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过初晓,傅景庭就已经在赶往凤鸾殿的路上,身后跟着贴身的宫人。
墙檐的雪有些许的融化,正滴滴答答地往下坠入地面上厚厚的积雪中。
傅景庭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墙檐边的积雪,“今年的初雪比往年的都大了许多。”
身后的宫人催促道:“殿下,请安该迟了。”
傅景庭只能继续赶路,两侧陆陆续续有向他请安的宫人,他也未曾在意,心里只担心今日的请安大约是要迟了。
他从前未曾误过,不过是昨夜风雪太大,休息得不好,今日便起晚了些。
傅景庭入殿便主动跪下,“母后怪罪,儿臣今日迟了一盏茶。”
“左右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罢了,还能罚你不成?”皇后招招手,“往跟前来,让母后瞧瞧,怎的看着还瘦了。”
傅景庭谢恩后缓缓上前,“许是离得远了些,昨日父皇还说儿臣长个了。”
“过几日便是你十四生辰了,有何想要的同母后说说。”
“儿臣心思不在此,还未曾想过,若是记起了,再同母后讨要。”
皇后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母后知你苦了些,只是朝中盯得紧,你那些个皇弟也虎视眈眈,可懈怠不了。”
傅景庭眼神微暗。
声色冷淡,“儿臣谨记。”
皇后又寒暄了几句便让他走了,说是不能误了早课。
傅景庭规矩退下,原路返回东宫。
皇后原是不想让他这么早便入住东宫,只是傅景庭主动请缨,皇帝觉得他也该到年纪学些政事了。
倒也不是傅景庭好学,不过是不想再继续住在凤鸾殿罢了,皇后整日盯着他,他早就倦了。
别的皇子有母妃宠着,傅景庭虽是嫡长子,恩宠少不了,却并不是他想要的,明面上是风光无限,暗地里衣食住行处处受限。
入了东宫后皇后自是难以插手,但事务明显比在凤鸾殿多上不少。
十四岁生辰对傅景庭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日子,说不准有多少人等着在宴会上看他的表现。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当太子,所以十四岁生辰那日,他跑了。
但跑得很体面,他对外称要沐浴焚香,实则爬窗逃了。
宫里很大,几乎每个地方都能碰到认识他的宫人,他只能往人少的地方去,就这一个想法,他来到了无人会在意的冷宫旁。
好几处都是宫门紧闭,唯独长信宫的大门敞开,傅景庭瞧见门外没有侍卫,也不见宫人,迈过宫槛往里去,外围的宫墙上早已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入目便是一扇石屏和一座大瓷水缸,不过也早已干涸,院内有两三石桌石凳,树木零星还被积雪压塌了,尤为冷清。
他再往里走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树下玩雪,瞧穿着也是普通的袄子,大约是哪个贪玩的宫人罢了。
傅景庭还想上前问些什么,屋里传来一声响。
“公主!外头这般冷怎的连披风也***。”
从屋里走出一侍女打扮的女子,傅景庭认得那是宫女的着装。
那宫女拿着披风追出来,一眼就看到站在院中的傅景庭。
她赶忙跑到树下将那小家伙护在身后,“不知,大人是何事来访?”傅景庭没想到宫里还有认不出自己,索性没坦白自己的身份。
“瞧见你们宫门大开,路过好奇看一眼罢了。”
那小家伙听见声响也转过身来,白皙的脸蛋早就冻红了,声音弱弱的,“听月,这是谁啊?”傅景庭刚刚听见那叫做听月的宫女唤这小家伙公主,思索了片刻也未曾想起宫里还有哪位公主他不认识。
听月悄悄回道:“公主,奴婢也未曾见过啊。”
那小家伙张口就问:“你是谁啊?”声音不大,只不过院内太冷清,空荡荡的,话音瞬间放大。
傅景庭见她人不大气势倒是足得很,不由得笑出声,“那你又是谁啊?”“我是公主啊。”
“宫内这么多位公主,你封号为何?”“我…我..”小家伙抬头问,“听月,我封号是什么啊?”听月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过是个将门家的小姐,哪里来的封号。
傅景庭一看听月的表情似乎懂了大半,走上前,俯身与她视线同平,“你叫什么名字?”这个她知道,脱口而出,“傅然。”
傅景庭想了想,好像是有一点印象,听起宫人私下谈论过一些冷宫的事情。
萧家最后一位小姐被送进宫牵制萧家的权力,没成想竟成了托孤,他捏了捏傅然的脸,“我叫傅景庭,我是你太子哥哥。”
傅然瘦得掐不出什么肉来,他索性松开手,傅然的脸上已然出现一个红印子。
这…他好像也没有多大力气吧。
听月一听是太子,连忙跪下谢罪,“殿下赎罪,奴婢眼拙,认不出殿下来。”
随后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傅然在一旁不知道要不要跪,只能呆呆站着看他。
傅景庭看了看她身上的披风,薄得都快遮不住风了。
傅景庭问她,“冷吗?”傅然摇摇头,可她明明手和脸都已经冻红了。
傅景庭逗她,“叫声太子哥哥来听听。”
“太子哥哥。”
傅然有些不情不愿的,“听月还跪着呢。”
