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中仙缘苏程城的雨，又冷又急，像老天爷在泼洗脚水。
我蜷在王记烧饼铺那褪了色的破屋檐下，单薄的破袄早就湿透了，沉甸甸地贴在身上，
寒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冻得我牙齿咯咯打架，像只筛糠的小鸡仔。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
胃里像有只手在死命地拧、揪。
眼睛死死盯着铺子门口那半块被雨水泡胀、沾满黑泥的冷烧饼，那点可怜的油光，
在灰暗的雨幕里，成了我世界里唯一的光。铺子里飘出的热乎面香和油香，像无数只小钩子，
挠得我五脏六腑都在叫嚣。胖老板探出头，油光满面的脸满是嫌恶，像驱赶苍蝇：“滚远点！
臭要饭的，别脏了我的地！”就在这时，街口那片混沌的雨幕里，突然劈开一道光。不，
不是光。是一个人。一身胜雪的白衣，在这灰扑扑、湿漉漉的肮脏世界里，干净得惊心动魄。
他仿佛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嫡仙，周身萦绕着肉眼可见的微光，所过之处，
连那泼天的大雨都仿佛温柔了几分，无声地避开他。人群像被无形的力量分开，
敬畏的私语在雨声中模糊不清。
“仙师……”“看那气度……”那双纤尘不染、绣着云纹的锦靴，
就这样停在了我蜷缩的面前。靴子边缘溅上了一点泥星子，
但那点污浊很快就被靴子本身散逸的微光悄然拂去，恢复一尘不染。
巨大的惶恐瞬间攫住了我，比刺骨的冷雨更甚。我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尘埃，埋进泥水里。
那干净得刺眼的白，像一面照妖镜，将我所有的狼狈和污秽映照得无所遁形。我死死低着头，
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连呼吸都屏住了，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头顶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雨点砸在青石板上的单调声响，敲打着我的耳膜和心脏。“抬起头来。”声音不高，
平静温和，像初春消融的雪水滑过光洁的鹅卵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几乎停跳。那声音像有魔力，牵引着我冻僵的脖颈。
我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那张沾满泥污和雨水的小脸。
视线艰难地上移，掠过那雪白无瑕的袍角，繁复银纹的腰封，最终，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深邃如子夜寒潭，
却又清澈得能映出世间万物。眼瞳是极深的墨色，像最上等的墨玉，
流转着非人的、沉静的辉光。目光落在我脸上，专注而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然后，那目光精准地、牢牢地锁住了我的眼睛。雨水顺着我的额发、睫毛滴落，流进眼眶，
又酸又涩。可我忘了眨眼，忘了寒冷，忘了饥饿，只能僵硬地承受着那两道穿透性的目光。
那目光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仿佛要看进我的灵魂深处。我看见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
有什么东西极其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震惊？难以置信？怀念？
……无数种激烈的情感在那双古井无波的深潭里一闪而过，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漩涡。
他向前极轻微地倾了倾身。距离拉近。他墨玉般的瞳孔里，
清晰地映出我狼狈不堪的倒影——一个在寒雨中瑟瑟发抖的小乞儿。然而，
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却穿透了这层污秽的表象，死死地胶着在……我的眼睛上。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汹涌复杂，几乎要满溢出来。“跟我走吗？”他再次开口，
声音低沉得近乎喑哑，带着一丝奇异的、强行压抑的颤音。三个字，
轻飘飘地落在冰冷的雨幕里，却像惊雷炸响在我空荡荡的脑海。跟我走吗？
跟着这个从天而降、如冰似雪、仿佛不属于尘世的仙人？
一个滚烫的念头瞬间烧光了所有的迟疑和恐惧——离开！离开这冰冷的雨！
离开这肮脏的泥泞！离开饥饿和驱赶！抓住这唯一的希望！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我那只冻得青紫、沾满污泥的小手，像抓住救命的稻草，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道，
猛地向前伸出！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冷光滑的布料——是他垂在身侧的雪白衣袖。
那料子入手冰凉细腻，如同上好的冷玉。我的脏手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清晰刺目的泥手印，
像一道丑陋的伤痕。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那污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
