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划破夜空时,程岩正在清点他最后的医疗物资。三盒抗生素的包装已经被摩挲得发白,
十二支镇痛剂的玻璃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半卷绷带更是皱巴巴的,边缘已经开始泛黄。
不够,远远不够。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指腹触到那道从眉骨延伸到耳际的疤痕——两个月前那场遭遇战留下的纪念品。
当时小队为了掩护平民撤退,被整整一个街区的感染者围困,队长把最后一颗手雷塞给他,
吼着让他快走,那声嘶吼里的决绝,至今还在他耳膜里震荡。窗外,
第三波空投物资的降落伞正在城市上空绽放,猩红与惨绿的伞面在墨色天幕下格外扎眼,
像一朵朵被虫蛀空的畸形蒲公英。程岩没费心去看。前两波空投点早已成了屠宰场,
幸存者们为了几罐发霉的豆子、半瓶浑浊的饮用水互相残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有人用消防斧劈开了昔日邻居的脑袋,有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去够那个摇摇欲坠的补给箱。
政府管这叫"人道主义援助",他管这叫"饵料",用生存希望作饵,
钓出人性最丑陋的部分。他收起医药箱,金属搭扣碰撞的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动作突然僵住,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
紧接着是那种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像是生锈的铁门被反复撬动,
又像是骨头在喉咙里滚动。灰死病的症状之一,声带被腐蚀后,
感染者只能发出这种非人的声响。程岩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指尖轻轻掀起百叶窗一角。街对面那家曾经飘着黄油与麦香的面包店里,
三个影子正在货架间漫无目的地游荡。月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洒进去,
照亮他们灰白如尸蜡的皮肤,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溃烂斑块,有些地方的皮肉已经脱落,
露出森白的骨骼,像被泼了硫酸后又强行缝合的怪物。
其中一个穿着破烂睡衣的感染者突然转向窗户,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程岩的方向,
他立刻放下百叶窗,胸腔里的心脏擂鼓般跳动,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颤动一下。
三十七秒。这是他三个月来观察到的感染者静止聆听的最长时间。它们的听觉异常敏锐,
哪怕是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让它们瞬间暴起。他在心中默数,一秒,
两秒...数到四十,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肺腑里的燥热,
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小团白雾。安全屋里,挂钟的秒针咔嗒作响,
像是在为这座城市的死亡倒计时。凌晨三点十七分。程岩拿起靠在墙边的复合弓,
弓身是哑光黑色的碳纤维材质,握把处被他的手汗浸得发亮。他检查箭袋,
二十支碳纤维箭整齐排列,
每支箭头都涂了从夹竹桃提取的神经毒素——那是他花了整整一周时间,
在废弃的植物园里小心翼翼收集、提炼的,一滴就足以让一头牛在三分钟内毙命。
不够对付一个群体,但足够悄无声息地解决几个落单的。他需要更多抗生素。
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记忆里那些可能还活着的人——虽然他知道这希望渺茫。
三个街区外的社区诊所可能还没被完全洗劫一空,那里的药房曾经储备着不少常用药。危险,
但值得冒险。在这个时代,感染的风险比饥饿更致命,一道小小的划伤,一次不慎的接触,
都可能意味着变成街对面那种游荡的怪物。程岩套上战术背心,冰冷的尼龙材质贴着皮肤,
口袋里的弹匣硌着肋骨,带来一种踏实的痛感。他将匕首绑在小腿上,刀刃贴着皮肤,
寒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出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钉在墙上的照片——特种部队小队的合影,
所有人都穿着迷彩服,脸上涂着油彩,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队长站在中间,
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现在,除了他,
所有人都变成了统计数字的一部分,或是变成了那种发出咯咯声的怪物。他取下照片,
用塑料布仔细裹好,塞进胸前的口袋,那里紧贴着心脏,
能感受到照片边角传来的、微不足道的重量。楼道里弥漫着腐肉和漂白剂混合的刺鼻气味,
像是某种廉价的消毒水试图掩盖死亡的腐朽,却只让味道更加令人作呕。
程岩用浸了消毒水的布条缠住口鼻,脚步轻盈得像猫,
小心避开第三级会吱呀作响的台阶——那是他用了三次受伤的代价才总结出的经验。
三个月来,这套动作他已经重复了二十七次。二十七次活着回来,
每一次都带着新的伤痕和更深的疲惫。外面的空气像凝固的岩浆,黏稠而滚烫,
压得人胸口发闷。
八月的热浪裹挟着城市废墟的各种臭味扑面而来——燃烧的塑料散发的甜腻毒气,
腐烂食物的酸馊味,以及无处不在的、像是生肉被暴晒多日的死亡气息。
程岩贴着建筑物的阴影移动,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剪影,每一步都精确计算过落脚点,
避开那些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玻璃和松动的砖块。第一个十字路口躺着两具肿胀的尸体,
皮肤被高温炙烤得发亮,像充了气的皮球,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程岩屏住呼吸绕开它们,靴底碾过碎石发出细微的声响。尸体意味着食腐动物,野狗、乌鸦,
甚至是更大的、更危险的捕食者。上个月他就见过一群眼睛发绿的野狗,像鬣狗一样,
在十分钟内就拖走了一个还在挣扎的活人,那凄厉的惨叫至今还萦绕在他耳边。
诊所的玻璃门已经粉碎,锋利的碎片像獠牙一样指向天空,里面黑得像口深不见底的井,
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程岩戴上头灯,调成最低亮度,光束像一根微弱的探针,
小心翼翼地扫过候诊区。翻倒的塑料椅子腿指向不同的方向,散落的病历本被踩得面目全非,
上面的字迹晕开,和墙上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药房的门虚掩着,
锁被暴力撬开,金属锁芯歪歪扭扭地挂在上面。程岩侧身闪进门内,动作快如闪电,