傅景庭这才记起来旁边还有一人,“起身吧。”
听月战战兢兢地起身,退到傅然身后。
傅景庭解下身上的斗篷套在傅然身上,傅然太小,斗篷旁的狐狸毛几乎要将她的脸盖住。
傅景庭问她,“暖和吗?”傅然点点头,周围的狐狸毛跟着抖动起来。
他莫名笑了,“叫我一声太子哥哥总不能亏待你。”
傅然突然牵起他的手拉他进屋,指着桌上一盘糕点道:“给你吃。”
傅景庭抬眼看去,一盘普通的绿豆糕,瞧着好像还是留了许久的。
傅然伸手拿给他一块,他接过后在傅然的注视下咬了一小口,都已经发软了,傅景庭只能咽下。
傅然亮晶晶地眼眸看他,“好吃吗?”傅景庭实在不忍心戳穿她,只能点点头,昧着良心的话他说不出。
傅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陌生的面孔,实在新鲜。
“为何从前你都不来,今日突然就来了?”傅景庭才想起来他来这的目的不是游玩。
“路过。”
“那你以后还会路过吗?”傅景庭回答不出,或许他没有以后了呢。
只是傅然看他的眼神满是期待,他有些不忍心,“大约吧。”
傅景庭寻了个借口要走,出来得太晚,大抵会有不少宫人来寻他,若是今日做不成,往后便更难跑出来了。
傅然主动提出要送他,只是走到门口听月便不让她走了,傅景庭知道这是在保护她,也跟着说:“回去吧,你总不能送我到东宫的。”
傅然还想问为什么不可以,傅景庭已经转身走了。
她脱下斗篷喊道:“太子哥哥,你的衣裳。”
傅景庭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矮矮的傅然艰难地举着那重重的斗篷朝他招手,她太矮了,斗篷的衣角都被雪沾湿了大半。
他犹豫了一会儿,回道:“过几日我让人来取,你先拿着吧。”
“那你要记得路过这啊!”他的眼角微微扬起,似乎在笑,“知道了,外头冷,回去吧。”
直到看见长信宫的大门关上,他才迈步朝前去,走到分岔口时意外地停了下来,忽然想起傅然刚刚的话,过几日还要再来一趟。
算了,等下次过来再寻死也不迟,免得傅然背地里说他失信。
傅景庭衣身单薄地回了东宫,在御花园遇上来寻他的宫人,急得满头大汗的。
“殿下,可算找着您了,皇后娘娘在东宫都气的不行了。”
“宴上太乏闷,出来透透气罢了。”
傅景庭不太想回去面对皇后,但又没办法,高低也是训斥一番,再跪上一炷香,也不算什么大事。
宴上他像是没事人一般,迎着四面八方来的贺词与贺礼,碗里也满满的菜肴,一刹那想起那块已经湿得发软的绿豆糕,不知道傅然尝起席间这些糕点会是什么模样,大约会高兴得跳起来吧。
他私下吩咐宫人备了一份在房里,等宴会结束,晚些再送过去。
只是他忘了,宴会一结束,他就要领罚了。
他一直跪到亥时才起,遣散服侍的宫人,换身利落衣裳又翻墙出去了。
他尽量避开巡逻的侍卫,怕夜里敲门惊了其他人,只能又翻进长信宫。
傅景庭敲响房门,听月立刻警惕起来,“何人?”本来还想看看傅然吃上这些糕点的模样,想来还是太晚了,还是下次吧。
他也没想进屋,只道:“阿然,今日我生辰,留了些糕点在门外,记得吃。”
傅景庭转身刚走到庭院,门已经开了,傅然抱着门口的糕点小碎步地跑来,“太子哥哥。”
他闻声停下脚步,傅然没刹住脚步,直直撞上他。
“跑这么快做什么?”傅然抬头看他,“你要走了?”傅景庭蹲下身,摸了摸她已经散下的头发,“太晚了,该歇息了。”
傅然双眸清澈,认真又笃定,“今日你生辰,我没有东西准备,等过几日你来拿斗篷,我一定补上一份。”
他思索一番,“斗篷送你了。”
傅然有些紧张,“那你还来吗?”傅景庭停顿了一会儿,“会来的。”
才没说几句,天又开始飘雪,傅景庭见她衣身单薄,赶紧催促道:“快些进去吧,小心风寒。”
傅然被听月牵着进屋,一步三回头地确认傅景庭还在,“你可一定要来啊!”傅景庭眼角微微弯起,眉眼带笑,轻轻点头。
后来傅然天天就蹲在门口守着,每次走过人都会仔细盯上好一会儿,一看就是一天。
但傅景庭没再去过长信宫,他骗了傅然。
傅然却因为日日在外守着染了风寒。
其实听月早就料到了,傅然从小身子就不好,之前沅夫人还在时总务府在药材上总亏不了她们,可自从去年夫人走之后,听月想从总务府讨点药材就更难了,好几次傅然病倒,她都以为傅然要不行了,偏偏让她熬过来,今年初雪下得这般大,傅然指不定哪天又倒了。
听月从太医院求了几副药来煎,可一连吃了好几天都不见好,反倒是越来越差了。
她没办法,只能多给沅夫人烧香,在天之灵保佑傅然能撑过这一次。
傅然一开始还能醒着咳几声,后来就昏睡不醒,身子也越来越烫,听月灌了许多药都不管用,她急得在屋里打转,抬眼看见傅然挂在旁边的斗篷,忽然想到了傅景庭。
听月豁出去了,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就成了。
她一路从问到东宫,被拦在门外进不去,她往里看也瞧不见傅景庭,喊怕是听不见了,听月求门外的侍卫带个话给太子,那人也不愿,她只能在一旁守着,他总不能一日都不出门吧。
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傅景庭出门去校场练射艺,她赶忙拦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殿下,奴婢是长信宫的听月,还请殿下救救我们公主。”
