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车顶棚上,像撒豆子。苏蔓攥着方向盘,指关节白得吓人。后视镜里,
婆婆赵桂枝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缩在阴影里,像块风干的枣木。刚出村口,老太太又开始了。
“城里的鸽子笼,憋屈!俺就在老屋,挺好!”“妈,您一个人住这破房子,
万一摔了磕了谁管?”苏蔓耐着性子,声音却绷得紧。春节返程,接婆婆进城这事磨了三天,
油盐不进。“死了干净!”赵桂枝猛地拔高调门,浑浊的眼珠子剜过来,“省得碍你们眼!
”一股邪火直冲苏蔓天灵盖。她一脚刹车,破旧的面包车在泥路上打滑,溅起半人高的泥浆。
“行!您爱住哪住哪!”她摔门下车,冷风裹着雨星子抽在脸上。老屋院墙塌了半截,
院里荒草长得比人高。就这鬼地方,比城里一百三十平的大三居还金贵?
憋着气冲进堂屋收拾,灰尘呛得她直咳嗽。角落里那个掉漆的红木箱,婆婆当宝贝似的锁着。
钥匙就挂在门后腌菜坛的把手上——老太太藏东西的地方几十年不变。
苏蔓鬼使神差地捅开锁。一股陈年樟脑混着霉味涌出来。几件压箱底的旧褂子,
底下压着个蓝布封皮的本子,边角都磨毛了。苏蔓随手翻开,纸页脆黄,
是婆婆歪歪扭扭的字迹,记些鸡毛蒜皮的流水账。“腊月廿八,栋儿汇钱三千,蔓没笑脸。
” “正月初三,炖肉蔓嫌腻,筷子没动。”苏蔓嘴角撇出冷笑。翻到中间,
一页突兀的空白上,只有一行用粗炭笔写的字,力透纸背,
几乎划破纸张: “2025.7.25 沪指崩盘 1800点”“嗤——”苏蔓没忍住,
笑出了声。举着手机对着那页“神谕”咔嚓一拍,指尖飞舞发进家族群,
@丈夫林栋: @栋 快看!妈改行当股神了!精准预言半年后大A走向!
[笑哭][笑哭] 是不是该把棺材本拿出来让妈操盘?想了想,
又单独发给闺蜜:笑死!我婆婆怕不是老年痴呆了?写这玩意儿!
[图片] 闺蜜秒回:哈哈哈!1800点?老太太挺敢想!真到那天,天台都挤不下!
赵桂枝佝偻着身子挪进门槛,正撞见苏蔓举着她的日记本。老太太脸色“唰”地惨白如纸,
枯枝似的手哆嗦着伸过来:“还…还给俺!”苏蔓故意把本子举高,晃了晃:“妈,
您这手预言本事,埋没在村里可惜了呀!要不要给您开个直播?‘神婆在线指点迷津’?
”赵桂枝浑浊的眼里爆出一股骇人的光,不是愤怒,是…恐惧?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猛地扑上来抢!苏蔓下意识一躲,老太太收势不及,
“咚”地一声撞在门框上,额角瞬间青紫一片。“疯了吧你!”苏蔓吓了一跳,
日记本脱手掉在积灰的地面。赵桂枝顾不得疼,扑过去死死把本子搂在怀里,蜷缩在墙角,
像护崽的母兽。她抬起青肿的额头,死死盯住苏蔓,那眼神冰冷刺骨,
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 “滚…滚出去!别动俺的东西!