箭已搭在弦上,弓弦拉到极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药房里一片狼藉,
药瓶、纸盒散落一地,有些被踩扁,有些被撕开,白色的药片撒得到处都是,
像一场肮脏的雪。但架子最下层,被几个破损的纸箱遮挡着,似乎还有几个未被注意的纸箱。
他蹲下身,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用匕首划开胶带——Bingo。四盒阿莫西林,
两盒头孢,包装完好,甚至还能看清上面的生产日期,距离过期还有半年。
足够应付一般的伤口感染了。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尖叫。清晰、尖锐,是人类的尖叫。
在这充斥着怪物嘶吼的城市里,人声反而显得如此刺耳,如此突兀。程岩浑身一震,
三个月来,他几乎忘了人声能有这么复杂的情绪,恐惧、绝望,还有一丝微弱的反抗。
第二声尖叫紧接着传来,更近了,更绝望了,像一把钝刀子在反复切割着神经。
然后是那种咯咯声,不是一两声,而是一群,密密麻麻,像无数只虫子在爬行。
理智告诉他应该拿了药就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末世生存的第一准则。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为一个陌生人冒险。
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也许是那张照片在他胸前微微发烫,
也许是女孩尖叫里的绝望太像当年那些平民——让他鬼使神差地移动到了窗边。街心,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挥舞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金属管,对抗五个围上来的感染者。
即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程岩也能看出那是个年轻女性,可能二十出头,
穿着一件宽大的男士T恤,沾满了污泥和血渍。她的动作已经显出疲态,右腿似乎受了伤,
每一次移动都踉跄一下,金属管挥舞的幅度也越来越小。"该死。"程岩咬牙低骂一声。
他数了数箭袋里的箭,又看了看刚找到的抗生素,塑料包装在手里微微发皱。
二十支箭对至少十五个感染者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更多影子从巷子里涌出来,
这是自杀比例。女孩的金属管重重击中一个感染者的头部,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东西只是晃了晃,仿佛被打中的只是一团棉花,又张开嘴,露出黑红色的牙龈,
带着浓烈的腐臭扑上来。她踉跄后退,被马路牙子绊倒,金属管脱手飞出,
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程岩的手指扣紧了弓弦,指腹被勒得生疼。三年前在叙利亚,
他也面临过类似的选择。那次他选择了救人,代价是两名队友永远倒在了异国的沙漠里。
队长临死前那双不甘的眼睛,至今仍在他噩梦中出现,质问他是否值得。
"求求你们...不要..."女孩的哭喊声飘进窗户,带着哭腔,破碎不堪。
程岩的箭离弦而出,带着破空的轻响。第一箭正中领头感染者的眼窝,箭头没入大半,
墨绿色的毒素迅速蔓延开来,那东西像被抽走了骨头,软塌塌地倒下去。
第二箭、第三箭接连射出,精准地命中另外两个感染者的咽喉。程岩已经移动到诊所门口,
他必须速战速决,不能给感染者包围他的机会。"这边!"他大喊,同时射倒第四个感染者,
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女孩猛地抬头,满脸是血和泪的混合物,头发黏在额头上,
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却透着一股倔强的光。她看到了程岩,愣了一秒,
然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爬起来,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向诊所移动。
程岩继续放箭,为她的撤退争取时间,箭袋里的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快!
"他抓住女孩的手臂,入手一片滚烫,几乎是把她拽进了诊所。她的手臂很细,
隔着布料都能摸到骨头。身后的咯咯声越来越近,带着潮湿的呼吸声。
程岩反手踢翻一个沉重的金属药架,药品滚落一地,挡住了狭窄的走廊,
然后拉着女孩冲向后门。"还有...其他人...在那边巷子..."女孩气喘吁吁地说,
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们...被困住了...""没有时间了!"程岩厉声道,
拉着她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后门被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医疗垃圾堵住,他用肩膀用力撞开,
一股相对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尘土的味道。巷子里堆满了发霉的垃圾箱和废弃的家具,
程岩选择了一条迂回曲折的路线返回安全屋。女孩勉强跟上,但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像破旧的风箱。转过第二个弯时,她突然腿一软,瘫软下去,再也走不动了。"不,不行,
现在不行。"程岩咬牙,一把将她扛上肩膀。轻得惊人,可能不到一百斤,
像扛着一袋并不沉重的粮食。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也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汗味。他调整了一下重心,加快了步伐,靴底踩在碎石上,
发出急促的声响。咯咯声从三个方向传来,像潮水一样围拢过来。
程岩拐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踹开一扇锈迹斑斑的栅栏门,
穿过一个长满杂草的废弃小院。这是他规划的七条逃生路线之一,最隐蔽的一条,
墙壁上布满了他做的隐秘记号。安全屋所在的公寓楼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夜色里。程岩的T恤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
女孩的血透过布料渗进他的肩膀,温热而粘稠。楼下的防火梯是他特意保留的入口,
生锈的金属在他脚下发出危险的吱呀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五楼窗户的防护栏被他改装过,看起来牢固实则可以从内侧推开。程岩用肩膀顶开它,
先把女孩塞进去,然后自己也敏捷地滑入室内,反手拉上防护栏并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