傅景庭身边的宫人想要赶走她,“哪来的贱婢,连殿下的道都挡了。”
傅景庭一抬手,示意身旁的人闭嘴,随后问道:“她怎么了?”“公主染了风寒,吃了许多天药也不见好,这几日越发严重,整日昏睡着,奴婢不敢叨扰殿下,可实在不知道没法子了,望殿下恕罪。”
说罢听月便开始不停地磕头,傅景庭让手下人去太医院请人,自己跟着听月往长信宫去。
进屋瞧见傅然脸色白得不行,本就瘦弱,如今病了几日更是孱弱了。
傅景庭走过去握住她的手,烫得像是在灼烧他的手心。
太医一听是太子的命令,赶忙就来了,一刻也耽误不得,给傅然把脉,又开了方子,听月将熬好的药给傅然喂下去。
傅景庭问了傅然的情况,听月也瞒不了,只能说是傅然贪玩在院里多玩了会儿,没注意才染的病。
他环顾了长信宫一周,角落的炭火少得可怜,还有一些已经湿了,这点炭都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这个冬日。
他看着傅然自言自语道:“烧成这样,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
傅景庭几乎是一整日都待在长信宫,一直到申时傅然才醒来。
傅然一醒就看见傅景庭,高兴得很,“太子哥哥,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傅景庭扶她起来,“等了很久是吗?”傅然点点头,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一丝的血气。
“每日都在门口等你来,总瞧不见你,还以为你不来了。”
傅景庭听罢,看了听月一眼,听月拙劣的谎话被拆穿,连忙低下头不说话。
原来是在等他,才在外头吹了这么久的风。
“前几日忙了些,实在抽不出空闲。”
傅景庭又骗她,但傅然却很相信,毕竟从来没人来看过她。
傅景庭已经在这待了很久,再不走又该领罚了,瞧见傅然醒才放心。
傅景庭站起身来打算走,“东宫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我走了。”
傅然立刻拉住他的衣角,“等等!”随后傅然一掀被子,连鞋也没来得及穿,小碎步跑到一旁的架子上,从盒子里拿出来一只草扎的兔子递给他。
傅景庭见她光着脚,眉头微微皱起,虽说有地毯,但这屋里的炭火也太少了,地上估计还是冷的。
他没管傅然手里的兔子,将人抱起来,“地上凉,哪有***鞋就下来的。”
将她放在床榻上,才伸手去拿那枚草扎兔子“担心你着急走。”
傅然语气有些委屈。
傅景庭瞧她这模样也骂不出口,叹了口气,“再急也急不了这一刻的。”
傅然指着他手里的东西问:“喜欢吗?”傅景庭仔细看了一眼手里的兔子,比较粗糙,能看出一个兔子的轮廓。
“嗯。”
傅然从小就待在长信宫几乎没出去过,哪里知道外头什么样,她连件像样的袄子都没有,估计这个草扎兔子已经是她能找到送人最有诚意的东西了。
只是和傅景庭那满满一屋子的贺礼而言,它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傅景庭还是好好收起来,甚至给它配了个琉璃盒。
傅景庭在长信宫待了将近一日的消息不胫而走,现在众人都知长信宫里住了个不受宠的皇女,但太子却上心得很,私底下都说他在把傅然当棋子养,他自然也听到过,但他没有否认。
他没把傅然当棋子养,只是瞧着可怜,像他一样可怜。
但这话说出去必然会把傅然推到风口浪尖上,这宫里少不了的斗争,还是让她好好待在那一方小天地里比较安全。
不过这样也好,他能明面上给傅然一些好处,又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外人都当是养棋子罢了,最重要的是,皇上和皇后不会在意一颗棋子。
傅景宁是傅景庭的亲妹妹,因着是嫡女,又讨人喜欢,自小就得了“建安”的封号,连路都没会走就已经能领月俸了。
傅景宁最喜欢的就是自家的长兄,是一众皇子里最出色的,长了不少面子。
初时听闻傅景庭关心起傅然,有些生气,跑到东宫去哭了一阵,傅景庭没办法,打开库房让她自己挑喜欢的拿走,这才哄得她开心,后来听说傅景庭只是把傅然当棋子养便没有那么多不悦的情绪了。
她的长兄还是她的长兄,谁也抢不走。
傅景庭为这个小妹头疼了许久,从小娇生惯养的,惯出毛病来了说也说不得,只能哄着了。
傅然借着傅景庭的光日子改善了不少,炭火变多,衣裳也多了,吃的全是她之前没见过的,不过没有那日傅景庭翻墙来送她的好吃。
傅景庭给她找了夫子授学,几日便来看她一次,傅然学到了不少东西,只是傅景庭不许她乱出长信宫,只能在花期时去御花园逛几圈,遇见别的姐妹也是远远看着不能上前一起玩,她从来不问为什么,她觉得傅景庭这么要求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缘故,问了便是添乱,她不能给他寻麻烦。
原本傅景庭只是在空闲时来长信宫看她,她都会摆出很多自己留着的好吃的糕点,后来有次傅景庭到了用膳的时刻才来,不得不留下来陪她用膳。
傅然高兴得不行,让听月准备了许多吃的,只是傅景庭吃相过于规矩,每道菜只夹五次,多了就不吃了。
傅然问:“太子哥哥不喜欢这些菜吗?”傅景庭也没瞒她,解释道:“每道菜最多只能夹五次,这是规矩。”