你会害死栋儿!害死俺小宝!”苏蔓心头莫名一悸,随即被更大的怒火淹没。好心接你享福,
倒成了要害人?她抓起包,冲进雨幕,引擎咆哮着碾过泥水,后视镜里,
那个枯瘦的身影抱着日记本,站在坍塌的院墙下,像一尊被遗忘的、淋着雨的墓碑。
日子在忙碌和偶尔对婆婆“疯癫”的吐槽中滑过。苏蔓早把那个荒诞的预言抛在脑后。
直到那个闷热的下午——2025年7月25日。林栋创业的公司刚拿到一笔关键风投,
钱大半投进了股市。苏蔓正盘算着换辆新车。电脑屏幕上,代表沪指的那条线,在午后开盘,
毫无征兆地,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头栽了下去!绿色数字疯狂跳动,如同地狱的倒计时。
2900... 2800... 2700... 恐慌像瘟疫蔓延,办公室惊呼一片。
苏蔓的手脚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死死盯着屏幕,那根死亡般的绿线,
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狠狠砸向… 1800点区域!婆婆日记本上那行炭笔字,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她脑海里!“不…不可能!”她失声尖叫,颤抖着手去翻手机。
家族群里,那张她曾经嗤之以鼻的日记照片,此刻像一张狞笑的鬼脸,静静躺在聊天记录里。
赵桂枝!那个被她嘲笑、被她视为疯癫的老太婆! 她…她写的是真的?!
手机“哐当”掉在地上。窗外,刚才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已是乌云压城,黑沉沉的,
像要吞噬一切。林栋冲进家门时,眼睛赤红,像头濒死的困兽。他把公文包狠狠掼在地上,
金属搭扣弹开,散落出一叠触目惊心的对账单。 “完了…全完了!”他嘶吼着,
双手插进头发里,整个人都在发抖,“三千万…团队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了!投资人要撤资!
”苏蔓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栋…栋哥,怎么会…真跌到1800了?
妈…妈那日记…”“闭嘴!”林栋猛地抬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你还提那个疯话?!
要不是你整天疑神疑鬼,我能心神不宁没及时止损?现在好了,家底都赔光了!你满意了?!
”苏蔓被吼得后退一步,委屈和恐惧交织:“那预言是真的!我亲眼看见她写的!
就在那个蓝本子上!她…她还说我会害死你和小宝!” 她急切地翻出手机里那张照片,
举到林栋眼前,“你看!就是这页!7月25号!1800点!”林栋扫了一眼,
眼神里只有被背叛的愤怒和绝望:“PS谁不会?苏蔓,为了推卸责任,你连我妈都污蔑?
她一个乡下老太太,懂什么沪指?她连股票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把推开手机,
屏幕撞在桌角,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被丈夫赶出卧室,
苏蔓蜷缩在客厅沙发上,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被世界抛弃的荒诞感包裹着她。
股市还在断崖式下跌,绿油油的数字像催命符。她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银行,
看着那套刚还完贷款不久、市值近千万的房产信息。
一个疯狂又带着一丝侥幸的念头钻了出来:抄底!只要反弹一点,就能翻身!
银行抵押贷款的电话拨通了,流程快得惊人。绝望中的赌徒心理压倒了理智。
她签下一堆电子文件,手指冰凉。只要能挽回损失,只要能证明自己是对的,
证明婆婆…真的知道什么!就在她刚收到抵押贷款到账提示短信,
手指悬在证券APP的“买入”按键上时,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不是交易提示,
而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发来的彩信。一张照片。 还是那个褪色的蓝皮日记本,
新翻开的一页。 炭笔的字迹,比上一次更加扭曲、用力,
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绝望: “追加保证金 = 倾家荡产!!!”三个血红的感叹号,
像三把匕首,狠狠扎进苏蔓的眼球!她手一抖,手机差点掉下去。心脏狂跳,
几乎要撞出胸腔。是婆婆!她怎么知道自己抵押了房子?!她怎么知道自己要追加保证金?!
这老太婆…她真的在看着自己?!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苏蔓再也坐不住了。
她抓起车钥匙,不顾林栋在身后的怒吼,
疯了一样开车冲回那个她发誓再也不踏进的破败老屋。院门虚掩着。她冲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婆婆赵桂枝,那个倔强得宁愿撞门也不肯低头的老太太,
此刻正直挺挺地跪在堂屋冰冷的水泥地上! 对着祖宗牌位的方向,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枯瘦的身体像一片风中随时会碎裂的落叶。她身边的地上,
摊着几张存折和一个裹着红布的小木盒——那是她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听到脚步声,
赵桂枝猛地抬起头。额头上沾满了灰土,还带着上次撞门留下的青紫淤痕。
她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绝望。“蔓啊!”她嘶哑地喊,
声音像破风箱,“买房!听妈的!求你了!就买西城那个‘锦绣苑’!现在就买!
