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扑进教室时,
林微正用红笔在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旁画了个小小的勾。
窗外的香樟树叶被阳光晒得发亮,而她的世界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以及前排同学偶尔传来的低语。这是明德中学的高二3班,一个以升学率闻名的重点班,
而林微是这个班里最安静的存在——永远坐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
成绩单上的名字牢牢钉在榜首,说话时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
走廊突然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巨响,伴随着老师的厉声训斥。林微握着笔的手顿了顿,
笔尖在干净的草稿纸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她知道是谁,那种带着破坏性的喧闹,
全校只有一个人能制造得如此理直气壮——江驰。那个名字像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总能在她心里漾开细微的涟漪。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避让。
他是高二7班的“传奇”,留着校规不允许的狼尾头,校服外套永远敞开着,
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黑色T恤,书包斜挎在肩上,
走路时带着一股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拽劲儿。林微见过他被教导主任堵在楼梯口训话,
他低着头,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打火机,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和她所处的世界格格不入。她以为他们永远不会有交集,
就像两条平行线,一个在明亮的轨迹里匀速前进,一个在边缘地带肆意游走。直到十月中旬,
学校宣布要举办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要求每个班至少出一个集体节目。3班报了大合唱,
却在排练时发现少了一个钢琴伴奏——原定的钢琴手突然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了。
班长急得团团转,在教室里问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林微身上:“林微,
你小学不是钢琴考过级吗?能不能……”林微下意识地想摇头,指尖攥紧了衣角。
她怕站在那么多人面前,怕聚光灯,怕所有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可看着班长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拒绝的话哽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钢琴伴奏需要和指挥配合,而这次负责指挥大合唱的,是学生会文艺部的部长。
可排练了两次,部长总说林微的节奏太“闷”,缺乏感染力,
建议她找个能带动情绪的人一起磨合。“我知道谁合适!”文艺委员突然拍手,
“7班的江驰,他打鼓超厉害的,节奏感绝了!上次我看到他在操场边用矿泉水瓶敲节奏,
比节拍器还准!”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江驰?那个连校服都不肯好好穿的不良少年?
“可是……他会同意吗?”有人迟疑。“试试呗,”文艺委员拿出手机,
“我表姐跟他一个班,我问问。”十分钟后,文艺委员兴奋地跑回来:“成了!
他说反正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没事干,过来看看!”林微的手指在琴键上悬着,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琴房的地板切成明暗两半。
她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吹口哨的声音,然后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江驰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形比她想象中更高一些。他果然没穿校服,
黑色连帽衫的帽子戴在头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线条清晰的下颌。
看到坐在钢琴前的林微,他挑了挑眉,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就是你要找我磨合?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低沉,带着点沙哑,像砂纸轻轻蹭过木头。林微紧张得手心冒汗,
点了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是……是的。”“行,”他走进来,
把肩上的黑色背包往地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唱什么?”“《同桌的你》。”“哟,
老哥啊。”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开始吧。”林微深吸一口气,按下琴键。
熟悉的旋律流淌出来,她的指尖稳定,节奏精准,却像一潭没有波澜的湖水。唱到副歌部分,
江驰突然开口:“停。”林微的手猛地停下。“你这弹的不是歌,是数学公式。
”他走到钢琴旁,弯腰看着她,帽檐下的眼睛很亮,带着点戏谑,“要有感情,懂吗?
就像……喝汽水喝到冒泡的感觉。”林微愣住了。喝汽水冒泡的感觉?“再来一次。
”他直起身,靠在钢琴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在指尖转着圈,
“我跟你打拍子。”这次,他的手指在钢琴边缘轻轻敲着,节奏比节拍器更灵活,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林微的指尖仿佛被那股力量牵引着,音符渐渐有了起伏,
像被风吹动的湖面。她偷偷抬眼,看到他的侧脸在夕阳里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很长,
神情专注,和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判若两人。排练结束时,天已经黑了。
文艺委员跑过来,塞给林微一张纸条:“江驰说他可能没法每次都来琴房,让你加他QQ,
排练时间线上说。”纸条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一串数字,字迹龙飞凤舞,
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骷髅头。林微捏着纸条,指尖微微发烫。回到宿舍,她坐在书桌前,
对着QQ添加好友的界面犹豫了很久。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照亮了额前柔软的碎发。
输入那串数字时,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好几次。验证消息该写什么呢?
“我是3班的林微”?会不会太生硬?“钢琴伴奏的那个”?好像有点奇怪。最后,
她删掉了所有字,只发了一个钢琴的表情。好友申请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
她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迅速关掉了QQ,捧起数学练习册。
可那些数字和符号在眼前晃来晃去,怎么也看不进去。不知过了多久,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她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
QQ通知栏里显示:“对方已同意你的好友请求,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江驰的头像很酷,
是一个黑色的剪影,背景是燃烧的火焰。个性签名只有两个字:随便。
林微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半天,手指悬在输入框上,一个字也打不出来。她该说什么?
问他明天要不要排练?还是说今天谢谢他?就在她纠结的时候,对方先发来了消息。
江驰:钢琴手?后面跟着一个敲鼓的表情。林微赶紧回复:嗯。我是林微。
江驰:知道。你们班那个总是考第一的学霸嘛。林微的脸微微发烫:你怎么知道?