“为什么?”“随意夹容易让下人猜到你的喜好,通过喜好来讨好你,最终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禁忌。”
“可是这里是长信宫啊,没有下人。”
傅然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碗里,“而且,我也不能知道你的喜好吗?”傅景庭不知道回答什么,这次竟叫他哑口无言了。
傅然随后又问道:“我不能讨好你吗?”她直直地盯着他,一双清澈的眸子明亮得如初春化了的雪,若是换做旁人,傅景庭定是不信的,只是他知晓傅然的性格,他看得出,她没有带有任何利益。
傅景庭歪着头,眉梢轻佻,“为什么要讨好我?”傅然放下筷子,唇角微扬,“讨好你,便能向你提要求了。”
他一听,冷呵一声,“你的要求我哪次没有满足,还需要特地讨好才能说?”“今年的生辰,你会来吗?”“小满?”傅景庭思索了许久,确认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才应下,“为什么不来呢?”傅然莞尔一笑,“那你可别骗我!”这家伙,竟然还记仇。
傅景庭语气悠悠的,“难道还要我立个字据吗?”“好啊!”傅景庭只是玩笑话,但傅然却一口答应下招呼听月将纸笔拿来。
他无奈只能随意写了张字据给她。
明和十年,惊蛰,吾允诺,每年小满,必至长信宫,如若违约,任凭处置。
—傅景庭书傅然捧着看了许久,认真道:“太子哥哥的字真好看啊。”
“簪花小楷练得如何了?”傅景庭这一句话将话头一下就引到傅然的功课上,叫傅然后悔不已。
幸好傅景庭并未为难她,只是瞧了两眼便过了。
小满那两日,傅然收到了许多宫里来的贺礼,往年都只有娘亲会给她准备贺礼,她兴冲冲去拆来看,最喜欢的还是内务府呈上来的翡翠玉佩。
傅景庭忙完自己宫里的事后才来看她,才进院子就见她抓着块玉佩跑来跑去的。
傅然瞧见傅景庭来了,连忙给她展示手里的玉佩,“太子哥哥,看内务府给我的玉佩!”傅景庭看了一眼,不过是一块成色普通的玉,不算坏,但也不算好。
但傅然估计没见过多少玉,不然也不会开心成这样。
傅然拉他去看各宫送来的贺礼,铺得桌面满满地,傅然一个一个打开,还记得哪个盒子是哪个宫里送的。
不过都是些普通玩意儿罢了,这些人倒是懂得算计,拿个库房里落灰的物什就能讨傅然欢心。
傅景庭没将这些和傅然坦白,看她那么开心还是不说的好。
他吩咐下人将自己的贺礼呈上来,傅然一听是傅景庭送的,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围着宫人带上来的那个箱子打转。
“这么大,装的什么啊?”傅然趴在箱子上似乎要把它看穿。
“打开吧。”
傅景庭吩咐宫人。
箱子一开,傅然眼睛都亮了,结果里面摆着六个大小不一样的漆木盒子,傅然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怎么又是盒子…”傅景庭亲自去一个个打开,第一个最小的盒子里装着一枚纯金的长命锁,他将长命锁挂在傅然的脖子上,“补给你的,一岁生辰。”
随后又去开第二个,是一只镶有卯兔的金镯子,他套在傅然的手上,“两岁生辰。”
之后是第三个,一扇紫檀雕花铜镜。
第四个,一盏红纱珠络琉璃灯。
第五个,一对玉石灵芝式如意。
最后,傅景庭的手上还有一个紫铜乌纹手炉,“往后,就不会再冷了。”
他将手炉递给傅然,微微一笑,悠如清风。
他以为傅然会开心得跳起来然后到处跑来跑去,但她没动,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双眼凝视着他。
随后,傅然的眼圈泛红,眼中闪着微微泪光,啪地掉落下来。
“不喜欢吗?”傅景庭温热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眼角的泪,“怎的还哭了。”
傅然伸手去抱他,头埋在他的颈窝,沾湿了肩头一片。
她的声音闷沉还带着抽泣,“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是吗?”傅景庭轻轻拍她的背,幽深的眸底涌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傅景庭也不过是随意选了几个贺礼罢了,他明明只是可怜傅然,可傅然却把这种感觉捧得那般高,这小家伙,往后可太好骗了些。
傅景庭还带了许多御膳房做的糕点,傅然吃到撑得慌,六岁生辰是她过的最开心的一年了。
往后的每一年,她都这么觉得。
傅景庭给她最好的,可她还不了比这更好的,她只能自己做。
之后每一年傅景庭的生辰,她给傅景庭做了许多物件,毛笔,纸扇,灯笼,油纸伞。
她原是不会这些,都是听月教得好。
她做的傅景庭也会用,而且一直在用,她就是要傅景庭所有贴身的物件都是她的影子。
这样傅景庭才不会忘了她。
只是不知道为何,傅景庭来长信宫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一个月也见不上他一次,初时傅然还会趁着听月不注意,偷偷跑去东宫找傅景庭,只是每次都被拦在门外,要么就是傅景庭不在宫里,要么就是忙着课业,她只能默默又回长信宫里等着,算计着等傅景庭下次来看他一定要将他骂一顿才好。
