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头痛欲裂。
不是宿醉后的那种钝痛，而是像有人拿着凿子，一下下往我脑仁里钉。
睁开眼，雕花的拔步床，半旧的锦被，还有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檀香，一切都陌生得让人心慌。
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坐在床边，眼神像淬了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
“醒了？醒了就准备一下，镇国将军府的聘礼已经到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
我是沈晚照，吏部尚书沈家的庶女，一个娘亲早逝，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的透明人。
而眼前这位，就是我的嫡母，王氏。
镇国将军顾昭？
那个在边疆杀敌无数，却在一年前重伤致残，性情变得暴戾无常的男人？
我下意识地抓住被角，挣扎着坐起来：“母亲，我……”
“闭嘴。”王氏冷冷打断我，“顾将军是大周的功臣，能嫁给他，是你的福气。”
福气？
全京城都知道，顾昭从战场上回来后，废了一条腿，半张脸也被毁了，性情更是乖张暴戾，府中已经打杀了好几个不听话的下人。
王氏将我嫁过去，不是福气，是让我去送死。
“我不嫁！”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身体的虚弱让我声音发颤，但态度却无比坚决。
我沈晚照，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绝不可能接受这种包办的、注定是悲剧的婚姻。
王氏似乎没料到一向懦弱的我敢反抗，她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不嫁？”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理了理自己云锦长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晚照，你可想清楚了。你若不去，从今往后，尚书府的族谱上，便再没有你和你那早死娘亲这一房的名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在这个时代，被家族除名，意味着我将成为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过去的孤魂野鬼，连带着我那可怜的、早已化为一抔黄土的生母，也要被彻底抹去存在的痕迹。
王氏这是在用我娘的牌位威胁我。
我看着她华丽的背影，终于明白了。
我那个备受宠爱的嫡姐沈月瑶，前几日刚被许配给了太子做侧妃。
王氏现在需要镇国将军府这个强大的姻亲来巩固嫡姐和她自己的地位，而我，就是那颗被送出去铺路的棋子。
一颗用完就可以丢掉的，无足轻重的棋子。
反抗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我瘫软在床上，喉咙里一片腥甜。
好，真是我的好嫡母。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慌乱和恐惧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好，我嫁。”
婚礼那天，天色阴沉，就像我的心情。
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十里红妆，我只被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抬到了镇国将军府的侧门。
轿子刚一落地，外面就传来了毫不遮掩的议论声。
“啧啧，真是可怜，好歹是尚书府的小姐，居然只能走侧门。”
“你懂什么！听说那顾将军不仅瘸了腿，还毁了容，连站都站不稳了！肯娶一个庶女，都算是抬举她了！”
“就是，英雄末路啊，配个无权无势的庶女，倒也门当户对。”
那些话语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我的心里。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和体面。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又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
“姐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掀开轿帘的一角，看到了人群中那张熟悉又虚伪的脸。
我的好妹妹，沈月瑶，此刻正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满脸担忧地看着我的小轿。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将看热闹的人群隔开，更显得她楚楚可怜，善良无辜。
“姐姐别怕，”她柔声安慰着，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姐夫虽然身有残缺，但想必……心地还是善良的。姐姐嫁过来，定要好生侍奉，万不可惹姐夫生气。”
她这番话，明着是安慰，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提醒所有人，我嫁的是一个残废，我未来的日子将会何等凄惨。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同情、讥讽、看好戏的目光，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我深吸一口气，在喜婆的搀扶下，走出了轿子。
凤冠霞帔沉重得几乎要压断我的脖子，但我还是挺直了脊梁，一步步走向那扇紧闭的朱漆侧门。
我没有看沈月瑶，甚至没有看周围任何一个人。
我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那扇象征着羞辱的侧门，望向了将军府正门上方那块龙飞凤舞的牌匾。
“镇国将军府”。
四个大字，在阴沉的天光下，透着一股肃杀与威严。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沈晚照，从今天起，你没有退路了。
我沈晚照，绝不会被人看轻。
婚礼草草结束，没有拜高堂，没有宾客宴，甚至没有繁琐的礼节。
我就像一个货物，被交接，然后送入洞房。
喜房里红烛高烧，映得满室通明，却也衬得这屋子愈发空旷和冷清。
我端坐在床沿，头上的凤冠压得我喘不过气，眼前是红色的盖头，遮蔽了所有的视线。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喜婆早已退下，整个院子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我那传说中残疾暴戾的夫君，顾昭，迟迟没有出现。
夜，越来越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