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包厢水晶吊灯的光晕在香槟杯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斑,我盯着杯中晃动的气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
八年过去,金属表带仍像条冰冷的蛇,将记忆死死缠在皮肤上。
"许知?真的是你?"班长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惊讶转瞬化作局促。
满桌刀叉碰撞声突然静止,十七双眼睛像聚光灯打在我褪色的白衬衫上。
空调冷气吹过后颈,我听见周玉尖细的笑声:"哟,大学霸还记得回贫民窟看看?"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殡仪馆发来确认短信。
我仰头饮尽杯中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管,却浇不灭胸腔里灼烧了八年的火苗。
正要起身,包厢门突然被推开。
雨水的潮气裹着松木香涌进来,谢燃的袖扣在灯下闪过冷光。
他腕间百达翡丽的蓝宝石表面映出我苍白的脸,就像那年他接过礼物时,表盘上晃动的阳光刺痛我的眼。
"这玩意儿,饭店的三等奖都比它好吧。
"记忆中少年带笑的嘲讽与此刻重叠,我猛地攥紧桌布。
蕾丝花边在掌心勒出红痕,就像高三那年我在暴雨中翻找垃圾桶时,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
"许知。
"谢燃的声音裹着夜雨的潮湿,他向前半步,袖口露出的疤痕让我瞳孔骤缩——那道月牙形的伤疤,分明是当年我扔掉的手表表扣形状。
"你的手表..."班长突然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谢燃身后。
穿驼色大衣的男人举着个褪色礼盒,盒盖上歪歪扭扭的"生日快乐"已经晕成淡蓝的泪痕。
我看见躺在丝绒垫上的银色表带,金属扣上凝固着暗红血渍。
暴雨拍打着落地窗,恍惚间我又看见父亲佝偻着在灶台前翻炒排骨。
铁锅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诊断书上"乳腺癌晚期"的字样,母亲哼着童谣将最后一块红烧肉夹进我碗里。
那天下午的河水一定很冷吧,冷到他们宁可松开彼此紧握的手,也不愿再看女儿跪在病床前撕缴费单。
"当年你扔进垃圾桶的,是这个吗?"谢燃掌心的疤痕贴着表盘,秒针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咔嗒声。
我忽然想起退学那日在教务处窗外,看到他将染血的手表死死按在教导主任桌上:"开除我?那先让警察来查查是谁把她逼到退学!"包厢吊灯突然爆出电流声,蓝白火花中,我望见谢燃手机屏保上泛黄的大头贴。
十七岁的我趴在课桌上午睡,阳光穿过他***的镜头,在睫毛下投出小片颤动的阴影。
"这些年我去了三十七个城市,"他解开袖扣,露出手腕内侧纹着的经纬度数字,"每个经纬度都对应一家钟表维修店。
有位老师傅告诉我,这块表被人从垃圾场捡回来修了七次,最后一次送来时,表盘里嵌着半片指甲。
"我踉跄后退撞翻香槟塔,水晶杯碎裂声惊醒了记忆。
原来那个暴雨夜,有个人和我一样跪在垃圾堆里,在锋利的易拉罐环与碎玻璃间,拼凑着少女支离破碎的心意。
2水晶杯碎裂的脆响中,谢燃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他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激得我浑身一颤。
那些刻意遗忘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十七岁的雨天,少年也是这样攥着我的手腕,将伞柄强硬地塞进我手里。
"你们看!谢燃在牵那个穷鬼的手!"周玉的尖叫刺破凝固的空气,我猛地抽回手,腕骨撞在桌角发出闷响。
谢燃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身后穿驼色大衣的男人突然开口:"这是当年你落在网吧的维修单。
"泛黄的票据在眼前展开,2015年9月17日的日期让我的胃部痉挛。
那天清晨我蹲在早点摊后洗碗,听见谢燃的朋友在隔壁桌嬉笑:"燃哥昨晚又通宵改代码?就为了给那丫头买表?""闭嘴。
"谢燃的声音裹着晨雾,"她爸在住院部三楼,别让她听见。
"此刻维修单上的字迹在颤抖:表盘碎裂,金属扣变形,需更换游丝齿轮。
备注栏里歪斜地写着:"求您修好它,这是要送给最重要的人。
"我突然想起母亲化疗那天,护士站传来争吵声。
透过虚掩的门缝,我看见谢燃把一沓钱拍在桌上:"预缴款单写许知妈妈的名字!"主任医师皱着眉:"你是她什么人?"少年脖颈青筋暴起:"债主,她欠我的。
""你总说我要脸,"谢燃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锁骨下方纹着串数字"114.3,30.6",正是老家那条河的经纬度,"可当你跳进河里找手表时,我就把尊严扔了。
