贴着褪色标签:“农药”、“剧毒”。
瞳孔骤然收缩!
毒药!
前世,他被诬陷偷粮关进仓库后不久,生产队最强壮的大水牛莫名其妙死了!
死状极惨,口吐白沫!
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查无结果。
时间点……太巧了!
赵有才!
他觊觎那头牛很久了!
如果是“意外”死亡……那几百斤肉……心脏狂跳!
血液冲上头顶又骤然冷却!
他死死盯着农药瓶,眼神在疯狂与算计间闪烁。
如果……找到证据证明赵有才毒死耕牛……那扣在自己头上的黑锅……风险巨大!
与虎谋皮!
仓库外,隐约传来村民议论:“……王会计下午好像去公社了?
走得挺急……”王会计?
王富贵?
那个佝偻着背,戴酒瓶底眼镜,说话慢吞吞的“老实人”?
陈卫东皱眉。
前世记忆里,这人存在感稀薄。
去公社?
这节骨眼上?
一丝细微疑虑漾开,但很快被更强烈的疯狂念头压下。
仓库门锁轻响。
陈卫东立刻闭眼,头无力歪向一边,伪装虚弱。
吱呀——门开一条缝,阳光投下光带。
纤细身影小心翼翼挤入,反手掩门。
苏晚晴。
她攥着小布包,紧张地快步走到陈卫东身边蹲下。
淡淡皂角清香驱散霉味。
“陈卫东?
陈卫东?”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抖。
她伸出手想碰他,又犹豫,最终轻轻推了推他肩膀。
陈卫东“艰难”睁眼,“迷茫虚弱”地看着她。
看到她清醒,苏晚晴松口气,但看到他脸上血污和伤口,眼神心疼。
她飞快打开布包,里面是叠得方正、干净的手帕和两个温热的杂粮窝窝头。
“你……伤得重不重?
快擦擦脸。
这个,赶紧吃点。”
她不由分说把手帕和窝窝头塞到他被反绑的手边。
“为什么?”
陈卫东嘶哑开口,目光审视。
他不信无缘无故的好心。
苏晚晴一怔,脸上窘迫,随即坦然坚持。
她避开他目光,一边笨拙地试图帮他解麻绳,一边低声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总不能看着你……饿死在这里吧?
他们……太欺负人了!”
麻绳死结,她费力解着,鼻尖渗出细汗。
“别白费力气了。”
陈卫东声音少了几分戾气,“解不开的。”
苏晚晴手指一顿,抬头,眼神倔强:“不试试怎么知道?
总不能……苏知青?
苏晚晴同志?
你在里面吗?
王会计回来了,正找你呢!
说是有重要的事!”
仓库外,看仓库的瘸腿老张头拔高嗓门喊道!
苏晚晴动作瞬间僵住!
脸色“唰”地白了!
眼中慌乱!
她猛地站起,紧张看一眼门口,又低头看陈卫东,眼神焦急歉意,语速飞快:“我得走了!
你……自己小心!
东***好!”
她指指窝窝头和手帕,担忧看一眼他额角伤,一咬牙,转身飞快拉开门挤了出去。
门再次锁上。
仓库重归昏暗死寂。
微弱暖意被隔绝。
陈卫东靠在麻袋上,目光落在手帕和窝窝头上。
手帕一角,用极细的线绣着一点什么,像朵小小梅花。
他沉默着,眼神复杂。
费力挪动身体,用肩膀和牙齿,将手帕和窝窝头拱到身下藏好。
长长地、无声吐出一口浊气,闭眼。
黑暗笼罩。
额角伤口隐痛,手腕麻木,筋骨叫嚣疲惫伤痛。
但在这囚禁屈辱的黑暗里,陈卫东内心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由恨意点燃,因一丝微暖掺杂进更强烈的驱动力:活下去!
复仇!
活出人样!
他必须出去!
目光如潜伏猎豹,扫过仓库:农具、杂物、麻袋、墙角农药瓶……定格高处巴掌大的破窗户。
一丝冷静冷酷的盘算,在幽深眼底无声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