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梅蹲在八路军临时驻地的门槛上,用树枝在地上写“1938”,笔尖划过解冻的泥土,留下浅浅的痕迹。
怀里揣着的粗布课本旁,还藏着一本牛皮封面的旧笔记,纸页泛黄发脆,上面是母亲安娜·马库斯用英文和日文写的医疗记录——这是她上个月偷偷回王家坡旧宅找回来的,纸页间还夹着片干枯的薰衣草,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味道。
“丫头,发啥愣?
该练拳脚了!”
和尚扛着木桩进院,光秃秃的脑袋被阳光晒得发亮,木桩上还缠着她去年给缝的棉布防滑套。
李亚梅慌忙把笔记塞进怀里,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来。
两年前她刚到赵家峪时,连马步都站不稳,如今扎在晒得发烫的黄土地上,半个时辰也稳如磐石。
和尚拿树枝敲她的后背:“挺首!
当年我在少林寺,比这苦十倍!”
话虽严厉,等她额头冒汗时,又会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块用糖精腌的萝卜干,塞给她时还不忘瞪一眼偷看的段鹏:“不许抢!”
午后的靶场设在赵家峪后的山坡上,风很大,吹得野草沙沙响。
赵奎正教她调试步枪准星,手指在扳机护圈上比画:“丫头你看,这准星得跟着风偏调,就像你娘看病得对症下药。”
话没说完,村里突然传来骚动——一个砍柴的老乡被毒蛇咬伤,小腿肿得像紫茄子,卫生员抱着药箱急得满头汗。
李亚梅看着老乡发紫的嘴唇,突然想起笔记里用红笔圈住的“蛇毒急救法”。
“让我试试!”
她跑过去按住伤口近心端,从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银簪(这是安娜留的遗物),在火上烤过之后划开个十字小口,挤出黑血,又从药包里掏出用笔记方子泡的草药汁往伤口上敷。
动作虽生涩,却比慌乱的卫生员有条理。
“你这法子……” 赵刚赶过来时,见血势渐缓,惊讶地看着她。
李亚梅红着脸从怀里掏出牛皮笔记:“这是我妈妈的笔记,她是医生。”
笔记里夹着张褪色的照片,安娜·马库斯穿着白大褂,在战地医院里微笑,旁边写着“救死扶伤,不分国界”。
赵刚摸着照片,镜片后的眼睛湿了:“安娜医生是好人,当年还帮咱伤员缝过针。”
那天晚上,李云龙在赵家峪的祠堂里拿着笔记翻了半天,烟锅敲得供桌“啪啪”响:“好丫头!
你娘这笔记比咱卫生队的手册管用!”
他当即拍板,大手往供桌上一拍:“以后白天在晒谷场学武艺枪法,晚上跟着卫生员在祠堂学看病,把你娘的本事捡起来!
咱赵家峪不光要有能打鬼子的兵,还得有能救命的医!”
为了找回更多资料,李亚梅求赵奎陪她再回王家坡。
谷仓早己塌了半边,她跪在当年藏身处的米缸旁,指尖刨开碎土,在墙角砖缝里摸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安娜的听诊器、几瓶未开封的磺胺,还有厚厚的《战地急救手册》。
摸到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时,她仿佛看见母亲在灯下写笔记的样子,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此刻祠堂的油灯声重叠在一起,眼泪掉在铁盒上,溅起细小的尘土。
从此赵家峪的晒谷场和祠堂里,总少不了她的身影。
白天她跟着和尚扎马步,拳头砸在木桩上“砰砰”响,震得场边的玉米秸秆沙沙晃,和尚在旁边数着数:“一百二十三!
丫头这耐力,比段鹏当年强!”
段鹏不服气,拉着她练擒拿:“别听他的,实战得灵活!”
说着就伸手去抓她胳膊,却被她一个侧身躲开,还顺势绊了他一跤——这是她新练的招式,段鹏摔在地上时,嘴角却偷偷翘起来。
赵奎教她枪法时最严格,瞄准稍有偏差就用烟杆敲她枪托:“丫头记住,枪子儿可不会等你走神!”
可当她打中百米外的陶罐时,老头又会在老槐树下扯着嗓子喊:“咱赵家峪出了个神***丫头!”
到了晚上,祠堂的油灯下就换了光景。
卫生员教她认山里的草药,她就把笔记里的西药名和草药对应起来,在本子上画满小符号:蒲公英旁标着“消炎=青霉素”,艾草旁写着“驱寒=退烧药”,旁边还粘着采来的草药标本,用线仔细缝在纸页上。
有次和尚练硬气功岔了气,疼得在晒谷场首打滚,军医束手无策。
李亚梅想起笔记里“穴位***缓解气滞”的记载,按图索骥在他肋下按揉,没半柱香的功夫,和尚就首挺挺坐起来,摸着肚子喊:“神了!
丫头你这手比庙里的菩萨还灵!”
段鹏在旁边撇嘴:“明明是我前两天在赵家峪后坡给她找的艾草管用!”
两人又吵起来,却都没注意到,李亚梅悄悄把听诊器塞进了卫生员的药箱——那是母亲的东西,现在该用来救更多人。
赵刚看她夜里还在祠堂抄笔记,心疼地给她披件棉衣:“别熬坏了身子,你娘要是看见你在赵家峪把她的医术传开,肯定既骄傲又心疼。”
李亚梅摸着笔记上安娜娟秀的字迹,突然明白母亲留这些不是让她沉溺思念,而是让她带着医术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她在笔记扉页写下:“继承妈妈的手,救赵家峪的人,救所有中国人。”
这天傍晚,她刚在晒谷场用赵奎教的方法拆完步枪,就见卫生员跑进来,裤腿上还沾着泥:“亚梅快!
后山采药的战士摔了,血流不止!”
她抓起药箱就跑,里面装着母亲的听诊器和笔记,跑过老槐树时,枝头的新叶落在她肩上,像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拍了拍她。
赵家峪的风里,除了枪声和拳脚声,渐渐多了草药的清香和笔记翻动的沙沙声。
晒谷场的木桩上,拳头砸出的凹痕越来越深;祠堂的油灯下,草药标本贴满了整整三个本子;老槐树下的靶心,子弹孔越来越密集。
这个从米缸里爬出来的小姑娘,正带着父母的信念,在烽火里长出坚硬的翅膀,也开出柔软的花——就像她名字里的“梅”,在山野里迎着风雪,又带着淡淡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