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林海死讯时，我正翻出我们七岁做的“假钞”哈哈大笑。＞手机弹出消息：“小风，
阿海走了。”是他妈妈带着哭腔的语音。＞我反复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听筒里永远是冰冷的关机提示。＞葬礼上，他穿着可笑的蓝色工装，
胸牌还别着“实习生林海”。＞整理遗物时，
我发现他床头铁盒里装满童年破烂：玻璃珠、奥特曼卡片。＞最底下压着张纸条，
字迹歪斜：“等攒够钱，和小风去西藏看星星。”＞我带着铁盒爬上我们小时候的秘密树洞。
＞雨突然倾盆而下，我仰头张嘴，雨水混着泪水灌满喉咙。＞“林海，
”我对着电闪雷鸣的天空嘶喊，“你他妈说话不算话——”＞一道闪电劈开雨幕，
照亮了铁盒里那张泛黄的“假钞”。＞上面用蜡笔写着：“小风和林海，永远不分家。
”---林海死讯传来的那个下午，阳光正好。我蹲在老家阁楼积满灰尘的旧木箱前，
被呛得连打了几个喷嚏。手指在塞满旧课本和褪色玩具的杂物里摸索，
指尖忽然触到一个硬邦邦的纸团。展开，是两张粗糙的“钞票”，
满了歪歪扭扭的线条和数字——那是我和林海七岁那年躲在树洞里鼓捣了一下午的“杰作”。
看着上面幼稚得可笑的面额——“10000大风币”，
还有角落里两个火柴人手拉手的涂鸦，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胸腔震得灰尘都在光柱里飞舞。就在这时，搁在脚边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嗡嗡震动，
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蜂。弹窗显示着林海妈妈的名字。我划开屏幕，点开那条语音。
几秒可怕的空白后，一个被撕裂、浸泡在泪水里的声音，
裹挟着浓重的、我从小听到大的乡音，
耳膜：“小风…呜…小风…阿海走了…我的阿海啊…他走了…” 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
来回拉扯着我刚刚因童年趣事而松弛的神经。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带着溺水般的绝望。
阁楼里那点残存的、关于七岁树洞和“大风币”的暖意，瞬间被抽空了。空气冷得像冰窖。
我盯着那张粗糙的“假钞”，上面“10000大风币”的字样和两个手拉手的火柴人，
此刻显得无比刺眼，无比荒诞。大脑一片空白，
只有那句带着哭腔的“阿海走了”在颅内疯狂地回旋、撞击。
“不可能…” 喉咙里挤出干涩的气音，像砂纸摩擦。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几乎是砸在手机屏幕上，拨出那个我闭着眼睛都能按出来的号码。听筒紧贴着耳朵，
里面传来漫长而规律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沉重的鼓槌敲在我的太阳穴上。
然后，那个冰冷、平滑、毫无起伏的女声准时响起，
宣告着一个我拒绝接受的事实：“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关机？
林海那个手机重度依赖患者？那个睡觉都要把手机塞枕头底下充电的家伙？他手机从不关机！
我像疯了一样，拇指机械地重复着拨号、挂断、再拨号的动作。屏幕一次次亮起林海的名字，
又一次次在“已关机”的提示音里暗下去。每一次循环，
都像有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切割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希望。
阁楼里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那该死循环的电子提示音，灰尘在惨白的光柱里无声飞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次，也许是五十次。手臂酸麻得抬不起来，
手机屏幕终于彻底暗了下去，像一块冰冷的墓碑。窗外那点虚假的、温暖的阳光，
彻底消失了。整个世界沉入一种黏稠、窒息的昏暗里。我瘫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背靠着冰冷的木箱，那张可笑的“假钞”从我无力的指间滑落，飘向地面，
像一片枯死的落叶。林海走了。
那个和我一起做“假钞”、一起挨老师骂、一起在泥地里打滚、一起畅想未来的林海，
真的走了。---殡仪馆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浓烈的消毒水和廉价香烛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苦涩的沙砾。我站在告别厅入口的阴影里，脚步沉得像灌满了铅。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艰难地投向大厅中央。他躺在那儿。
那个永远像一团不安分火焰的林海，此刻被规规矩矩地安置在冰冷的金属台子上，
罩在一个巨大、惨白、带着廉价塑料光泽的罩子里。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他的脸，
只看到一片模糊的、了无生气的轮廓。但更刺眼的，
是他身上穿着的那套衣服——一套洗得发白、布料僵硬、款式土气的深蓝色工装。左胸位置，
一枚小小的方形胸牌被别得端端正正，即使隔着这段距离，
我也能清晰辨认出上面印着的几个字：实习生 林海。实习生林海。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他穿着这套衣服的时候，还给我发过一张自拍，背景是嘈杂的车间，
他戴着脏兮兮的安全帽，脸上蹭着油污，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
对着镜头比了个大大的“V”字，配的文字是：“风哥，瞧见没？咱工人阶级有力量！
就是这衣服丑出天际，等我发第一个月工资，立马去买身帅的！”心口猛地一阵尖锐的绞痛，
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拧了一把，痛得我眼前发黑，
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门框才勉强站稳。喉咙里堵着硬块，哽得生疼。我用力眨着眼睛，
想把那层不受控制涌上来的水汽逼回去。周围是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空气。林海的妈妈，那个我从小喊“姨”的女人，