只是隔几日,傅景庭来了,她便又给忘了,她才舍不得骂他。
————窗外的秋色已深,落叶随风飘下,有一小片晃晃悠悠地落到窗台上,东宫里的香炉正有缕缕轻烟环绕着,傅景庭正在磨香料。
傅景宁正坐在他身旁喝茶。
“这些琐事让下人做便好了,皇兄为何还要亲自磨?”傅景庭的手指已经被染了颜色,他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又继续伸手去拿罐里晒干的花瓣。
“闲来无事总要找点事做才行。”
傅景宁不是很理解但又没法阻止他,“过几日十弟的百日宴,皇兄想好送何物了?”“无非就是那些个玩意儿罢了,无论送什么,最终还是落到朝贺宫的库房里。”
傅景宁撑着下巴,语气散漫,“皇兄,别磨了,陪我去御花园赏花吧。”
傅景庭没什么兴趣,赏花都是姑娘家无事才去做的。
“不去。”
傅景宁拉着他的手撒娇道:“皇兄,我问了旁人,都没人陪我,你就陪我去吧。”
傅景庭被她磨得头皮发麻,只能暂时放下手中的活,陪她去逛个半柱香。
御花园里花开得正盛,桂花香满园弥漫着,不知道为何,傅景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不知道这些桂花做成糕点送给傅然会不会能哄她开心。
傅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站在桂花树下捡被风吹落的桂花。
听月跟着她一起捡,一路捡过来,篮子都快满了,听月抬头问:“公主,咱捡这么多够用了吧。”
这才看见傅然根本没有在捡,而是呆呆地看向远处。
听月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傅景庭和傅景宁正在花道中赏花。
“公主,要去和殿下请个安吗?”傅然丝毫没有听见身旁人的话,眼睛只看到傅景宁正拉着傅景庭的手在有说有笑的,她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手指,神情怅然若失。
傅景庭从来没陪她逛过御花园,但是他却能陪傅景宁。
为什么…“公主?”听月推了推傅然,“公主怎的了?”傅然这才回过神来,拿起地上装满桂花的篮子,“走吧,不捡了。”
听月察觉出傅然的情绪变化,问道:“公主是因为殿下吗?”傅然讨厌这种被看透的感觉,脚上的步伐越发的快,语气冷淡,“没有。”
听月险些追不上,跟在身后解释道:“殿下与建安公主是亲兄妹,自然是会亲近些。”
她也不好摊开来说,傅景庭对傅然已经够好了,只是私下听见的那些个言语实在难以相信,不过也情有可原。
傅景庭与傅然八杆子都打不着,怎会什么也不求地去帮她,只是傅然已经十岁,若是无意听见那些个言论,怕是会难过。
傅然提着篮子回到长信宫,原本是要与听月一起做桂花糕,如今只觉得心里闷得慌,把自己关在房里练簪花小楷。
她如今的簪花小楷写得越来越好,但傅景庭已经不会再检查她的课业。
傅然抄了一屋子的书心也静不下来,一想到傅景庭和傅景宁她心里就不舒服,将手中的笔重重地摔在地上,自己同自己置气。
毛笔带着些许墨迹被甩出一路的墨点,随后静静地躺在不远处,傅然盯着那支毛笔许久,又不情不愿地去捡它,毕竟那可是傅景庭送给她的,别被摔坏了。
真没出息。
傅然与傅景庭怄气晚膳也没吃几口就回房了,傅景庭还在东宫做香囊,丝毫不知晓傅然在生他的气。
日落之后,天黑得很快,傅景庭独自提着灯笼往长信宫走,路过御花园,桂花顺着晚风飘过每一处,惹得傅景庭沾了一身的桂花香。
他进到长信宫只见到听月在挑拣桂花,他将灯笼放下,问:“这是在做什么?”傅景庭走路没声响,忽然出现在听月身后把她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见过殿下。”
他拿起一小撮桂花,“做桂花糕?”“回殿下,是公主的意思。”
听月规矩地答。
“阿然在哪?”“回殿下,公主屋里。”
傅景庭走之前摆摆手示意道:“起来吧。”
门口响起叩门声,傅然心里烦,连带着语气也不好,“听月,我想一个人静静。”
傅景庭试着推门,门开了,正对上傅然的面孔。
傅然没想到傅景庭这么晚还会来,立刻起身,“你怎么来了?”傅景庭陡然一愣,“不欢迎我?”傅然还因为午时御花园的事情不开心,“没有。”
傅景庭掐了掐她的脸,“是吗?我怎么瞧着这嘴都撅到天上去了。”
傅景庭满身都是桂花香,一闻见就更不开心了。
傅然推开他的手,转过身去,“没有。”
他俯下身,歪着头去看傅然,“谁又惹你不开心了?”她低头抿着唇,手指攥得衣角都皱了一团。
她不说话,傅景庭就一直这样看她,让她更不自在了。
过了半晌,她才温吞地开口,“今日瞧见你与宁姐姐在御花园了。”
“瞧见了也不来同我请安。”
“你说过的,在外头少与人说话。”
傅景庭对上她的眼眸,“遇见我也不说吗?”傅然连忙躲开,避免了眼神接触,她有点不敢看他。
傅景庭不知道怎么就将人养成了这种胆小的性格,明明小时候还是整日哥哥地叫着,现在连招呼也不打了。
他将傅然的手扯了过来,把一个香囊放在她手上,“给你做了个安神的香囊,挂在床头,许是能助眠。”
傅然看着手里的香囊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傅景庭觉得她大约是遇到了烦心事,迟疑片刻,斟字酌句道:“若是谁惹了你不悦,说出来便是,哥哥替你讨个公道。”