把钱都砸进去!买现房!别碰股票了!那是火坑!是吃人的窟窿啊!”她手脚并用地爬过来,
枯枝般的手死死抓住苏蔓的裤腿,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妈求你了!
妈给你磕头了!”说着真的“咚咚咚”地用额头撞地,沉闷的响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
令人毛骨悚然。“你疯够了没有!”苏蔓又惊又怒,使劲想挣脱,“赵桂枝!
你到底想干什么?!预言成真了一次你就真当自己是神仙了?!锦绣苑?
那就是个偏得鸟不拉屎的盘!现在谁还买房?你让我把所有钱砸进一个铁定赔本的坑里?!
”积压的恐惧、对未来的绝望、被丈夫误解的委屈,还有眼前这诡异疯狂的一幕,
彻底冲垮了苏蔓的理智。她猛地甩开婆婆的手,老太太踉跄着摔倒在地。苏蔓掏出手机,
对着地上跪着的婆婆、散落的存折和那个小木盒,还有堂屋破败的景象,
“咔嚓咔嚓”连拍好几张。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笑,手指翻飞,
把照片一股脑全甩进了家族群,@了所有亲戚:都来看看!我婆婆,新一代‘地产先知’!
跪求我们接盘西城‘锦绣苑’!连棺材本都捧出来了!
[图片][图片][图片] @所有人 大家评评理,股市崩了,她不让补仓,
非要逼我们跳另一个火坑!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 @栋 你妈的神通广大,
你见识到了吧?!发完,她看也不看地上瘫软如泥、眼神彻底灰败下去的赵桂枝,
转身就走。引擎的咆哮再次撕破乡村的死寂。回城的路上,苏蔓的手机在副驾上疯狂震动。
家族群里炸开了锅。有劝和的,有指责她过分的,但更多的是看热闹和不明所以的询问。
林栋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来,她统通按掉。她心里憋着一股邪火,
还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她把抵押房产得来的钱,
一大半砸进了几只跌得最惨、她认为“绝对会反弹”的蓝筹股里。她要用盈利,
狠狠打所有人的脸!尤其是那个装神弄鬼的老太婆!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僵持和市场的持续低迷中滑过。林栋彻底不跟她说话,睡在公司。
苏蔓守着电脑屏幕,看着那点可怜的仓位在绿色汪洋里沉浮,
追加保证金的提示短信像索命符一样不时跳出来。婆婆那边,再无任何消息。
直到一个深秋的深夜,急促刺耳的电话铃声将苏蔓从不安的浅眠中惊醒。
是林栋老家隔壁的远房堂叔,声音带着喘:“栋子媳妇!快!快回来!
你婆婆…桂枝婶子…怕是不行了!刚送去镇医院了!说…说是心梗!”苏蔓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冲出家门。车开上高速时,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句话,
却让她握着方向盘的手瞬间冰凉:“别碰股票…守住栋儿…”发信人未知。但苏蔓知道,
除了那个躺在急救室里的老太太,还能有谁?!镇医院充斥着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
昏暗的走廊里,林栋像一尊石雕,背对着苏蔓,肩膀微微发抖。手术室的门开了,
医生疲惫地摇摇头:“大面积心梗,送来太晚了…进去见最后一面吧,抓紧时间。
”苏蔓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几乎是踉跄着扑进充满仪器噪音的病房。
惨白的灯光下,赵桂枝躺在窄小的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脸色灰败如纸,
只有心电监护仪上微弱起伏的线条证明她还残存一丝气息。林栋跪在床边,
紧握着母亲枯槁的手,泣不成声:“妈…妈你撑住啊妈…”仿佛是听到了儿子的呼唤,
赵桂枝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浑浊的瞳孔费力地聚焦。她的目光越过了林栋的肩膀,
死死钉在苏蔓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