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乱葬岗。
“此妇人倒是凄凉。”
“公~咳咳,小姐,还有气呢。”
“哦?”“那便带回去吧。”
扈三娘死了又没死透,重度死99%。
不知不觉在这个长宽十几尺的屋子里已经躺了半个月,视线唯一所及之处是窗外的一支枯萎的枝桠,苍白的很。
刚醒来的时候浑身还不太能动弹,现在已经身上虽不说大好,也算是能活动一二。
她不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谁,只知道每日酉时一位老妈妈会来给她换药清洗并留下一日的饭食。
此刻的她躺在床上,复盘自己的前二十年,一抹泪,衣裳尽湿。
她扈三娘本也是良家子,自幼生的貌美,十里八乡谁不知扈家三娘品性高洁,行事端庄,求娶者甚众。
三娘与邻家顾二郎两小无猜,顾家家贫,扈家稍富,扈员外在宜陵县内素有贤名,常常资助略有才华的有志青年。
顾二郎五岁便能通晓四书五经,八岁便可作诗词歌赋,刚刚束发便已是秀才之身,三年后的乡试更是名列前茅,中举后不久便成了亲,二人那是琴瑟和鸣,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来年,顾二郎殿试被圣上钦点为探花,圣上见其容貌甚伟,身姿不凡,问之可有婚配,二郎不由起了心思,于那大殿之上否认自己早已有婚配在身,圣心甚慰,将之配与韶光公主,择日完婚。
顾二郎也就是顾仲淼,回乡后,假称皇命不可违,欲休妻再娶,扈三娘哪里受得了这等羞辱,直接撞了柱子,顾家只当她已死,草草掩埋下葬,不曾想一场大雨冲垮了坟墓,她扈三娘又活了过来。
三娘欲回娘家,哪曾想扈家早已得了探花郎的好处,只当世上早已无扈三娘此人,将之当成乞儿赶走。
三娘不服,心里呕了口气,从宜陵县一路乞讨进皇城,她只想击那登天鼓,状告探花郎休妻再娶,草菅人命。
扈三娘一路步行,渴了就喝泉水,饿了便摘野果充饥,一行两月终于走到了皇城郊外。
可她不晓得自己根本进不了皇城,刚走到皇城脚下便被流民拖走***,反抗中被打了个半死。
许是见她已无声息,便被随意丢在了乱葬岗,没曾想,天不亡扈三娘,让她还有口气,硬生生缓了过来。
整整一月,扈三娘终是恢复了原本的体力,身子大好之余,容貌也慢慢恢复,想起一月前自己还形容枯槁,甚是难看,如今见着镜中的自己,恍如隔世。
原本天真无邪的眼眸如今早已浑浊,容貌虽能恢复,满面的疲惫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深深叹了口气。
“不过双十年华,叹这劳什子气。”
一道充满活力的声音闯入扈三娘的耳畔。
三娘抬首微愣,眼前的女子满身华贵,气质冷冽,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嘴角似笑非笑,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陡然打了个冷颤。
三娘自惭形秽,竟不知如何应对。
女子仔细瞧了她半分,像是颇为满意,隐去了眸中的几分深意,“嗯,果然是个美人。”
“是您救了我?”三娘有些局促。
“不然呢。”
女子轻笑,眸光闪闪。
三娘一时愣住了,缓了片刻,福了福身,“多谢恩人。”
“只是谢?”女子敛了神色。
三娘语塞,思忖再三,“三娘愿为恩人肝脑涂地,无论刀山火海,三娘一条贱命绝不多言。”
“这倒是人话,”女子满意的点点头,“实际点,我知道你的来处,也知道你的冤屈。”
三娘猛然抬首,眼中满是惊愕,“恩人……”女子不在意的摆摆手,“只要你按照我所说的去做,你的仇人自然不会有好下场。”
三娘眸子怔了怔,按下滔天的情绪,朝着女子深深叩拜。
公主府。
心腹翠鸢将府中之事一一汇报,顺带提了一句,“公主,那位顾二公子已经多次求见了。”
韶光嗤了一声,“本宫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他求见就要见?”翠鸢应道:“想来是觉得自己是钦点的探花,觉得自己才貌双全,能配给公主,便以为公主能给他几分薄面。”
。
“不过中人之姿,以为谁都能看得上?”“将他许给本公主,他也配?一个有妇之夫,不过是父王的羞辱罢了。”
