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的水晶吊灯刺得人眼睛发疼,空气里塞满了昂贵的雪茄烟气、浓稠的酱香酒气,
还有那些裹着糖衣的奉承话,嗡嗡地撞着我的耳膜。我捏着酒杯,
指节被冰凉的玻璃硌得发白,脸上却得维持着那点恰到好处的笑意,
对着对面那个脑门油光锃亮的王总点头哈腰。“周总年轻有为啊,这个项目交给你,
我们放心!”王总拍着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钉进椅子里。“全靠王总提携。
”喉咙里的酒液烧灼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扯了扯嘴角,压下那点不适,
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滚下去,灼烧感直冲天灵盖,
眼前晃动的光影似乎更乱了。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一下,又一下,
固执得像是催命符。我心头莫名一跳,手下意识伸进口袋,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外壳。
屏幕亮起的光在昏暗的桌下刺眼,是林晚的名字。信息很短,只有一行字,
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猛地扎进我的眼球。“孩子没了,在中心医院。
”血液仿佛瞬间冻住,又轰地一下冲上头顶,
里所有的喧嚣——王总的大笑、酒杯碰撞的脆响、周围人起哄的喧哗——全都猛地被抽走了,
只剩下一种尖锐的、令人窒息的耳鸣。握着酒杯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几滴金黄的酒液溅出来,落在昂贵的西装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周总?怎么了?
脸色不太好啊?”旁边有人注意到了我的失态,凑过来问。声音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浓重的烟酒气呛进肺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胸腔震动,
震得脑子嗡嗡作响。孩子?我和林晚的孩子?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没告诉我?不,不对,
她好像提过……模模糊糊的片段闪过脑海,似乎是某个清晨,她站在厨房的晨光里,
脸色有点白,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我那时在干什么?急着出门,
好像只敷衍地“嗯”了一声,甚至没回头看她一眼。
一股混杂着震惊和茫然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上来。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着,微微发颤。
该怎么回?该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格式化的硬盘。周围的目光带着探究,
王总还在等着我的回应,酒局还没到关键处……八位数的项目,不能砸在我手里。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指已经机械地敲下几个字。每一个按键都沉重无比,敲在心上。
“知道了,忙完去看你。”发送。屏幕暗了下去。我把手机重重地倒扣在油腻的桌面上,
发出一声闷响。随即端起面前刚被斟满的酒杯,
脸上重新堆起那层无懈可击的、属于周总的笑容,对着王总的方向举杯。“王总,我敬您!
刚才有点走神,该罚!”声音刻意拔高,盖过了心底那片骤然塌陷的冰窟窿发出的细微声响,
“这杯我干了,您随意!”仰头,火辣的酒液再次灌入喉咙,灼烧感一路烧到胃里,
试图烧掉那条短信带来的冰冷和那点不受控的、陌生的心悸。酒桌上重新喧闹起来,
笑声、碰杯声再次将我淹没。我跟着笑,笑得很大声,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一切都没发生。
只是袖口那片被酒打湿的布料,黏在皮肤上,冰凉一片,顽固地提醒着我什么。
---项目终于磕磕绊绊地签了下来。那份带着油墨香气的合同躺在办公桌上,沉甸甸的,
却无法带来预想中的如释重负。三天。距离那条短信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这七十二个小时,
像一场被按了快进键又模糊不清的噩梦。白天被无数个会议、电话、文件切割得支离破碎,
每一个间隙,林晚那条短信的每一个字就会跳出来,带着冰冷的棱角,硌得太阳穴生疼。
晚上回到那个空旷得可怕的房子,躺在床上,天花板在黑暗中压下来,
耳边似乎总残留着医院里那种特有的、消毒水混合着绝望的冰冷气息。这三天里,
我没有去过医院一次。电话?没有。短信?除了那条“知道了”,再无下文。
愧疚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勒得我喘不过气。我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
用酒精冲刷神经,可林晚那张苍白的、总是带着安静忍耐神情的脸,
总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浮现出来,眼神空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做点什么。第四天的下午,我推掉了所有安排,
驱车直奔市中心那家最大的珠宝店。璀璨的灯光下,玻璃柜台里陈列着无数闪耀的石头,
折射出冰冷而诱人的光芒。我的目光掠过那些设计繁复的项链、手链,最终定格在戒指区。
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钻戒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上,纯净剔透,切割完美,
在射灯下迸射出令人炫目的火彩。旁边的标签上那一串长长的零,