依旧牢牢地锁着我的眼睛，漩涡深处翻涌的情绪因我的触碰而更加剧烈。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好。”---2 仙尊宠妻五年光阴，
在玄天宗缥缈的仙山云海间，快得如同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苏程城那个在冷雨中瑟瑟发抖的小乞儿，早已被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如今的我，
是玄天宗宗主云衍仙尊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
是整个修真界都知晓的、被师尊捧在掌心、视若珍宝的明珠——苏念卿。“念卿”，
是他赐予我的名字。每每念及，心头便涌起一股暖流，
仿佛这名字本身就裹着师尊的宠爱与期许。玄天峰顶，灵气氤氲如雾。我居住的“漱玉阁”，
是整个宗门灵气最盛的洞府之一。推开雕花木窗，便是翻涌的云海和仙鹤清越的鸣叫。
阁内陈设无一不精，千年暖玉铺地，赤霞纱幔轻垂，案几上随意摆放的灵果，
放在外界都足以引得修士争抢。师尊待我，好得无可挑剔，好得让我时常恍惚，如在云端。
我不过随口提了一句山下“醉仙楼”的蜜渍灵果滋味特别，第二日，
便有整整十筐品相最佳、灵气最足的“玉髓金樱果”堆满了我的小库房，果香馥郁，
灵气逼人。我说修炼的《玄冰剑诀》第三式总觉滞涩，不过半日，
他便亲自来到漱玉阁的庭院中，为我演示剑意。那是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
夕阳的余晖为师尊周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边。他手中那柄名震三界的“霜寂”古剑，
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剑气清寒凛冽，引动周遭灵气如星河倾泻，在他身周流转不息。
剑尖轻点，卷起满地落英，纷扬的花瓣雨幕中，他回眸望向我。那一瞬，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如同寒潭映入了暖阳，专注而温和。我痴痴地想，
这世上再不会有比师尊更好看、更强大、更温柔的人了。他待我的好，细致入微，倾尽所有，
让我心甘情愿沉溺其中，从未、也绝不敢去想这背后是否藏着其他。他极少触碰我，
最亲近时，也不过是修炼时我险些摔倒，他及时伸臂虚扶一把，那触碰也极快，一触即分。
指尖隔着衣料传来的微凉触感，总让我心头小鹿乱撞，面颊微热。我告诉自己，
师尊是云端高洁的仙人，本就该如此清冷自持，他待我的心意，
都在那些无声的呵护与纵容里。这五年，是我生命中最明亮温暖的时光。
、裁决宗务时的威严；见过他剑指苍穹、威慑四方时的强大；也见过他在静思堂批阅卷宗时，
眉宇间偶尔掠过的一丝倦意。无论何种模样，他都是我心中最完美、最倾慕的存在。
那份仰望与依赖，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化作了深入骨髓的恋慕。
直到三个月前那个午后。我在他处理宗门卷宗的“静思堂”外侍立。檀香袅袅，
堂内只有玉简翻动的轻微声响。阳光透过高窗洒在他雪白的衣袍和墨玉般的发丝上，
镀上一层柔光。他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玉简，抬起头。目光越过堆积的卷宗，越过氤氲的檀香，
直直地落在我脸上。“念卿。”“弟子在。”我垂首应道，心如擂鼓。他的视线，
又一次牢牢地锁住了我的眼睛。那眼神深邃专注，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片刻的寂静后，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却又奇异地温柔：“嫁予本尊为妻，可愿？”轰！仿佛有万千朵烟花在脑海中同时炸开！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幸福感瞬间将我淹没。脸颊滚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
那里面清晰地映着我因狂喜而显得呆滞的脸。“师……师尊？”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欢喜。他微微颔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极淡的弧度，
如同冰层初融，暖意乍现：“嗯。”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我用力点头，
生怕慢了一秒他就会反悔：“愿意！念卿愿意！念卿愿意生生世世都陪着师尊！
”---3 红妆血誓红。铺天盖地的红，燃烧了整个玄天宗，
也点燃了我生命中所有的期待与幸福。“千里红妆”，并非虚言。从玄天峰顶的宗主大殿，
一路铺展到山门之外，再蜿蜒至视线尽头的云海深处，如同一条燃烧着、流淌着的赤色星河！
那是用最顶级的“天蚕火云锦”铺就的锦道，每一寸都流光溢彩，在阳光下闪烁着灼灼光华，
踩上去柔软如云，带着奇异的暖意，仿佛踏在云端，走向我梦寐以求的归宿。锦道两旁，
是真正的、由灵力催生的花海。碗口大的“九蕊凤凰花”烈烈如焰，
“月魄幽昙”在日光下舒展着冰蓝剔透的花瓣，散发着清冷的幽香，
“星辰碎玉兰”如点点繁星坠落凡尘……馥郁的香气交织缠绕，醉人心魂。
丝竹仙乐在云端缭绕，悠扬缥缈，是仙鹤衔笛、彩凤拨弦奏响的天籁。
无数珍禽异兽牵引着缀满宝石璎珞的华美车辇，载着八方来贺的宾客。
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此刻脸上都带着或真或假的恭贺笑意，