“瞧着吧,我很快就会送给他一个大礼。”
韶光的面容在满室烛火中忽明忽暗。
三月后,秀女大选。
一偏远小县七品县令斐恒之女斐知画刚入宫便被封为美人,封号“妍”,后宫哗然。
传闻圣上极其钟爱此女,有一言官弹劾此等分封不符礼法,第二日便哑了声,至此前朝后宫再无一人敢质疑。
一整月,圣上皆宿于此女宫中,恩宠不减。
如此恩宠引起后宫不满。
嫔妃们皆聚于皇后宫中,想请皇后出面给那妍美人立立规矩,免得此等***夜夜勾了圣上去。
最不平的是先前最受宠的珍嫔,“皇后娘娘,你可得各位姐妹做主呀。”
“珍嫔这话说的,起先自个受宠的时候怎么没见让娘娘做主,如今摆起这副派头,还真让人好笑。”
端妃出生将门,是个直肠子,应着父兄功绩封妃,自不用把这副小女儿姿态放眼里。
珍嫔撇了撇嘴角,她父亲官职自不能与端妃父兄相较,原先在恩宠上还能压她一头,如今没了恩宠,自然没了底气,不敢应答。
皇后打了圆场,“什么都架不过圣上喜欢,妍美人既然得圣上心意,各位姐妹应当为之高兴才是,万不可心生怨怼,行了差错。”
言外之意,你们这群废物,不得皇上喜欢跑本宫这闹有什么用,还不如各自去想办法。
皇后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本宫乏了,你们各自去吧。”
钟粹宫恢复了平静,皇后立马拉下脸,整个人阴郁非常。
“那个***怎么会如此相像,派出去的人打听到了吗?”“启禀娘娘,北魁来信,妍美人身世无疑。”
钟嬷嬷也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这妍美人活脱脱的就是已故妍妃再世,就连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几分天真浪漫。
当初妍妃专宠的时候,现在的皇后还是宁妃,原先的皇后是圣上的原配妻子赵如樱,赵氏只育有一女,即为韶光公主。
赵如樱家世显赫,容貌才华也是昔日京中一绝,但为人过于板正,不得圣上喜欢,二人只是表面夫妻,外人眼里的典范罢了。
妍妃可算得上圣上的白月光,一身青衣,一曲如梦令便勾得圣上念念不忘,因着家世不高,由着圣上宠爱,入府后才能做了良娣。
那时府中已有太子妃赵如樱,侧妃柳如眉,这柳如眉便是如今的皇后。
皇后育有一子,即宣王令狐旦,圣上子嗣不多,除却韶光公主,宣王,还有其他两位皇子 。
一位是珍嫔所出令狐轩,还年幼,还有一位便是原先一侍妾所出成年至今还未封王的令狐狸了,那侍妾生下令狐狸不久便撒手人寰。
令狐旦和令狐狸年龄相仿,都已过弱冠之年。
眼下圣上刚过不惑之年,还未立太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日后太子之位必归宣王令狐旦。
要只是一位宠姬也便罢了,可偏偏此女竟和当初与自己争皇后之位的妍妃一模一样,万一有了子嗣,这让柳如眉不得不防。
可圣上将那***圈在自己的乾清宫,连每日来钟粹宫的请安都免了,乾清宫的人都是圣上亲信,这令柳如眉无从下手。
三月后,乾清宫传来喜讯,妍美人胎像已稳,圣上龙心大悦,不仅立马晋其为妍嫔,更决定半月后将在惜花台为妍嫔庆生,待诞下龙子后准备大赦天下。
此消息传来,珍嫔后牙都要咬碎了,挥掉满桌佳肴,长长的指甲***肉里,大骂一声“***”。
钟粹宫里也不平静。
“珍嫔她们早有不满,既有人当枪,我们静待良机便是。”
柳如眉这下倒是不急了。
公主府。
“公主,药已经服下,只待时机成熟。”
翠鸢恭敬的递上手巾。
韶光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嗯。”
“近日那顾家一家子一直吵嚷着要见公主,还摆了长辈架子,不知如何处理。”
“是吗?”韶光冷笑。
翠鸢很是不忿,“本来她闹也没什么,只怕坏了公主名声,总在公主府外闹腾,若来些好事的官员说公主不侍公婆,有违妇道,圣上那若有微词岂不是让公主难堪。”
“是时候该给顾仲淼找点事儿做了。”
韶光目光阴恻恻的。
七日后,当朝驸马夜夜宿青楼,竟被一痴情青楼女子找上公主府的事情闹了出来。
那女子在公主府前声声泣诉,诉驸马占了自己攒了多年赎身的银两,遥想当初,君心似妾心,恩爱两不疑,现实却是骗心又骗财的小人。
韶光公主大怒,当下拿了人,审了半日,利索的进宫告了状。