"他举起手机,锁屏照片竟是父亲生前最后的影像——佝偻着背在河堤上徘徊,手里攥着超市促销传单。
穿驼色大衣的男人突然哽咽:"那年我捡到手表想卖钱,跟踪你到河边,却看到谢燃在泥水里泡了整夜。
"他撩起裤管,狰狞的疤痕从脚踝蔓延至膝弯,"我想拉他上来,他说'这下面有她的星星'。
"窗外惊雷炸响,我仿佛看见十八岁的谢燃跪在暴雨里。
他徒手扒开腐烂的菜叶,任凭碎玻璃在指腹割出血口。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被风雨摧折却不肯倒下的白杨。
班长突然举起手机,八年前的班级群聊天记录在投影幕布上铺开。
周玉哥哥的头像旁,谢燃凌晨三点发的消息刺目如血:"谁敢把许知家的事说出去,我让他全家在江城混不下去。
"下一条是银行转账记录,附言:"给阿姨买假发用。
""你以为的巧合,都是有人在拼命。
"谢燃从钱包夹层抽出张泛黄的纸,母亲的字迹让我瞬间泪崩——那是夹在病历本里的遗书:"小知,床头柜第三层有张存折,密码是你生日。
有个叫谢燃的孩子每周都来存钱,别说妈妈知道。
"我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冰凉的窗台。
谢燃突然拽开领带,脖颈处褪色的红绳系着枚银色表扣,正是当年我扔掉的那枚。
表扣边缘磨损得发亮,像被摩挲过千万次的誓言。
"你说要脸,我就扮作恶人。
"他指尖抚过腕间疤痕,"你说要星星..."窗外忽然飘起河灯,暖黄的光点顺流而下,每盏灯芯都嵌着碎钻般的手表齿轮,"我把你错过的星空,都养在河里了。
"暴雨倾盆而下,却浇不灭满河星光。
谢燃解开袖扣,露出内侧刻着的"知"字,八年前的刻痕已经长成淡粉的疤。
他忽然单膝跪地,掌心托着那块伤痕累累的手表:"现在能告诉我,当年你冒雨回来找的,究竟是它,还是..."我俯身吻住他颤抖的唇,咸涩的泪渗进唇齿间。
八年光阴在我们相触的瞬间倒流,十七岁的许知终于穿过暴雨,接住了那个在垃圾堆里找星星的少年。
河灯顺流漂向远方,其中一盏突然迸出璀璨的火花。
表盘在火光中缓缓转动,斑驳的指针终于跨过漫长岁月,轻轻叩响初恋的心跳。
3我跪坐在满地香槟残液中,谢燃的呼吸带着薄荷与铁锈的味道。
他的手掌护在我后脑,指缝间缠着几根我的长发,在吊灯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原来才二十八岁,我们都已生了白发。
"当年你退学后,我撬了教导处锁。
"谢燃的喉结擦过我耳尖,"在你课桌夹层找到这个。
"他摸出个塑料星星,糖纸折的,边角处洇着褐色的药渍。
我浑身发抖。
那是母亲化疗呕吐时,我用来包止疼药的空糖纸。
每个深夜蜷缩在陪护床上,我都在折这样的星星,直到攒满一整个许愿瓶。
"第一百零八颗星星里写着字。
"谢燃轻轻掰开糖纸,泛黄的便签纸上,十七岁的我字迹扭曲:"今天护士说妈妈撑不过冬至,要是能用我的命换就好了。
"他忽然扯开领口,心口处纹着串化学分子式。
我曾在生物课本上见过那个结构——5-羟色胺,抑郁症药物主要成分。
"你消失后,我报了医学院。
每次想死的时候,就默写这个公式。
"穿驼色大衣的男人忽然哭出声。
他抖着手解开腕表,表盘背面嵌着张微型照片:我穿着围裙在奶茶店打工,嘴角沾着奶油。
"我叫陈冬,当年总跟着谢燃去网吧。
有次你低血糖晕倒,是他偷了家里和田玉,典当三千块给你续的住院费。
"记忆如锋利的冰锥刺破迷雾。
那年深秋我倒在便利店门口,恍惚间看见有人背着我狂奔。
消毒水味里,有人整夜握着我的手哼《小星星》,我以为那是临终幻觉。
"你父亲出事那天..."谢燃的眼泪砸在我手背,烫得惊人,"我在下游拦到他们了。
"他手机相册里弹出段模糊视频:暴雨中的少年死死拽着两个大人,绳索在他腰间勒出血痕。
父亲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用方言嘶吼:"松手!小知还在等我们回家!"我疯狂点击暂停键,指甲在屏幕上刮出刺耳声响。
原来那天的河堤上不止有诀别,还有少年嘶哑的哭喊:"叔叔阿姨别怕!我有钱!有很多很多钱!"视频最后定格在谢燃被救援队打捞上岸的画面,他怀里紧抱的防水袋中,露出半截乳腺癌诊疗指南。
"你妈妈临终前..."陈冬递来支录音笔。
电流杂音中,母亲气若游丝:"小谢啊...床头柜第三层...存折..."突然响起器物倾倒的巨响,接着是谢燃带着哭腔的喊叫:"阿姨坚持住!小知马上就筹到钱了!"我踉跄着扑向窗边。
八年前的雨穿越时空倾泻而下,此刻我才看清每一滴雨里都藏着秘密:谢燃在工地搬砖时被钢筋划破的脊背,他熬夜写代码换来的汇款单,还有我退学那日,他跪在校长室门口磕出的血印。
"为什么要这样..."我转身揪住谢燃的衣领,他锁骨处的经纬度纹身渗出细密血珠,"你明明说过看不上那块表!"谢燃突然扯开衬衫。
苍白的胸膛上,竟用疤痕刻着块手表轮廓。
分针指向的数字,正是我当年扔表的时刻。
"那天我追到校门口,看见你蹲在雨里哭。
"他手指抚过凹凸不平的疤痕,"当时就想,要是能把你的眼泪装进表盘,我愿用余生当发条。
"陈冬突然掀开左臂衣袖,蛇形疤痕盘踞在肘关节:"这是替你挨的。
当年周玉哥哥带人堵你,谢燃把他打进ICU。
周家要报警,他就..."他忽然噤声,惊恐地看向门口。
周玉正举着手机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