江驰:全校通报表扬的时候,总念你的名字啊。后面加了个摊手的表情。
她忽然想起开学典礼上,校长拿着名单念优秀学生代表,念到她的名字时,她低着头走上台,
能感觉到台下有无数道目光落在背上,其中会不会就有江驰的?他当时是在嘲笑,
还是只是随便听着?江驰:明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琴房见?林微:好。
江驰:别那么紧张,弹琴而已,又不是让你去炸学校。林微看着屏幕,
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个人,说话还真直接。那天之后,他们的聊天渐渐多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讨论排练的事情,他会说她的节奏还是太“闷”,
她会问他指挥的手势能不能再慢一点。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话题开始偏离。
江驰:你们班老师布置的作业是不是特别多?我刚才看到你们班灯还亮着。林微:嗯,
有点。你呢?自习课在干嘛?江驰:睡觉。
林微:……江驰:学霸都不睡觉的吗?林微:也睡的,只是作业写完再睡。
江驰:厉害。我作业从来都是抄的。林微看着屏幕,
想象着他说这话时满不在乎的样子,手指在键盘上敲:抄作业不好。
江驰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知道不好,但我懒。她发现网线那头的江驰,
和现实中不太一样。现实里的他总是皱着眉,带着点不耐烦,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
但在QQ上,他很爱笑,会发很多搞怪的表情,说话也没那么冲,
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点孩子气。他会跟她说早上食堂的包子太硬,
咬不动;会说体育课被老师罚跑圈,累得像条狗;会说看到一只流浪猫,跟它对视了半天,
结果被挠了一下。林微也开始跟他分享一些小事。比如她养的多肉长出了新的嫩芽,
比如图书馆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很好的夕阳,比如解出一道超难的数学题时,
心里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她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些。在学校里,
大家都觉得她是只会学习的书呆子,没人关心她的多肉长得怎么样,
也没人在意她喜欢哪个位置的夕阳。但江驰会认真回复她。林微:今天的晚霞是粉色的,
像棉花糖。江驰:在哪儿看的?我这边只看到灰色的墙。
林微:教学楼三楼的走廊尽头。江驰:明天我去看看。第二天,他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拍得有点歪,天空确实是淡淡的粉色,下面是教学楼的屋顶,角落里还能看到半个烟盒。
江驰:确实挺像棉花糖的。就是风太大,吹得我头疼。林微看着那张照片,
想象着他站在走廊尽头,风吹起他的狼尾头,他举着手机拍照的样子,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排练越来越顺利,
林微的琴声渐渐有了“烟火气”,江驰的指挥也越来越有章法。文艺委员开玩笑说,
他们俩简直是“最佳拍档”。演出前一天晚上,林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江驰的聊天框。他们的聊天记录已经很长了,从一开始的拘谨,
到后来的随意,再到现在的……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犹豫了很久,
发了一条消息:明天……会紧张吗?江驰几乎是秒回:紧张个屁。
老子上台打架都不怕,还怕唱歌?林微:可是……台下有好多人。江驰:怕什么?
你就当他们都是大白菜。林微忍不住笑了出来。江驰:实在不行,你就看我。
我给你打手势。林微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好。江驰:早点睡,学霸。
明天别顶着黑眼圈上台,影响市容。后面跟着一个晚安的表情,是个月亮戴着墨镜,
看起来拽拽的。林微把手机放在枕头边,屏幕的光渐渐暗下去。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她想起江驰说“你就看我”,
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文艺汇演那天,后台乱成一团。林微穿着白色的连衣裙,
坐在钢琴前,手指冰凉。她看到江驰站在不远处,正在和他那帮“兄弟”说笑,
黑色的演出服穿在他身上,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好看。他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
冲她扬了扬下巴,做了个“没问题”的口型。林微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聚光灯亮起的时候,她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下意识地看向指挥台,江驰就站在那里,背对着观众,面向她。他冲她眨了眨眼,
然后举起了指挥棒。熟悉的旋律从指尖流淌出来,比任何一次排练都要流畅,都要温暖。
林微的目光一直落在江驰身上,他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眼神专注而明亮,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架钢琴,和一首《同桌的你》。
唱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时,林微的声音微微发颤。
她看到江驰的指挥棒顿了一下,然后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像夜晚的海。演出结束时,掌声雷动。林微站起身鞠躬,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琴键,
发出一个清脆的音符。她看到江驰走过来,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弹得不错,学霸。
”“你指挥得也很好。”林微的声音有点哑。“那是,”他挑眉,又恢复了那副拽拽的样子,
“也不看看是谁。”后台的人都在庆祝,喧闹声此起彼伏。林微看着江驰被他的朋友拉走,
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演出结束了,他们的合作也结束了,
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联系也要回到原点?她低着头,慢慢收拾着琴谱,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江驰发来的消息:等会儿有空吗?操场见。
林微的心跳瞬间加快,她几乎是立刻回复:有。晚自习下课铃响后,林微避开人群,
偷偷溜到了操场。月光把跑道照得发白,篮球架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江驰坐在看台上,
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罐可乐。“这里。”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冲她招手。林微走过去,
在他旁边坐下。夜风吹过,带着青草的味道。“喏。”江驰递给她一罐可乐,是冰镇的,
罐身凝结着水珠。“谢谢。”林微接过来,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
他们沉默地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可乐里的气泡在安静的夜里“滋滋”地响着。“喂,
”江驰突然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特别讨厌?”林微愣住:“没有。”“骗人,
”他笑了笑,喝了一大口可乐,“你们好学生,不都觉得我们这种混日子的是垃圾吗?
”“不是的。”林微认真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没有好坏之分。
”江驰转过头,看着她。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把她的眼睛照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他忽然觉得,这个总是低着头的学霸女孩,好像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她安静,
却不懦弱;她认真,却不刻板。就像她弹的钢琴,初听时平平淡淡,仔细品,
却有藏不住的温柔。“我小时候,”江驰的声音低沉下来,“我爸总打我妈。有一次,
他把我妈打得头破血流,我拿着菜刀冲上去,说再打她我就砍死他。”林微惊讶地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