御书房。
“父王,您可要为儿臣做主啊,驸马他竟如此荒唐行径,完全不把皇家颜面放在眼里。”
韶光虚掩着泪,身影萧萧。
令狐昭按下眼中的不耐烦,“一介妇人所言,不可尽信,韶光,你莽撞了。”
韶光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父王,这些人的证词还有钱庄的票据足以证明此言不虚,父王为何……”“既如此,便罚驸马禁闭三月好好反思如何?至于那青楼女子,你直接打死便好。”
韶光低头不语,眸中闪过一抹恨意。
“多谢父王为儿臣做主。”
韶光叩首,“儿臣告退。”
出了宫门,韶光便吩咐翠鸢将此事传下去,务必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她的好父王为自己寻了个这么“好”的夫婿。
试探什么呢,结果不都早就知道了,她也早就不会伤心了。
从她有记忆起,父亲这个角色只存在旁人的话里,似乎是话本里才有的人,他平日里几乎不会踏足母亲的院子。
少时的她只能看到令狐旦拿着父王为他做的玩具在她面前炫耀,他被父王带去围猎,亲自教授他写字,读书。
甚至连侍妾所出的令狐狸都能时不时得到他的垂怜。
而她只有母亲,也只有母亲。
公主府门口,顾家一家子都在,他们像是等了许久,不停的捶着胳膊和腿。
一行人看见公主的轿辇来了,急忙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他们都是来投奔探花郎的。
可哪曾想,在他们心中乃人中龙凤的顾二出入公主府都得请示,韶光早就打发此人去了偏院,那是公主府最阴冷潮湿的地方。
顾仲淼原本还闹腾过,可韶光一句话便回了,你要想闹的人尽皆知,大可自便。
韶光知道此人极为好面,怎么也不会把自个不受公主待见的事情到处宣扬,而且为了面子上好看定不舍得离开公主府。
顾仲淼想的很好,区区公主也不过一妇人,届时他将父母接来,公主还不乖乖就范。
没曾想,一连数日,他连见到公主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舟车劳顿将一家子接来,门口守卫死活都不让进,说是没有公主命令,任何闲杂人等皆不可入府,驸马还是请示过公主再议。
想他当朝驸马,竟然连自家大门都不能随意进出,顾仲淼心中郁结,最后只能花点钱在附近给顾家一家老小寻了个住处。
想着早日见到公主便能解决此事,没成想,顾母却拿出了乡下妇人的做派直接跑到公主府门口骂了起来 。
顾仲淼原本也劝过,后来一想,公主若是不肯低头那名声也好不到哪去,最近一些时日他已经够憋屈的了,只能夜夜宿在花月楼才能勉强找回点乐子。
若是顾母这套真能让公主就范,那他倒也由着去了。
可不曾想,那贱妓居然能有勇气告到公主府。
本来他与那妓子确实是早已相识,她的钱银能为自己所用已经算得上是她的福气,区区一个妓子给自己做外室都不配,居然还想挑拨自己与公主的关系。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公主已经进了宫,额头上不由的冒了不少汗,这等丑事若是闹到陛下耳里,保不齐他这驸马都没得当。
可刚刚宫里来传话的却说圣上只让自己闭门思过三月,顾仲淼心思活跃起来,那岂不是在圣上眼里,自己这个探花郎还是很有份量的。
顾仲淼陡然自信了起来,既然是奉旨面壁,家人陪同很正常吧,拾掇拾掇便带一家老小在公主府候着了。
毕竟这段日子他在家人面前已经好没面子,原先顾家众人本就想乘着公主府这股东风举家搬迁,结果时至今日还未曾踏足公主府。
顾仲淼觉得是时候趁机找回点场子了,重拾他在顾家人面前的伟岸。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脑回路,此事出来不夹着尾巴做人,蹬鼻子上脸也是种勇气,大抵是文人多风流 ,没觉得有多大事,说到底,是圣上的旨意让他有了底气。
见公主下轿,顾母立马冲向前去,“儿媳,你可千万别被那下三滥的妓子蒙蔽,我儿是绝对绝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而且怕你孤单,特携了一家老小陪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