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画中世界
一只长着九条蓬松尾巴、眼神妩媚又狡黠的狐狸;一只形状像鹤,却只有一只脚,通体燃烧着青色火焰的大鸟;还有一只状如猛虎,背生双翼,面目狰狞可怖的怪物。
图画的线条粗犷扭曲,带着一种原始的、野性的、甚至是…凶戾的气息。
它们不像神话故事里的神祇带着光辉,更像是从蛮荒深处走出的霸主,充满了***裸的力量感和生存法则。
秦岳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甚至带着一种隐秘的恐惧和颤栗的兴奋。
他偷偷把那几页残页小心地撕了下来,这是他唯一一次在图书室“破坏”公物,珍藏在贴身的口袋里。
晚上,就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他躲在被窝里,用手指一遍遍描摹那些奇异的轮廓,想象着它们咆哮山林、翱翔天际、焚江煮海的场景。
“它们…真的存在过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最深处悄然埋下,并在贫瘠的土壤里,汲取着孤独和幻想的力量,顽强地生根发芽。
图书室角落里,还躺着一只蒙尘的旧地球仪。
那是某个捐赠品,早己不再转动,有几块大陆的漆皮都剥落了。
秦岳却对它情有独钟。
他常常蹲在它旁边,伸出冻得有些皲裂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些遥远而神秘的地名。
“昆仑…”他的指尖停留在一片代表高山的凸起上,想象着那里是否终年积雪,是否真的有西王母的瑶池?
是否…藏着九尾狐的洞穴?
“青丘…”另一个地方,名字听起来就很美,像开满鲜花、云雾缭绕的仙境,是九尾狐真正的故乡吗?
“流波山…归墟…”这些名字带着水的律动和吞噬一切的深邃,毕方是否曾在那里点燃永不熄灭的火焰?
归墟…是世界的尽头吗?
那里沉睡着怎样的秘密?
这些地名,连同那几页残破的异兽图,在他脑海中交织成一个光怪陆离、充满无限可能的瑰丽世界。
那是只属于他的“山海经”,是他抵御现实冰冷与孤独的精神堡垒。
他渴望了解它们,靠近它们,甚至…成为那个世界里的一部分。
知识,尤其是关于这些神秘存在的知识,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通往那个世界的绳索。
他开始疯狂地阅读图书室里一切相关的书,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一本《世界未解之谜》里关于尼斯湖水怪的猜测,他能翻来覆去看十几遍,试图找出与“穷奇”的相似点。
一本破旧的《本草纲目》里关于奇异动植物的记载,他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幻想它们是否就是异兽的伴生植物。
没有新书,他就反复咀嚼旧书。
没有纸笔,地面和冰冷的墙壁就是他的画布。
孤儿院后院有一段废弃的矮墙,背阴,少有人去。
那里成了秦岳的“秘密画廊”。
一个深冬的夜晚,罕见的晴朗。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积雪覆盖的后院映照得一片清冷皎洁。
秦岳裹紧破棉袄,揣着几截偷偷攒下的彩色粉笔头,溜到了矮墙边。
寒风刺骨,他冻得牙齿打颤,手指僵硬。
但他眼中却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借着明亮的月光,他开始在冰冷的墙面上涂抹。
他画了九尾狐,九条尾巴如同燃烧的火焰,在月光下仿佛真的在舞动;他画了毕方,单足立于燃烧的巨木之上,青色的火焰照亮了半边墙壁;他甚至尝试着画了那模糊记忆里、状如猛虎背生双翼的穷奇,虽然画得有些变形,但那狰狞的气势却透壁而出!
他画得忘我,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激动微微颤抖,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氤氲。
粉笔灰沾满了他的手指和冻得通红的脸颊,他却浑然不觉。
在这个寂静的雪夜里,只有粉笔划过墙面的“沙沙”声,和他压抑着的、急促的喘息声。
那一刻,他不是孤儿院里那个瘦弱沉默、任人嘲笑的“书呆子”秦岳。
他是执掌画笔的造物主,在冰冷的墙壁上,召唤出了属于他的洪荒世界。
那些异兽在他笔下嘶吼、咆哮、翱翔…它们的力量仿佛穿透了冰冷的墙壁,注入了他瘦小的身体里,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他画了很久,首到手指彻底冻得失去知觉,才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仰望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河,他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
“总有一天…我要亲眼看看你们…看看昆仑…青丘…”他对着冰冷的空气,对着墙上的异兽,对着浩瀚的星河,许下了一个无声的、无比郑重的誓言。
月光下,他胸前棉袄的破洞里,那块贴身佩戴的、残缺的古玉,似乎…极其微弱地、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温润的光泽,随即又隐没在冰冷的夜色里。
他太累了,也太冷了,没有察觉。
只是抱着膝盖,将冻僵的身体蜷缩得更紧,目光依旧痴痴地流连在墙上的“山海”之间。
那个瑰丽而危险的世界,是他贫瘠童年里,唯一的,也是最炽热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