瘦小的身躯裹在宽大的黑衣里，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她被人搀扶着，
几乎站不住，每一次肩膀的剧烈耸动都伴随着一声破碎的呜咽，
那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被硬生生撕裂出来的。我不敢再看她。目光慌乱地移开，
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躺在罩子里的林海。视线终于适应了光线的明暗，看清了他紧闭的双眼，
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不自然的蜡光。那张总是洋溢着过剩精力和狡黠笑意的脸，
此刻只剩下一种僵硬的、被时间凝固的平静。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无法挽回的平静。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涩的液体直冲喉咙。我猛地转过身，
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告别厅，跌跌撞撞地扑向走廊尽头冰冷的洗手间。
冰冷的瓷砖墙壁贴着额头，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随即又被更汹涌的眩晕淹没。
我趴在洗手池边干呕，除了灼烧喉咙的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冰凉的自来水泼在脸上，
水珠顺着下巴滴落。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扭曲、布满水痕的脸，眼睛红肿，
眼神空洞得像两个窟窿。那是我吗？还是林海在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你他妈…怎么敢…”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或者说是对着那个躺在冰冷金属台上的家伙，
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怎么敢…穿着这身丑衣服…躺在那儿…”镜子里的人没有回答。只有水龙头没关紧，
滴答，滴答，滴答…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空洞地回响，像是生命最后倒计时的读秒。
---葬礼像一场沉重而模糊的旧电影胶片，在压抑的哀乐和断续的哭声中机械地放映着。
黑压压的人群，陌生的或熟悉的面孔上挂着相似的悲戚。我像个抽离了灵魂的木偶，
跟着人流麻木地鞠躬，麻木地听着那些关于“懂事”、“可惜”、“天妒英才”的悼词。
那些词句空洞地飘过耳边，落不到心里。我的心里，
只有那套刺眼的蓝色工装和胸牌上“实习生”三个字在反复灼烧。人群散去后，
留下满地的狼藉和更深的死寂。林海妈妈瘫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
眼神涣散地望着虚空。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轻轻握住她冰凉枯瘦的手。“姨，”我开口，
声音涩得厉害，“阿海的东西…我想去帮他收拾一下…行吗？”她迟钝地转动眼珠，
目光好半天才聚焦到我脸上。那里面空茫茫的，盛满了无边无际的痛楚。她张了张嘴，
没发出声音，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一滴浑浊的泪顺着她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颊滚落下来，
砸在我手背上，烫得惊人。林海租住的地方，是城市边缘一栋旧居民楼的顶层小单间。
楼道狭窄昏暗，堆满了杂物，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陈年油烟混合的气息。钥匙插入锁孔，
转动时发出艰涩的“咔哒”声，推开那扇薄薄的木板门，
一股独属于林海的、混杂着汗味、泡面调料包味和淡淡机油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瞬间将我紧紧包裹。房间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
一张铺着皱巴巴蓝色格子床单的单人床紧挨着墙，床头塞着一个瘪下去的旧枕头。
床边一张掉漆的小木桌，
面凌乱地堆着几本翻旧的汽车维修杂志、一个插满烟蒂的易拉罐烟灰缸、半包没吃完的饼干。
墙角立着一个简易布衣柜，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几件同样洗得发白的工装。
整个屋子弥漫着一种临时凑合的、属于漂泊打工仔的潦草气息。我走到床边坐下，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目光扫过桌面，落在枕头旁边。
那里放着一个锈迹斑斑、巴掌大小的方形铁皮饼干盒，
盒盖上模糊的卡通图案几乎褪尽了颜色。这个盒子…我认得。
是我们小时候在河边捡到的“宝贝”，林海当时如获至宝，说要拿来装他的“传家宝”。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铁皮，
上面粗糙的锈迹有些硌手。小心地掀开盖子，
一股混合着铁锈和陈年纸张的淡淡气味飘散出来。盒子里满满当当，
塞着属于另一个时空的碎片。几颗磨花了表面的玻璃弹珠，
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虹彩。一叠用皮筋捆着的、边角卷起的奥特曼卡片，
上面描绘的英雄姿态各异，色彩依旧鲜艳得有些刺眼。
几张皱巴巴、早已作废的干脆面水浒卡，画着面目模糊的好汉。还有几个生锈的小铁片，
几颗光滑的鹅卵石…全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被时间遗忘的破烂。我一件件拿起，
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它们承载的温度——那些在泥地里打弹珠溅起的泥点，
那些为了争夺一张稀有卡片而面红耳赤的争吵，
那些在河边搜寻“宝藏”的午后阳光…它们如此真实，
真实得与这间冰冷的出租屋、与那套僵硬的蓝色工装格格不入。手指探到盒子最底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