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救赎的价码。“先生好眼光,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D色IF级,
完美切工……”导购小姐甜美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热切。“就它了。”我打断她,
没有一丝犹豫,利落地刷卡签字。蓝丝绒盒子握在手心,坚硬而微凉。我紧紧攥着它,
仿佛攥着一根浮木。鸽子蛋的重量沉甸甸的,压着掌心,
也压着心里那片翻腾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它像一个昂贵的、闪闪发光的道歉信物,
又像是一块试图堵住决堤洪水的金砖。林晚会喜欢的吧?她以前收到小小的礼物,
眼里也会亮起那种温润的光……我用指腹反复摩挲着丝绒盒光滑的表面,
好像这样就能抚平自己混乱的心绪,也抚平这三天空白带来的裂痕。这个昂贵的光点,
应该能驱散她眼里的阴霾,能填上那失去孩子的空洞……至少,我是这么一厢情愿地祈祷着。
拎着那个精致又沉重的小袋子,我几乎是冲进了中心医院住院部。
消毒水的味道瞬间灌满鼻腔,冰冷、生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洁净感,
压过了我身上残留的香水味。心在胸腔里擂鼓,脚步快得有些踉跄。
按照短信里说的楼层和房号,我一把推开那扇虚掩着的病房门。“林晚!
”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像一盆冰水,
兜头浇下。房间里没有林晚。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太,
正茫然地睁着眼睛望过来。旁边陪护的中年女人也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这个闯入者。
走错了?我猛地退后一步,抬头死死盯住房门上的号码牌——没错,
就是短信里说的“3-17”。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冰冷的茫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闷闷地疼。“你找谁?
”陪护的女人皱着眉问。“……林晚。”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沙哑,“之前住这里的林晚?
”“哦,你说之前那个年轻姑娘啊?”女人恍然,“早走啦!前天下午就出院了!
”前天下午?出院了?我像根柱子似的杵在门口,脑子嗡嗡作响。那她去了哪里?
为什么出院不告诉我?家里?对,一定是回家了!一丝侥幸的念头刚刚升起,
就被更大的恐慌压了下去。不,不对……那条短信之后,她再没有任何消息。这不像她。
“护士!”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个戴着蓝色口罩的护士皱着眉快步走过来。“先生,请安静!这里是病房区!
”“3-17床的林晚!她人呢?什么时候出院的?”我急切地追问,
语气带着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焦躁。护士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冷淡。
她走到护士站,在电脑上快速敲了几下。“林晚?”她看着屏幕,“哦,那位流产的病人。
你是她家属?”“我是她丈夫!”我脱口而出,心却因为那个冰冷的“流产”二字猛地一抽。
护士似乎没什么意外,从旁边一叠文件里抽出一张纸递过来。“喏,
这是她签的流产手术知情同意书和出院通知。前天下午签完字就自己办出院了。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最普通不过的日常。自己签的字?自己出院?
我的手指僵硬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白色的纸张,冰冷的触感。最下面,是林晚的签名。
那个我看了无数次的、清秀又带着点倔强的笔迹,此刻像一根根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旁边还有一行打印的、刺目的字:“患者本人自愿终止妊娠”。自愿……终止?
“嗡”的一声,大脑彻底空白。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自我安慰,
在这一刻被这张轻飘飘的纸击得粉碎。鸽子蛋钻戒的盒子从手里滑落,
“啪嗒”一声掉在光洁冰冷的地砖上。蓝丝绒盒子无辜地躺着,里面那颗价值连城的石头,
此刻像个巨大的讽刺,嘲笑着我的后知后觉和一厢情愿。她签了字,自己走了。没有等我,
甚至没有告诉我。她不要那个孩子……也……不要我了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噬咬上来,带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我甚至顾不上捡起那个昂贵的盒子,攥着那张冰冷的同意书,像一头被激怒又恐慌的困兽,
转身就朝电梯冲去。电梯门缓慢地合拢,映出我扭曲而苍白的脸。心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
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那根名为“失去”的神经,疼得我几乎弯下腰去。
---车子几乎是失控地冲进小区的地下车库,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我甩上车门,
连钥匙都忘了拔,就冲向电梯。金属门冰冷的反光映着我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数字一层层跳动,慢得令人发指。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电梯门“叮”一声滑开,我几乎是撞了出去,冲到自家门前。手指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