“为何你从不与我逛御花园,而宁姐姐却能叫你陪着?”傅然抬眼望他,眼里藏着一丝忐忑,“因为我不是你亲妹妹吗?”傅景庭没想到是因为这个让她有了情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陪景宁是因为她闹我闹得烦了,一时无奈。”
傅景庭低下头看她,低声道,“不陪你,是因为你从未要求过。”
傅景庭从一旁的架子上取来斗篷,围在她身上,系了个活节,问道:“倘若还是不开心,那我现在补给你,还要吗?”傅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没有回话,只是下一刻,傅景庭就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你不说,我便当你默认了。”
“去哪?”“御花园。”
傅景庭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她,傅景庭如今才弱冠之年,已经比她高出许多,每次看他都不得不抬起头,总觉得有一些压迫感,可如今站在他身侧却很安心。
老远就能闻见那浓浓的桂花香,傅然没有在日落后出过长信宫,如今瞧见草丛里飞了几只闪着光的飞虫,新奇的很,撒开傅景庭的手就去追。
傅景庭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跑了,手上瞬间就空落落的,莫名有种恍惚的感觉。
他看着傅然跑了也没有急着去追,而是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渐渐的,两人已经拉开一定的距离。
傅景庭叮嘱道:“慢些跑,夜里黑,小心被绊了。”
傅然才想起来他,回头看到傅景庭还不紧不慢的,赶紧又跑回来,拉着他一起去追,“走啊,我想捉那只虫。”
傅然抓到了几只,但没有东西装,只能又放了。
傅然睡倒在桂花树下,看着萤火一闪一闪地在风里飞,还混杂着些桂花。
桂花落在她的衣裙上,也落在她的脖颈和脸上,傅景庭伸手去抚开她脸上的花,“都飘到脸上了也不见你有动静。”
傅然闭着眼去感受风里的花香,唇角微扬,慢慢地出了声,“太子哥哥,往后你还陪我来吗?”“若是闲着,总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若你一直忙着呢?”“那便想办法让自己闲下来。”
傅景庭没法让自己和她一样肆意地躺着,只能靠在树干上坐着看她,傅然挪了挪位置,靠得他更近一些。
傅然主动去牵他的手,头压在他的衣衫上,叫他动弹不得。
有风吹过,落了一身的桂花。
傅然闭着眼不知道睡着了还是怎的,傅景庭偏过头去看她,傅然睡觉时喜欢蜷缩成一团,像个圆乎乎的团子,因着刚刚折腾了一番,如今脸颊还带着点红。
傅然的手忽然收紧,他这才感受到手中的那一抹温热。
与傅景宁的不同,她的手有一层浅浅的薄茧,许是长年累月动手才长的,却叫他不想放开。
他抬起另一只手将她额前的碎发理了一番,傅然忽然皱起眉头,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他忍不住轻轻抚平。
他抬头去看,月亮被云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个小角,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就像落雪。
傅然似乎是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掰开她紧紧抓着的手,将人横抱起来,这下动静将人都吵醒了。
傅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只手还环在他的脖颈。
“继续睡吧。”
傅景庭压低了声音道。
“哥哥今日玩得尽兴吗?”傅然靠在他的肩头,闭着眼又睡了过去,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他点了点头,眉眼里都是宠溺的笑意,“有你在,总是很尽兴的。”
只是傅然已经睡过去了,完全没听见他的回答。
第二日睡醒时,傅然记忆模模糊糊,看到床头挂着的香囊才想起来一些。
听月端着水进来,“公主,该起了。”
傅然坐起来,晃悠了一下那个香囊问:“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公主记不起了吗?”听月沾湿手帕给她擦脸,“昨夜公主玩得累,是殿下抱着公主回来的,还叮嘱奴婢晚些来叫你,免得你困乏。”
抱着回来的……她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傅然还在回想昨夜的事情,听月已经在催促她,“公主快些起,我们还要挑贺礼呢。”
“什么贺礼?”“公主忘了,明日便是十殿下的百日宴了,虽说我们并未收到帖子,可往年朝贺宫都是会往我们宫里送礼的,如今若是不准备,怕是会惹得丽嫔娘娘不高兴。”
傅然这才想起来前几日听月念叨来着,但她总是拖着没去库房挑。
她拣了个合适的物件,包在红木盒子里,等着送到朝贺宫。