目光扫过这奢华盛景，无不流露出惊叹与艳羡。
“云衍仙尊……这是把整个修真界的珍宝都搬来了吧？”“何曾见过如此盛景？
苏师妹当真是福泽深厚……”“仙尊待她，真是如珠如宝……”那些艳羡的目光和议论，
像蜜糖一样包裹着我。
我穿着由九百九十九只火灵蚕吐丝、织女宫主耗费百年心血织就的嫁衣。嫁衣薄如蝉翼，
却重逾千斤，上面用金线和“离火神砂”绣满了百鸟朝凤、龙凤呈祥的繁复图样，
霞帔上缀满了流光溢彩的明珠和细碎的星辰石，行走间光华流淌，
如同将一片璀璨星河披在了身上。头上沉重的凤冠，镶嵌着三界罕见的“涅槃火晶”，
垂下的流苏是真正的凤凰尾羽，每一根都闪耀着七彩的虹光。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心却像要跳出胸膛。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
沿着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燃烧着幸福的火红锦道，
走向玄天峰顶那座被布置得如同天上宫阙的喜殿——那里，站着我的神明，我的归宿。
师尊……我的夫君，云衍。他站在喜殿的最高处，背对着漫天绚烂的霞光。
他依旧是一身胜雪的白袍，只是今日的白袍上，也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祥云纹路，
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暖意。身姿挺拔如孤峰上的雪松，
只是那身常年萦绕的孤冷清绝，似乎被这满目的喜庆和喧嚣冲淡了许多，
染上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柔和。隔着珠帘和遥远的距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觉得那身影在灼灼的红光映衬下，带着一种令我目眩神迷的温柔。
繁复而神圣的祭天告祖之礼，在仙乐和无数道祝福的目光中庄重进行。每一次叩拜，
每一次敬香，都让我心中的归属感更深一分。
我能感受到他靠近时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气息，
也能感受到他目光偶尔扫过我凤冠珠帘的停顿，那目光让我脸颊发烫，心中甜蜜满溢。终于，
在仙官悠长的唱礼声中，我被盛装打扮的仙娥们簇拥着，
送入了主峰后殿——专为这场大婚而启用的“栖梧宫”。宫殿内极尽奢华之能事，
却又处处透着雅致。巨大的夜明珠镶嵌在穹顶，柔和的光线将室内映照得亮如白昼。
地上铺着取自极北之地万年雪狐腹毛的地毯，柔软温暖得能陷进脚踝。
空气中弥漫着“千年醉梦香”的气息，清冽悠远，丝丝缕缕钻入肺腑，让人心神安宁，
又带着一丝旖旎的醉意。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宽大的、铺着层层叠叠“鲛绡云锦”的床榻，
柔软得如同坠入云端。帐幔是流动的霞光织就，无风自动，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侍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厚重的宫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身上嫁衣珠翠的细微碰撞声，还有自己清晰得如同擂鼓的心跳。他还没有回来。
我独自坐在那张华美得不像真实的喜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冰凉滑腻的鲛绡云锦。
环顾着这如同天上宫阙般的新房，每一个细节都诉说着师尊的用心。
巨大的幸福感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像温暖的潮水，将我紧紧包围。
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脸颊滚烫。我终于，成了师尊名正言顺的妻。不知过了多久，
殿门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他回来了。脚步声比平日略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打破了殿内的静谧。那股熟悉的清冽气息里，第一次混杂了浓烈的酒气，
醇厚而带着一丝陌生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热度。他似乎挥退了想要上前伺候的仙侍，
殿门再次合拢。他一步步走近。没有了外界的干扰，那脚步声清晰地敲打在我心上。
他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我笼罩其中。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窒息。
珠帘被一只修长而稳定的手轻轻挑开。我抬起头，
带着新嫁娘所有的羞怯、期待和满溢的爱恋望向他。
醉意似乎软化了他眉眼间常年不化的寒霜，那墨玉般的眼瞳里翻涌着一种炽热的光，
不再是以往那种清冷审视的专注，而是带着一种滚烫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那目光灼热地烙在我的脸上，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拂过我的脸颊，让我浑身发软。
他的手指带着薄茧，有些烫人，抚上我的脸颊，动作带着酒后的微醺和急切。
“念卿……”他低唤我的名字，声音因酒意而沙哑性感，每一个字都像羽毛搔刮着我的心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