百日宴傅景庭肯定在,她也好想去,但她未曾收到帖子,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她看看听月又看看自己,脑袋里冒出一个计策。
夜里,傅然悄悄往听月的香炉里多放了一些安神香,听月睡得更沉了。
傅景庭早早便批好了折子,随着傅景宁一起去朝贺宫。
皇帝一连好几年都得的是公主,如今来了个小皇子,丽嫔也母凭子贵,一下越了两个品级直接到了嫔位。
傅景庭虽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无奈于身份,本想着早些来早些走,顺带还可以带点糕点回去给傅然。
只是还在席间与各官员寒暄时,瞥见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抬手去给大人们端茶,手腕间那卯兔手镯露了一半。
这小家伙,穿着宫女的服饰想做什么。
傅景庭没有立刻去揭穿她,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端茶倒水,时不时左顾右盼的,不知道在找什么。
傅景庭假意去寻人,与她擦肩而过,她忽然定住,头埋得更低了。
傅景庭伸手去拿她木案上的茶,唇边浮起一抹笑,随后低声道:“你是在找我吗?”“才不是。”
傅然低着头,压低声响,“我是来寻黄金糕的。”
他勉强止住笑意,惋惜道:“看来我还没有一碗黄金糕诱人。”
傅然没回话,但耳根已经红了一半。
傅景庭还想再逗逗她,可一下便来人,只好作罢。
等他应付来人后转头去看,傅然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他环顾四周,扫不到傅然的身影,大约是又偷摸去吃糕点了。
这可是朝贺宫,万一被抓到,板子是免不了的。
傅景庭出来寻她,在偏殿的院子里看见她蹲在角落里。
傅然刚拿到几块正打算吃,一个阴影盖了下来,她忽然觉得不妙。
“这么光明正大,不怕挨板子?”听到是傅景庭的声音,傅然松了口气,“吓死我了,真以为被抓到了。”
“为了几块黄金糕连板子都不怕。”
傅景庭无奈道,“平日里是我亏待了你吗?”“才不是。”
傅然抓着糕点小声嘀咕,“只是人人都能来,我也想来瞧一瞧。”
“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傅景庭伸手去摸她的头,“叫你好好在长信宫里待着还能害你不成?”傅然还小,自然是不能理解傅景庭的良苦用心,但她还是很听话,傅景庭不让她做的事情,她从未去做。
“那我现在就回去。”
傅然刚想起身,又被摁了下去,傅景庭的宽袖一甩,他的身形高大,将她遮个严实。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已经黑了一片,只听到外头有一些声响。
路过的宫人瞧见偏殿有人,喊道:“是谁?朝贺宫偏殿不迎客。”
傅景庭偏过头去,眉峰一蹙,严肃道:“本宫觉着屋里闷,出来走走罢了,朝贺宫若是想赶人,本宫也不愿多留。”
他的语气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是傅然从未感受过的,仅仅只是听着就觉得害怕。
对面的宫人一看是太子,连忙跪下赔罪。
傅然不由自主地抓着他的衣角,傅景庭感受出她的紧张,他的手往袖子里缩,隔着衣衫安抚她。
对面的宫人嘴上没停过,头也磕得青紫,瞧得他也有些烦了,“滚吧。”
傅景庭话音刚落,宫人连忙退下,免得又遭罪。
他掀开衣袖,傅然正抬头直直盯着他,语气又恢复往常的温和,“怎么这般瞧我?”“你刚刚…有些让人害怕。”
傅景庭将她拉起来,整理她被衣衫打乱的发丝,“对下人才这般,总是要严厉些,免得伺候得不利索。”
傅然一愣,神色晦暗不明,“我在旁人眼里,是不是也是这般。”
“哪般?”“不受宠的托孤女,那些个贵人瞧我,是不是同下人没分别。”
傅然看向他,带着少女的音色语气却异常的沉着。
傅景庭没想到,她原是什么都知道的。
“胡说。”
傅景庭掐了掐她的脸,“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傅然已经不像小时候那般瘦弱一掐就红,她拍开傅景庭的手,“疼!”瞧见她的神色恢复后,傅景庭才暗自松口气,“走吧,留得太久真该出事了。”
傅然手里的黄金糕还没吃,已经被攥得掉了不少渣。
“想吃黄金糕和御膳房吩咐一声就是了。”
傅景庭夺过她手上的半块糕点,“何必来冒险。”
傅然默默跟在傅景庭身后不敢说话,被他领着出了朝贺宫。
“回去吧,我待会让御膳房送一份过去。”
傅然站在原地没动,“我原是来寻你的。”
傅景庭眉眼一弯,意有所指道:“你这不是寻到了吗。”
“是你寻到了我。”
“有何差别,总归是遇见了。”
明和十六年初,连日大雪,几乎将路都掩住,路上能瞧见的宫人都在扫雪,也不知道今年是什么灾年,有时甚至能碰上雨夹雪。
傅然一整个冬日都被困在屋里极少外出,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傅景庭了,大约已经快半年。
旧年因这风雪气候,各地都上奏来求赈灾款,傅景庭带着一众官员亲自赈灾去了,半年连信件也没送来一封,上奏的折子倒是勤得很,傅然总是蹲在院里偷偷骂他。
傅景庭赶在及冠前几日回京,迎接的队伍将宫门内外都围满了,傅然只能躲在人群后去看他,只是她的斗篷太过于显眼,傅景庭一眼就望见了,那狐狸毛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晃一晃的。
不过面前有太多人要应付,实在不能上去迎她,如今傅然已经十二,与他旁敲侧击亲事的人也不在少数。
傅景庭对傅然的态度明眼人也是看在眼里,虽说没有建安公主那般宠爱,但好歹沾上点太子的名头,即使人人都将傅然看成是傅景庭培养的一颗棋子,到底也是太子身边的人,该有的总不会少。
又有人打听到傅然原是萧家的人,太子这般维护,怕是要与萧家沾上点什么,只是皇帝不管,旁人也不敢问。
只是傅景庭似乎还没有给傅然找亲家的想法,她才十二,书都没看全,懂得什么婚嫁之事,他便以年纪太小给推脱了,说起来她也该问问傅然有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他一整日都被困在宴席上,夜深了才得闲去长信宫,担心被人说了闲话,只能躲着人走,翻墙进的长信宫。
只是刚翻到墙头便瞧见傅然在院里发呆,傅然原是在院里赏月,看见墙头爬了个黑影,连忙喊道:“听月!听月!”不喊还行,夜里这一喊不得把周围的人都吵醒,傅景庭赶紧下去拦住她。
傅然被捂了口鼻更是紧张,开始挣扎去打人。
傅景庭无奈道:“半年不见,连哥哥都认不出了。”
傅然听出熟悉的声色,立刻停住动作。
见她似乎是安静了,傅景庭才放开手,“真是叫人难过,一得闲便来看你,竟被打成这样。”
傅然一瞧见傅景庭眉梢都不自觉地上扬,但又强行拉了下来,佯装云淡风轻道:“谁让你夜里一身黑,我还以为刺客呢。”
“宫里这么多守卫,你还担心刺客?”傅然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傅景庭猜大约是在骂他。
傅景庭从腰间掏出个手帕,“出去这么久给你带了东西,总该消气了吧。”
傅然打开手帕,里头横七竖八的有好几道符,她拿起看了看,“什么东西啊?”“听当地的大人听说有些寺庙挺灵的,所以求了几个符给你。”
“宁姐姐也有吗?”“我给她带的是丝绸和珠宝。”
傅景庭迟疑片刻,“你莫不是又该说我给你的都是些便宜玩意儿吧。”
“才不是。”
一听自己是独一份,傅然面上都愉悦不少,“我就喜欢这些,珠宝丝绸我才不要。”
傅然把符纸都塞进自己的香囊里,“这样就能时常带着了。”
傅景庭戳戳她的脑门,“就数你聪明。”
傅然揉揉被戳的地方,嘟囔道:“我还有一事要求你。”
“何事?”“你今年便及冠了,那今年的生辰,我可以进东宫吗?”往年傅景庭的生辰都是让傅然好好在长信宫等他来,傅然也主动提过几次想进东宫参宴,都被他拒了。
东宫人多眼杂的,实在不想让傅然暴露在这些人面前,起一些歪心思,但傅然今年的理由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放弃。
“到时我让人跟着你,别乱说话。”
一听傅景庭答应了,傅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定一定。”
看她这期待模样,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这么想入我的东宫?”被取笑的傅然也没恼,“那可是你住的地方,我从来没去过。”
“我住的地方与你长信宫没什么两样。”
“骗人,她们都说东宫可华丽了。”
傅景庭一敛眸,脸色微沉,“只不过徒有其表。”
傅然没察觉出他的异样,语气还有些兴奋,“那说好了,到时可不许拦我。”
傅景庭眸子里的担忧片刻便消散了,好似没事人般地逗她,“到时亲自去迎你总行了吧。”
“不许反悔!”“何时骗过你。”
傅景庭及冠那日,东宫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热闹,他去接了傅然后 吩咐身旁的弦歌寸步不离跟着她,遇上惹不起的就赶紧拉人走,这次是连皇帝都会来,若是闹出什么事来,他真就保不住她了。
幸好傅然是个听话的主,给她一盘糕点就能静***着,她说想逛逛东宫,弦歌便跟着,遇上贵人们不需他多提,傅然自己就会乖乖躲开,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及冠礼时,傅然藏在人群中看着傅景庭一身白衫,散着发,太师念了许多她听不懂的东西,随后便给傅景庭束发赐字。
傅景庭忙着招呼人,傅然也不给他添乱,坐在角落的位置上用膳。
傅景庭好几次往她那个方向瞥去都看见她乖乖坐着,或许往后可以让她多来东宫走动走动。
傅然在女眷席里听小姐们议论着各自的亲事,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大家开始说起皇后有意给太子选妃的事情。
傅然听见似乎是画像已经都呈上去了,改日再设法办个宴,叫上一众满意的人选再让傅景庭亲自挑挑。
傅景庭要选太子妃,那他成亲之后大约是没得空闲来长信宫了。
她莫名有些失落,竟这么早就开始选妃了。
傅然暗中观察了几家小姐,若是遇上性子好的,或许日后还可以一起来长信宫走动走动,那她又可以见到傅景庭了。
日落后人们陆陆续续散了,傅然还在角落里,